“一。”
第一声。所有人静默。雪瑶看向莲公主。再看向慕容谦。他们果真是兄妹啊。眉眼都透着相似。她拿什么來比呢。花容俏貌。公主之尊。还是亲生骨肉。也许都可以。但也都不想。
慕容谦则看着手中的湛蓝宝剑。盈盈蓝光映照衣袖。却荡荡无为。枉他空有一身剑术。半生玩弄权柄。遇到不顾一切的昔日情人。竟想不出万全之策。
“二。”
第二声落。雪瑶退让了。毕竟生死关头。还有了孩子。不是争意气长短的时候。“柳蓉儿。我从沒有要跟你争。我唐雪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是我的。我分毫都不想要。今日您高抬贵手。息事宁人。來日雪瑶荣归南楚。必定此生不再踏入洛阳半步。”
“呵。谦。你看到了。你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就是这样的。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柳蓉儿似乎觉得趣意横生。
“雪瑶本就不必喝。如果今天太后一定要谁的命。我替她。”说着。慕容谦一把握住金色酒杯。放到唇边。毫不迟疑。
“不。”三个女子同时呼喊。急切。是心底最浓的感情。
雪瑶想将酒杯夺过來。却知她无论如何快不过他。于是。寒龙剑出鞘。寒光闪闪。抵在自己的颈项。“太后要的是我的命。莲公主是我救命恩人。我不需要任何人替。你若敢喝。我现在就自裁。”
两人对峙。目光相交。决绝中似有狡黠划过。
“呵呵呵呵。”柳蓉儿笑得癫狂。“真是感动啊。想不到。本宫费尽心机。竟不过证明了你们有多在乎。呵呵呵呵。。”笑声回荡在整个宫院里。久久不息。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柳蓉儿的时候。慕容谦将酒杯向鹤影双绝方向一掷。金色飞成抛物线。里面的透明液体洒出。落向其中一袭白衣的眼目。“啊。。”一声痛恨。鹤顶殷红。在眼中现出本色。另一人想要救援。却被横來飞刀迫得闪开。此时。慕容莲身边再无威胁。“九哥。。”她呼喊着。向慕容谦奔去。
慕容谦拉过慕容莲。轻声安慰道。“沒事。九哥一直在呢。”正待擒住鹤影双绝。余光所及。却见寒龙剑直逼柳蓉儿而去。剑锋所指。避无可避。來不及多想。他脱口而出。“雪瑶。别。。”
雪瑶侧头看他。冷光一闪而过。“放心。我不杀她。”话音落。剑尖果然只停在柳蓉儿的肩膀处。
而趁此罅隙。鹤影双绝心知大势已去。互相搀扶。慌忙奔命。慕容谦本要追赶。但心系皇妹。唯恐生变。只得暂时作罢。
“你们先走。我和太后说几句话。”寒龙剑落下几分。眸中凌势不减。语调淡淡冷然。
“雪瑶。一起走吧。”慕容莲有些不放心。
沉吟片刻。慕容谦有些复杂地看雪瑶一眼。幽幽道。“算了皇妹。不会有事的。如风还不知道这件事。赶快回去吧。”说着。扶着怀抱孩子的慕容莲。他们出了院门。
“呵呵。唐雪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坐在榻上。发丝散落。几缕遮住面颊。柳蓉儿似乎受了刺激。不甚清醒。
“柳蓉儿。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了吗。”挑着高傲凌人的笑。雪瑶靠近柳蓉儿耳畔。
“为什么。”好像某根神经被激起。柳蓉儿猛然道。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他。一入皇门深似海。欲念中人爱不得。一场爱情游戏。谁爱了。谁就输了。若你一直不爱。做个临朝听政的太后。后半辈子必是高权在握。享不尽荣华。可惜。因为一个情字。你感情用事了。也疏忽了。现在等待你的。只有冷宫高墙。”顿了顿。雪瑶又想起什么。声音苍茫讥诮。“对了。也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毕竟谋害先皇这样的重罪。只要本宫说出去。你就彻底完了。想想吧柳蓉儿。严正宫里。你是怎么背后唆使谢秋颜欺负我的。这些。都将千百倍地回报在你自己身上。”
寂寂宫墙。秋叶冬霜。扶柳只剩枯枝。杜鹃鸣过。啼血声声。忽有皮鼓敲响。节拍凌乱。又透着井然有序。
“呵呵呵呵。为什么。为什么。啊。。”柳蓉儿只觉头痛欲裂。竭力一声喊。不知是哭是笑。
“貌美如花怎样。温柔如水怎样。世上男儿。几人得以长久。你爱的那个人。他已经不会再爱了。不会爱任何人。权力是你唯一能抓住的。你却丢了。”说到最后。雪瑶也不禁黯然。成了喃喃自语。“可起码。他真的爱过你。”
一场繁华终将落幕。柳蓉儿是输了。可谁又赢了呢。
出了宫院。走在白玉石阶上。慕容家的两兄妹顿住脚。不约而同地回头。皮鼓声來得诡异。而那房间静静矗立。传來声嘶力竭的呼喊。令人不由心生忧虑。
“要是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吧。”慕容莲柔声劝着。绵婉悠长。
握紧湛剑。慕容谦正要跨步。却见房门开启。一个灵巧身影快步走來。皮鼓声也随之息止。“发生什么事了。”迎上几步。慕容问询道。
“她疯了。”雪瑶说得干脆。
“你对她做了什么。”含几分诙谐的笑。慕容谦看上去漫不经心。
“我能做什么呀。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笑靥展开。雪瑶似戏谑。也似感叹。“倒是王爷本事大。能让女人痴迷到疯狂。”
“你能耐也不小。不然。怎么让男人爱恋到送命。”勾上邪气。表面欣赏。实则讥诮。
但无论怎样。此时此刻。多少回死里逃生。他们的手。还坚定地握在一起。
“雪瑶。谢谢你。”慕容莲看着雪瑶。一言一语尽是流畅高华。隐隐带着歉意。
“莲公主客气了。公主是雪瑶的救命恩人。沒有公主搭救。雪瑶今日早成亡命冤魂。昔年雪瑶就说过。救命之恩。必涌泉相报。”多少年了。即使身份平等。雪瑶始终唤慕容莲以公主。不仅因为那与生俱來的高贵雍容。更因为发乎心底的敬重。
“你不必这样感激。一切。不过为了九哥。”将雪瑶拉到一旁。慕容莲放低声音道。“九哥原本心软。可一遇到你。就怎么都放不下面子。所以呢。我这个妹妹。就平白做了很多次好人。九哥是很在乎你的。之前我在公主府我帮着柳蓉儿说那些伤人的话。还给九哥送女人。是因为被她拿住了把柄。你别介意。”
“都是过去的事了。莲公主一直像我的姐姐。从最开始。我就希望做个像莲公主这般雍容雅致。又果敢能断的公主。”
“你做得很好了。”拍拍她的肩。慕容莲戏笑道。“不过。什么时候能改口称我皇妹啊。”
低头一笑。雪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会就此认输。“等什么时候你嫁了妹夫。自然就改过來了。”
“好啊。又编排我了不是。”
“我哪敢啊。肖士将马上要做将军了。我可怕他一激动。公报私仇。直接带着人马就杀到南楚來了。”
“如风不过是个卖命的兵卒。要想南楚太平。恐怕应该稳住九哥吧。”
“……”
“……”
两个女子嬉闹一团。慕容谦早不见了踪影。等她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从宫檐上一跃向她们而來。
疑惑。还有心虚。雪瑶问道。“你去哪儿了。”
“走走而已。”一副随意淡然的面容。慕容谦道。
如此伪装敷衍也许可以瞒过雪瑶。但对于心细如尘的慕容莲。几眼就发现了症结。盯着他一袭玄裳。有几点。好像黑得更深了。慕容莲淡淡道。“你杀人了。是鹤影双绝吗。”
“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如风一定要着急了。”仍旧玩世不恭地掩饰一句。慕容谦拉着两个女子向宫门走去。
一路出了宫门。畅通无阻。马车上。雪瑶和慕容莲一起逗弄孩子。
“这孩子真可爱。将來定是个英俊潇洒的一方霸主。”消瘦的五指小心翼翼触碰男孩稚嫩的肌肤。
其实从前。她并不怎么喜欢孩子。即使有了孩子。也不过是责任驱使。但这一刻。看着莲公主面上的幸福笑容。她好像隐隐约约感到身为母亲的荣幸。
“天下已经三分了。再多一方霸主。雪瑶。你能不能想想这天下百姓。”一直望着窗外的慕容谦突然开口。带着无奈邪笑。
“是男儿当然要当霸主了。最少也得权倾天下吧。不然。怎对得起堂堂七尺之身。”铃音过耳。乱人心肠。雪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目光在雪瑶面上绕了一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慕容谦道。“那辛亏你不是男儿。”
露出得意神情。雪瑶笑道。“怎么。怕我争天下啊。”
似笑非笑。慕容谦讥诮道。“怕你被人卖了还在数钱。”想起她过往行径。心狠手辣是真的。却实在不怎么高明。
眼见两人“战事”一触即发。慕容莲打圆场道。“其实。我也沒希望孩子做什么霸主。英雄。只要平安在皇室生存下來就可以了。雪瑶啊。我看你也是喜欢孩子。什么时候也要一个。”
只是。想风风光光的生存。谁能逃过功名利禄。谁能躲过**惑心。
“啊。”沒想到慕容莲会提到这个。雪瑶怔了怔。手指不由自主覆上自己的小腹。略一迟疑。“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但也不是说沒有就沒有的。
此后的许多年里。她时常在想。如果当时她说出那个孩子的存在。是不是她的后半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她终于还是沒说。因为她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而他的一句挽留。太温存。足以击碎一切雄心壮志。
先送莲公主回了府。告别。再上马车。
“雪瑶。之前你说柳蓉儿谋害先帝。可有证据。”车内忽然肃静下來。低沉的男声在回响。
“人命关天。当然不能乱说。人证物证我都有。你要追查。”雪瑶挑眉问。
“有些事。是该了结的时候了。”长出一口气。他已下定决心。
“人证就是冯太医。当年参与谋害的是冯太医的哥哥。事后被柳蓉儿毒杀。冯太医当年也不姓冯。而姓傅。为躲避追杀。一路逃到南楚。得罗府收留。医术更为精进。五年后重归故里。费尽心思得到柳蓉儿的信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揭露她的恶行。物证是从御昭台偷來的一卷文书。上面虽然沒有明着些什么。不过细读起來。还是有些蛛丝马迹。”雪瑶细细回想。
“御昭台的东西都敢动。胆子不小啊。”微蓝眼眸闪过一丝不正经。随即正色道。“文书在哪儿。”
“我想要的东西。还有得不到的吗。”带几分得意。雪瑶继续道。“就在牡丹阁。”
“单庭。回府。”慕容谦有些迫不及待。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夕阳缱绻。余晖绕梁。镇北王府。与來时一样。与走时一样。永远峥嵘挺立。
许多年前的场景再度浮现。慕容谦先下了车。站在一旁向她伸手。而她。还是一贯很不给面子地一跃而下。
牡丹阁已经空了将近一年光景。牡丹也早衰败得尸骨不剩。只有这寂静的院子。无论多少年。都在灰尘下等着它的主人归來。
进到牡丹阁的正房里。雪瑶在墙角处蹲下身子。于几块地砖前敲敲打打。最后锁定其中一块。五指长甲抓住边缘。向上使力。地砖翻滚到一旁。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正躺着一卷文书。
看到这变戏法般的一幕。慕容谦不禁暗暗赞叹面前这个女子狡猾如狐。心机暗藏。为了保护重要物件。能想到在房间中开个暗格。不简单。若有一天她真的得了南楚天下。真不知是和睦相处。还是天下大乱。
不过表面上。慕容谦半是戏谑道。“行啊。神不知鬼不觉。一间暗格都出來了。再过些日子。只怕都要有密道了吧。”
“你怎知道现在沒有。”长睫狡黠。雪瑶一笑。把文书递给他。
慕容谦低头四顾。带着玩味。“难不成有通往十弟府上的。”
不由分说。雪瑶直接踩他一脚。嗔道。“是。通向他们家后厨房。我每天去偷馒头。满意啦。”
“嘶。”眉间痛色一闪而过。慕容谦继而长吁短叹道。“看看。我不过做个合理假设。凶残本性又暴露出來了。这么多年。就不能温柔一回。唉。刁蛮公主啊。”说罢。立即退开一步。做出认真研究文卷的姿态。不给雪瑶留有第二次踩他的机会。
看着情况。雪瑶当然也不好再玩闹。站到他旁边。指着文书中的一段话道。“你看这儿。皇上有疾。每日柳贵妃陪侍。傅太医诊脉。可一月之后。病情不但沒有减轻。还愈发严重。史官能这样写。一定是为尊者讳。被柳蓉儿严加威逼才这样隐若不清的。还有这儿。上不能理事。大小旨意。由贵妃柳氏代为传达。不过一个贵妃而已。她哪來那么大权力。所以我猜。从那个时候。皇上就被她控制了。而帮她的人就是傅太医。后來柳蓉儿怕事情败露。于是杀人灭口。杀了傅太医。”
慕容谦只是点点头。合上文卷。直径走向一旁的小火炉。掀开铜盖。将文书扔了进去。白纸遇到烈火。瞬间便燃烧起來。下面的化为灰烬。上面的前仆后继。
“慕容谦。你干什么。”雪瑶沒想到他会这么做。片刻一怔。而后下意识就要抢回來。“沒有了物证。还怎么惩戒柳蓉儿。”
慕容谦当在雪瑶面前。幽邃难测。“不仅物证毁了。你的人证也永远不能开口了。不是想知道宫里我去干什么了吗。我的确去杀人了。但不是鹤影双绝。是你的冯太医。他死了。”看着雪瑶诧异的目光。慕容谦继续道。“无论我和柳蓉儿有多少难舍纠葛。无论你多伶牙俐齿。她也沒脆弱到因为你几句话就疯了。所以我顺着之前的皮鼓声出來的方向追去。正好看到了冯太医。你和冯太医联手。下药逼疯了柳蓉儿。不过现在都过去了。这些事。就别再提了。”
看着纸屑燃成灰烬。雪瑶心下一惊。不可思议道。“你和柳蓉儿一起谋害了先皇。文书上记载。你经常进宫。如果先皇出了什么问題。你应该知道。而柳蓉儿能得手。是因为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沒有。我沒有杀谨。”一向冷静镇定的慕容谦突然有些慌乱。背过身去。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低沉。如狂风呼啸。“我沒杀他。”
往事。多少年了。以为不提。就能不存在。可即使烧掉御史文书。发生过的罪责。总也逃不掉。
目光停在他身上。雪瑶低声道。“我不过随便说说。你若问心无愧。又何必紧张。要我忘了这件事也行。就看你能拿出多少诚意了。”
北翎死了多少皇帝与她无关。但她的的确确在威胁他。因为这时的威胁。说不定可以为南楚换來一番利益。
片刻安静。所有情绪凝固下來。慕容谦恢复往日幽邃。微蓝眸光闪过冷意。转身。给她一个浮在表面的笑。一步步逼近。“你猜对了。八哥的死虽然非我直接所为。但我也逃不脱干系。”
低沉的声音显得阴森。一瞬间。雪瑶仿佛看到杀机。寒气上涌。她不断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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