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名晨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有一种错觉,父亲好像谜一样,隐瞒了很多东西。
他的出身从未对外人说起过,就连母亲也不知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白玉妆的来历,父亲也从未提及。
夜名晨越想越觉父亲变得陌生起来,不知他到底要隐瞒什么,甚至连至亲至爱都不透露。胡思乱想一阵,也想不出个头绪,于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夜名晨揉揉眼,一听之下,竟是敦艺叫门。
夜名晨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出具体时辰。突然听见更棒响起,竟是到了五更天。
夜名晨大感稀奇,这个季节的五更早已放亮,今天却仍是如同凌晨深夜一样。当下起床下地开门,同时纳闷,这么早,不知敦艺到底有什么急事。
开门之时,突然一阵恶风扑来,夜名晨激楞楞地打了个哆嗦。抬头之时,突然愣住了。只见黑雾迷空,万里高空的黑云之内,隐隐听见鬼哭狼嚎之声,那种声音森寒刻骨,让人听了汗毛直竖。
敦艺连忙摇了摇他的胳膊,将他拉回神,闷声道:“公子,国主说是有要事交代,看样子很急!”
夜名晨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下连忙向“无尘轩”赶去。
赶到之时,只见夜非愁眉紧锁,背负双手,来回踱走。
夜名晨道:“爹爹,您找我?”
夜非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同时将一个手绘的地图交到夜名晨手上,正色道:“晨儿,你带着这封信,沿着地图走到尽头,辰时之前必须离冀北国。”
夜名晨被夜非从未有过的认真急促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头。
夜名晨忍不住道:“爹爹,这是什么?”
夜非稍微一顿,眼神一晃,叮嘱道:“这一封求助信,关系到冀北国的生死存亡,你无论如何也要将之送达。”
夜名晨听后,心中大喜,想到倘若能寻到救兵,保得住冀北国,那自己就再也不用做出选择了,就可以与玉妆长相厮守了。”
夜名晨临走之时,不知为何总有些心惊肉跳,那种感觉怪怪的,也不知从何而来。
他放不下玉妆,决定还是同她道个别,以免让她担心,于是向沁香轩走去。
进入她闺房之时,只见她对着小轩窗,梳洗更衣。白玉妆自铜镜中望见那个俊逸的身影,连忙转过身来,喜道:“名晨哥,你怎么来了?”说着,便要起身。
夜名晨走上前,轻轻按住她的香肩,柔声道:“稍后我要离开冀北国,不知要离开多长时间,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放不下你,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你,顺便向你道个别。”
白玉妆听夜名晨要离开,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舍地道:“你要去哪?可不可以带上我?”
夜名晨望着她那期盼担忧的眼神,心中一软,忍不住立时便要答应。略一犹豫,道:“我们冀北国即将面临的灾难,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此番前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求救,此去路途不知凶吉,我不想让你陪我一起去冒险。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回来,一旦求得救兵,冀北之围一解,今后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万一我回不来,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白玉妆一听,立时感到他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眼泪“刷”的一下直线般流了下来,转身站起,伸出春葱般的五指,轻轻抚摸夜名晨的脸颊,怔怔凝望着他,哭中带笑地道:“傻瓜,我的心你还不明白么,如果你不在了,你以为我会独活么?”
夜名晨早已料到会是如此,此番听见她亲口说出,心中仍是震惊不已,感动、悲恸、心痛如狂涛骇浪般将他吞没,眼圈立时红了。
白玉妆微微一笑,情不自禁,轻靠在他的肩上,梦呓也似地道:“名晨哥,你可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么?自小我们一起长大,之前在我心里只把你当做亲哥哥一般,在我十二岁那年,你修炼时不慎扭断的脚踝,我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絮儿问我在我心里你是什么人,我说你在我心中有如亲哥哥一般。絮儿说兄妹之间是不可以一辈子厮守在一起的,只有夫妻方才可以。我问她,她怎么知道的。她说是她母亲告诉她的。她又说将来你要娶妻,而我也要嫁人,那时候我们彼此都有家庭,就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了。不等她说完,我突然觉得很害怕,立即就说我不要做你的妹子,更不要让为人插足我们之间。她就笑着对我说,说我喜欢上了你。喜欢,那时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从前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无所不说,不过在那之后,我心里就有那么个角落,被我悄悄藏了起来,你就再也不知道了,那就是我喜欢上了你。”
“还记得吗,那年你十五岁生日,正赶上鸳鸯节,这个日子我期盼了好久,当我把刺绣‘一心一意’的武士香囊,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的时候,你似是被我意外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怔怔地瞧着我。我当时紧张、期待、害羞,心脏都快脱离了我的身体,之后连我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宴会之后,我回到沁香轩,坐卧不安,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万一你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把我当妹子一样,今后我该怎么办?心中又是焦躁,又是担忧,又是后悔,到最后竟成了说不出的害怕。到了后半夜,客人散尽,你托人将青光佩送给我的时候,我瞧见‘此生不渝’四个大字,我高兴得、激动得一整夜都不曾睡着,满脑子都是你那潇洒的身影,还有那炫目的笑颜。这年年底,当国主、国母当众宣布我们成年礼一过,立时为我们举办大婚的时候,我知道今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
“三年前,我突生怪病,你甚至将全国的医师都寻了来,不过都是于事无补。你寸步不离,在我榻前,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整个人都瘦了一整圈。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奇怪的女子,说是能够医好我的病,不过要用你的鲜血做药引。你听到能够救我,想也不想,立时割破手腕,将一滴滴滚烫的鲜血送进我的嘴里。我看你,却说不出话,口中满是鲜血的味道,那时我就觉得此生能够遇见你,是我最大的福气,死亡对于我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之后我就昏迷了,当我醒来时,已是到了姑射山上。这三年来,想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么?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就用一滴鲜血侵染青光佩上的‘此生不渝’,只有如此,才能与你有心血相连的感觉。”说着,她将青光佩缓缓递到夜名晨眼前。
此刻青光佩已不能用青色形容,经过长年累月鲜血的浸染,已是成了暗红色,‘此生不渝’四字更加醒目刺眼。
夜名晨见此,瞪大眼睛,身子大震,那暗红的血色如同一道厉电劈如心底,腹中一股麻痒之意直抵喉咙,眼泪再也住,夺眶而出,手臂突然用力,将她勒进臂弯。
夜名晨呼吸若堵,哽咽道:“玉妆,你这又是何苦!”
白玉妆道:“当你毅然用鲜血救我的时候,我的身子里已经有了你血液,我们那时已经不分彼此,为你流血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
夜名晨道:“我离开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在这里等我回来,你在这里,我的心就在这里!”
白玉妆道:“名晨哥,我知道你怕万一你此去出意外回不来,或是回来之时冀北国已经成另一个样子,你放心地去吧,不用记挂于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轻生,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等你!”
说着玉臂舒展,轻轻搭在了夜名晨的双肩,缓缓地踮起脚尖。
夜名晨听后,心潮激荡,忍不住向她瞧去,只见她星眸微闭,长睫颤抖,欺霜赛雪的玉靥已是酡红一片,美艳不可方物。心中一跳,突然低下头,大胆地吻在了她的花唇上……
夜名晨出了冀北国,沿着地图,策马驰骋在静无人声的密林古道,两侧横亘曲张的枝桠,扑面打来,他却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离别前白玉妆的音容笑貌,以及她担忧哀伤、泪流不止的双眼。想到她对自己这般深情厚义,自己又如何忍心相负于她?唯有向上天祈祷,希望尽快到达目的地,搬得救兵之后,再平安而返,这样自己就再也不用忍受取舍两难的煎熬了。
他一路停也不停,争分夺秒,直到坐下鹿马兽悲鸣力竭,双腿抽搐,方才以脚代步,回首之下,此刻已经离开将近大半日,距冀北国八百余里,正置身一座高峰之上。
夜名晨虽然离家不过半日,想到父母亲人,挚爱好友,一股离愁别绪排山倒海压来。山峰树林浓密,空气腐朽堆积,几乎连风也没有,平添抑郁。
他满腔愁思地攀上一颗巨大的巨鳞木,极目远眺,只见千里之外,阳光万道,天空澄净。冀北国上空那层恐怖的黑云早已消散,一片风格特异、巍峨雄壮的建筑在林海霞雾之中,若隐若现。
若在平时,他定会为眼前奇景仙域,心生自豪,高声啸歌,以慰欢欣。此刻国难当头之下,心中却又另一番感触,不知不久的将来,经过战争洗劫荼毒之后,这片壮丽河山,尚能残存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