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雨意凄然。黑衣少年“呀”的一声,竟从昏迷中醒来。那黑衣少年盘坐起来,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眼睛却再也没有先前那般煞气逼人了,反而如璞玉充满了淳朴。
黑衣少年抱拳道:“敢问这位大哥,这里是何处?”那书生也不奇怪,笑道:“东昌府,青州城外。”停了一下,书生继续问道:“你又是何人?”
“小子姓洛名易。”少年眼莹如玉,如那仙道中人不染点尘。一抹微笑,似乎温暖了这个雨意凄凄的夜晚。
“你姓洛?”那书生惊道。
“有何不妥吗?”洛易抬头反问道。
那书生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棚外。夜色沉沉,秋雨潇潇,夹杂着一股萧瑟之意,侵袭着夜行人的身体。
“你可知道这天下究竟有多大?”书生仰望着夜空,双目充满了神秘。“天下之大,不可名状。”洛易沉思了一会儿,缓声道。
“不可名状?嘿嘿,那也不见得。”书生低头笑了两声道:“以我辈这等肉体凡胎,自然难窥天地全貌。不过,造化功成者古来有之,倒也有人在青空之上一览天下。”
说到这,洛易心有所触,自语道:“这就是修仙者的手段么?”那书生高声道:“不错!我曾经读过一本古籍《九洲录》,里面便讲述了我们生活的这方天地。”洛易来了兴致,便向前问道:“那里面怎么讲?”
书生反而幽幽一叹,双手垂在后面,双眼好像欲破开夜空,直瞰天地。“那里面说,我们生活的地方在荒古之时,天下为一体。然而远古一场大乱,导致天下九分。”
“荒古?远古?究竟发生了什么?”少年听着这些从未接触过的词眼,心里满满的疑惑。书生转身看了洛易一眼,像长刃划破长空。洛易感觉什么都被看穿,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书生继续道:“如今虽称九洲,实则为五洲四岛:东华西瑶,北圣南崂;余墟归藏,连莽慧空;四洲围一,四岛绕龙;天下中洲,是为九洲。而南华,正是在东华洲东南一隅十六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洛易心念一动,道:“我南华国土是大是小?”那书生并未作答,洛易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突然,脑海闪过一道闪电,洛易急忙问道:“不知南昭在什么地方?”
那书生仍是不答,继续道:“天下九洲,中洲为尊。而在那中洲大地上,有一长河流经大半中洲,蜿蜒几十万里,名为洛水。在那洛水之源,山岳之间,有一大姓,其中多有人道法通玄、功镇九洲,正是洛姓!”
那书生说完,猛地转身看向了洛易,却见洛易一副痴呆之状,口中喃喃曰:“几十万里?武陵江才三千多里,便已是南华数一数二的大河,几十万里?当真是无尽无止。”那书生大感无趣,随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洛易这才恢复过来,声如清泉般甘冽道:“小子洛易,乃是南华国东昌府青州寒山村人氏。”提及于此,洛易不禁语带黯然。
“寒山村?我倒是没听说过。”书生喃喃道:“前些日,武陵江畔骤现异象,你可知此事?”洛易点点头,道:“我曾听人说过,却是没亲眼见过。”这时,书生突然拍了拍额头笑道:“倒是我大意了,聊了这么久,还未曾自报家门呢。我是广夏孟氏,单名一个德字。此番正是要去那东昌府赴考,不知小兄弟打何处来?”洛易起身拱手道:“我也正要前往东昌府......嗯......寻亲。”
“既然你我二人同路,明日不妨结伴而行,也算有个照应。”
洛易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接着便开口道:“不知小子为何身处此地?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此处青州,小兄弟还记得白天发生的事吗?”书生孟德问道。
洛易低头一想,自己刚打武陵江上岸,便好像被恶鬼缠身,居然再醒来已是在青州城外的一座茶棚内。
“小弟浑浑噩噩,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洛易如实相告。
孟德见洛易此状不似作伪,笑笑便不再出声。洛易见孟德不愿提及,也不好相问。两人各怀心思,一夜默然无语。
当刺眼的阳光晃得洛易眼睛不适,洛易才发现那书生孟德已然醒来,手中正捧着一卷经集,看得正是投入。
“孟大哥,我们何时出发?”洛易有些歉意地打扰了孟德看书。“哦,洛小弟醒了?此事不急,待我们先到青州城内再作打算。”书生抬起头,却让洛易生出一股钦然之意。此时洛易只觉得书生孟德浑身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好像欲乘空而去,飘飘欲仙。洛易略一失神,心为之钦仰,隐隐以之为兄长,便随即应道:“如此便听大哥安排。”
孟德一怔,几欲怀疑是否是自己耳力不佳。不过自己与这少年也算是有缘,且这少年温和有礼,依稀有自己当年的影子。孟德心中对洛易颇有好感,他本又是狷狂不羁之人,最是随顺心而为,当即道:“你我二人能于此相逢,也算有缘。既如此,便是结拜兄弟又如何?洛小弟,你可愿意?”
洛易一听,先是一愣,随之一喜:“既然大哥青眼有加,小弟又岂敢不奉陪到底?”
孟德听得此言,更是一喜,心中隐隐将之引为知己。
他二人俱是性情之人,虽未共经风雨,却是一见交心,胜过他人百般。
二人各自背着包裹,直奔那青州内城而来。过了那守城士兵审查,洛易倒是第一次见得如此繁华之景。平时送客去青州、东昌两地,那也是靠岸即走,哪里停留过半分?更不必论见得内城之景了。正值辰时初刻,行人渐多,路两旁地摊沿街摆满,各种稀奇古怪之物,自是洛易前所未闻。一时间,洛易竟有些舍不得离去。
书生见状笑道:“可要帮洛小弟物色一个?”洛易虽是十三四岁,也明白书生笑中之意,当即摆手道:“见笑见笑。”说完立即向前走去,不想让孟德看见他那烧得通红的脸颊。书生孟德哈哈一笑,衣袖一挥,也跟了上去。
二人沿街边走边看,待到看到一家摊铺,两人双双抬不起脚了。洛易停步自然因为那香飘满街的馄饨,书生却盯着那摊铺的旗帜,眼睛隐隐发光。
“风沙渡!当真是个好名字!在这红尘之中,居然还有此等高雅之辈。风沙渡,兴如洋。芦荻劲风,落日平沙,凡尘皆渡。这摊主定然是个性情中人,不可不拜!”自语后,也不管洛易同不同意,拉着他寻个位坐了下来。
“摊主,来两碗馄饨!一碗大的,一碗小的。”洛易听了一阵无语,这位孟大哥怎么知道自己就吃不下大碗的?
“大碗五文钱,小碗三文钱。”
听到这熟练无比的吆喝声,洛易心里又是一阵腹议:“这么市侩的口音,难道还能是你所说的性情中人?也对,他对你口袋里的那串铜钱是性情之极的。”
书生孟德好像看透了洛易心中所想,朝他温然一笑。洛易反倒心虚了,低头默不作声。
这时吃客并不多,摊主亲自端着两碗馄饨过来,放在了孟德和洛易面前。“两位,请慢用。”
“摊主,先别忙走,我这里有件事问你一下。”孟德出声拦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摊主,那摊主将毛茸茸的油手在胸前的衣服擦了擦,抄过旁边一条长凳道:“有啥事问俺,俺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洛易听罢,忍不住地笑了。那摊主不明何故,瞪着铜铃般大的双眼在洛易和孟德之间转来转去,双眼“扑哧扑哧”作响。孟德仔细瞅了摊主那满脸胡渣的赘肉,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狠狠瞪了洛易一眼,孟德微笑道:“你这‘风沙渡’的摊名是谁起的,又是何人所书?”
“哦,你说这摊名啊?俺祖上便是做馄饨起家的。那时还在塞北一个渡口旁,整日里风沙不绝,因此便有了这名字。后来这手艺一代一代传到了俺手上,俺便来到这青州城,本想改一个通俗一点的名字。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书生居然络绎不绝地光顾俺这摊铺,所以索性不改名字了。嘿,还是老祖宗先见之明啊。”那摊主说到这儿,不由得搓了搓双手,眼睛里全是对先祖的敬佩。
洛易嘴里含着一个馄饨,颇为玩味地看着孟德。
孟德仍不死心,追问道:“那这摊名是何人所书?”“哦,你说这摊名啊?”摊主还是原话,道:“本来俺这摊名是俺自己写的,后来一个道士来俺吃完馄饨侯,说自己被俺这摊名所欺。他说倒是不能只让自己吃亏,所以便留下这几个字,让俺当摊名。俺看他这字确实比俺写得好看,便让人裱起来当做摊名了。你还别说,自他走后,来俺这吃馄饨的书生果然多了起来。而且,每一个人吃完后都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什么话?”孟德刚问道,却见洛易在那边摇头晃脑道:“骗子!”那摊主眼睛一亮,翘起大拇指道:“小哥真是聪明,一下就猜中了!唉,俺还真有些怀念那位道长,好人呐!”孟德一脸黑线。
“等一下,你说的那位道长是哪里人氏?”那摊主刚想转身离开,就被书生一把拽住急切问道。
“哦,你说那道长啊?他就在这城东的三元观内。”书生孟德听了,松了手,嘴中喃喃道:“三元?三元?……”洛易却在品味那摊主一连三次的相同话语。
“走,我们去三元观!”洛易刚咽下倒数第二个馄饨,就听得孟德大吼一声,惊得洛易差点将满口汤汁喷向对面吃客。还没等洛易缓过神,就被孟德一把拖拽而走。洛易挣扎一番无果,只得随孟德向城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