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没开多久就拐了个弯,之后一直沿着黄浦江岸朝北驶去,经过了一座桥后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慢慢的驶进了一个欧式庄园大门,停在了一个已经停有三辆汽车的花园中。
就在陆还苏观察着这个花园的布置时,一个管家模样的外国中年人拉开了车门,礼貌地示意二人下车,然后用法语对莫老说:“先生在卧室等您,请跟我来。”
莫老点点头回头看了陆还苏一眼,示意他跟在身后,便提着药箱跟着管家走进了那栋城堡式的建筑。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人,有一些是外国人,但绝大多数还是中国人,见到他们后都会躬身行礼,足以见得这家主人对礼仪要求有多高。
或许这家的主人是某位从西方过来的贵族?
陆还苏一边在心里猜测一边仔细地观察每一个人的左手小指,然而当他们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他也没有看见要和自己接触的情报人员。
卧室里摆着一张大床,床边站着一名穿着白大褂但是看上去并不太像医生的中国人,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中药味,对这种味道十分陌生的陆还苏一进门就皱了皱眉,四下寻找味道的来源,最后发现是从床头的矮几上那个瓷罐子里飘出来的,盯着它看了许久。
此时莫老已经将药箱放在了另一边的矮几上,伸手捏住了床上双目紧闭躺着的头发半白的外国人的右手手腕,一边把脉,一边用十分生疏的法语向管家询问病人近期的情况,然后端起那个瓷罐闻了闻,扭头问那名白大褂这罐子药是什么时候煎的,一番交流之后,莫老打开了药箱,取出来一包长长的银针,开始为病人做针灸。
半个小时后,陆还苏目瞪口呆的望着床上被插得像个刺猬似的病人和累的只能坐在椅子上休息的莫老,打了个冷颤。
这样的治疗方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在自己已学的专业知识内搜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能够证明这种方式有效的证明,不由得对中医的治疗方式产生了一点怀疑。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病人睁开了眼睛,或许是知道身上插了很多银针,虽然醒了但是并没有动,而是转动眼珠小声地问管家:“莫医生还在吗?”
“还在呢,先生,需要我叫他过来吗?”
“他现在在休息吧?那就不用劳烦他了,帮我跟他说声谢谢,躺在床上这么长时间,只有在莫医生来之后才能感受到好转,这一次的费用加倍,权当感谢。”
“好的先生,我会帮您转达的。”
二人声音虽然小,但陆还苏仍然把对话听了个大概,立刻对这种往人身上插针的治疗方式产生了好奇。
抽时间一定要好好向莫老请教。他想。
过了一会儿,莫老休息的差不多了,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到床边低声与病人交流,时不时捻动几根银针,动作并不算轻柔,但病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莫老开始抽针,为了能看清楚些,陆还苏往前凑了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莫老的双手,这样的表现让管家多看了他两眼,但想到这个年轻人是莫老带来的便没有说什么。
就在最后一根针从病人身上拔掉的同时,卧室的门被人用力的推开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妇人冲了进来大喊:“老爷!小少爷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管家和床上的病人都没听懂这个满口上海方言的妇人在说什么,倒是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那个白大褂充当起翻译把妇人说的内容翻译成了法语,管家一听脸色立刻变了,拉着妇人就往外冲。
莫老见状朝陆还苏摆摆手:“你跟过去看看,能紧急处理一下就处理,处理不了再叫人过来找我。”
陆还苏点点头,拔腿跟了出去。
虽然出发晚了点,但是管家拖着妇人跑得并不快,转个弯陆还苏就跟上了他们,见管家似乎对自己跟来很不解,他便用法语解释了一下缘由,管家便不再管他了。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全黑,没有灯光的照明,花园中铺的石子路几次差点让管家绊倒,但好歹还是跌跌撞撞的穿过花园到了事发地点,而那里已经围了好几个人,只听到一个少年喊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管家松开一直抓着夫人胳膊的手,拨开围着的人,走到少年身边蹲下焦急的看着他:“伊文,你摔到哪里了?什么地方疼?这里正好有医生可以让他帮忙检查!”
听到“伊文”这个名字,陆还苏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在船上认识的坏血病孩子的脸,再看看眼前这个被一群人围着关心的小少爷,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还真是同名不同命啊……
倒在地上的少年虽然有一头深金色的头发,但五官看上去却偏向中国人,大概是那位躺在床上的病人与某位中国女人生的混血儿。
虽然天色已暗,但是在电灯的照明下少年的情况还是能够看的比较清楚,陆还苏一眼就看出少年的左臂是这次事故中受伤最重的地方,轻则软组织挫伤,重则骨折,于是上前两步蹲下身去为他做检查。
没等他看两秒,管家就急不可耐的询问少年的情况,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陆还苏,似乎在怀疑这个看上去就比地上的少年大一两岁的人有没有真正的医学水平。
陆还苏头也没抬的回应:“他的情况没有生命危险,请不要着急。”
管家顿了一下,扭头对旁边的人说:“你去先生的房间把莫医生叫来。”
面前的人把对自己的不信任表现的如此明显,陆还苏也不反驳,只是认真地对少年的左臂进行检查,然后再看看他身体的其它部分有没有受到创伤。他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是手上什么都没有,再加上本来今晚的任务之一就是跟在莫老身后,把莫老叫来正合他意,和管家做意气之争完全没有必要。
然而检查着检查着,陆还苏呆了一下。
因为少年左手小指根部正缠着一截纱布,看样子还很新,像刚缠上去的。
看到那块纱布后再看少年在地上疼得快打滚的模样,陆还苏十分怀疑他搞出这么大动静是为了能见到外人故意从楼梯上跳下来的。
他就是情报交接员?
这个混血孩子是情报员???
陆还苏不动声色的继续检查,然后趁大家都没注意偷偷把左手手腕上的手表表盘转到了手腕内侧,在给少年检查的时候特意让手表在他眼前过了几遍,但是少年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
就在陆还苏以为少年包着手指只是巧合的时候,刚才还一直在喊痛的少年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子,略带惊恐的问他:“医生,我的手是不是断了?会不会要开刀?以后还能不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少年的法语虽然标准,但是口音却略奇怪,大概是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在中国长大法语能说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陆还苏拍了拍少年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背安慰他:“放心吧,只是擦伤,但是骨头可能会有裂痕,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注意保护伤处就没有任何问题。”一边说一边把手心里多出来的那块原本在少年左手小指上的纱布攥得更紧了些。
“那您能做我的主治医生吗?”少年瞪着大眼睛,水汪汪的盯着陆还苏,那副可怜模样让他想起了阿伦特先生曾经养过的一只黄金猎犬,摇着尾巴找他要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现。
不过他还没回答,管家先开口了:“你父亲的主治医生莫医生医术高明,到时候他会来担任你的主治医生。”
听到这句话,刚想说什么的陆还苏立刻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静静地蹲在那继续检查少年的伤势。
但少年的反应却很大,如果不是受了伤大概就要从地上跳起来了,大声的反驳管家:“那是他的主治医生!我才不要喝那种苦的要命的药!”
管家脸一板:“这位医生也是莫医生带来的,治疗方式是一样的。”
这个时候陆还苏觉得自己不能再不说话了,于是抬起头看着管家解释道:“先生,我虽然和莫医生属于一家医院,但是治疗方式并不相同,之前您一直怀疑我的医学水平,我没有异议,毕竟医生是需要经验积累的职业,我还年轻,不受人信任很正常,但是我不能任由您在没有求证的情况下随意猜测我的专业。”
管家脸色阴沉下来,少年却开心了,然而刚笑出声就扯到了伤处,笑声立刻变成了“哎哟——”。
就在几人有些冷场的情况下,莫老到了,一来就向陆还苏用德语询问情况,陆还苏简单的表述了一下,然后把少年要求自己做他的主治医生这件事也提了一句。
在他叙述的过程中莫老已经为少年又做了一次检查,检查结果与他说的并无不同,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连眉毛也没动一下的回答:“主治医生?既然病人要求了那你就做吧,我没有任何意见。”
“莫医生!”管家十分惊讶莫老的决定,因为在他看来陆还苏这样的年轻人根本就是连大学都还没有上的学徒,哪里有水平做主治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