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犹太难民营的病人比上一次少了许多,陆还苏并没有在那里花多少时间,更多时间都在和那些犹太人的对话中渡过,倒是赢得了不少人的赞誉。
等回到仁爱医院已经是午后一点,两人简单的在医院吃了午饭后,陆还苏照例前往张家做家教。
因为昨晚没睡好再加上上午又忙了一上午,上课期间陆还苏的状态并不好,张娉婷做课间作业的时候他居然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差点没坐稳摔倒地上去,还好张娉婷发现得快伸手扯了一把,这才没真的摔下去。
不过被这一吓,到底是清醒了些。
“老师很累吗?”张娉婷起身给陆还苏倒了一杯茶。
陆还苏端起茶杯猛灌一口,然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不至于那么昏沉。
“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你先自己再看看,我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好。”
洗手间位于书房出门右手边走廊尽头,是他在张家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书房去过的最多次的地方。
从洗手间出来,陆还苏撞上了一个人。
“啊,对不起!”
原本低着头正在看什么的人被这一撞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了:“原来是小先生,现在是课间休息吗?”
发现撞到的人是许久未见的张合,并非不认识的人,陆还苏放松了一些:“嗯,合叔是什么时候出院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吧?”
“谢谢小先生关心,已经全好了。”
“那就好。”陆还苏礼貌地点了点头,就要绕过他回书房。
但张合却叫住了他。
“对了,小先生请稍等。”
“什么事?”
“小姐已经向老爷申请换掉音乐老师,老爷答应了,下个月开始,就要请小先生兼顾小姐的音乐课了,到时候我会负责为小先生安排午餐。”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
陆还苏为张家的效率感到惊讶,算算距离下个月也不过还有一周的时间,再有三次半天的课,之后就都是全天了。
“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合笑呵呵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和善,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直接眯成了一条缝,“我就不打扰小先生给小姐上课了,小先生请便。”
“嗯。”
洗过脸后,被张合这么一打岔,陆还苏完全清醒了,虽然还是感觉有点疲惫,但总不至于再在课堂上睡着,顺利完成了今天的教学任务。
“今天的课已经结束,老师还是感觉到很累吗?”张娉婷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问,感觉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你之后有什么安排?”
“不是我有安排。”张娉婷收书的动作顿了顿,“老师还记得上节课我给你说的那个哥哥的同学吗?”
殷文广?
当然记得!
陆还苏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变得不太自然,不过还好张娉婷没有看他,不然可能会发现异常。
“嗯,记得。”
“他昨天到上海之后给家里来了一个电话,说今晚会来拜访,可能这会儿已经到了,老师如果想打听一些关于哥哥的消息,可以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一起吃个饭……
和昨天才被自己亲手捅死的死人吃吗?
看来这个电话是殷文广到达日本军部的时候打的,在遇到自己之前。而现在他已经死亡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证明他也并非特别受重视,否则现在日军那边可能已经开始排查相关人士了。
陆还苏僵着脸让自己看起来不露破绽,但感觉效果并不好,所以干脆扭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以作掩饰。
“今天就算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以后都在上海,能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这句话是殷文广昨天死之前说过的,现在再说一遍感觉十分不自在。
张娉婷想了想觉得也是,能让老师困得坐着都能睡着,还是让他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便没有再留。
陆还苏和往常一样坐着汽车离开了张家。
当他们到达仁爱医院门口的时候,几个站在医院大门外的警察引起了他的注意。
发生什么事了?
是来看病还是来查案?
会和自己有关吗?
殷文广的事暴露了?
几个念头闪过,陆还苏决定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了一眼那些警察就径直踏进了大门。
“陆医生回来了!”
刚一进门,他就听到了白护士的声音。
而站在白护士对面的,是一名看上去身居要职的警察,见他进来,一双眼睛审视的将他扫了个遍。
“这位就是陆医生?”
陆还苏维持着脸上的无辜与茫然,回答道:“是的,我是姓陆,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事关机要,请移步说话。”
“跟我到药房去吧,那里比较安静。”
两人单独走进了药房,白护士和其他警察则被关在了门外。
“我姓郑,是上海警察厅的科长,你可以叫我郑科长,今天过来找陆医生,是为了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郑科长尽管问,如果我知道,一定解答。”
“不知道陆医生认不认识一个名叫殷文广的人?”
陆还苏眉头一皱,露出思索的神情:“我来中国时间不长,只见过一个姓殷的人,但他不叫殷文广,应该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吧?”
“你认识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卓学,殷卓学。”
郑科长眼睛一亮:“就是他!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是昨天傍晚左右,天还没有黑,我是从外面回到医院的路上碰见他的。”
“当时他身边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他一个人。”
“然后你们说了什么吗?”
“我昨天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说他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的大学同学,受人所托给我带一件东西,然后交给我就走了,没有说更多的内容。”
“你认识的人是……?”
“张重光,哦,可能大家比较习惯叫他张邵阳?”
“他是什么人?”
“在南京的军官,父亲是致和商会的会长。”
听到“致和商会”四个字,郑科长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些,表情也变得凝重不少:“致和商会?就是银河夜总会的那个致和商会?”
“嗯……”陆还苏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样补充道,“我才从张家回来,听张家的人说殷卓学今晚会在张家吃晚饭,或许你们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致和商会吗……”郑科长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等一会儿我就带队过去看看,感谢陆医生为我们提供的消息,之后可能还会有人过来询问,你照实回答就可以。”
“好的。”
自认为问到了有价值的信息,郑科长带着那一队警察离开了仁爱医院。
这时,陆还苏注意到一旁的白护士盯着那些警察的背影的眼神看上去不太友善,而刚才面对面的时候明明还很正常。
“你不喜欢那些警察?”他问。
白护士点了点头:“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哪里都看得见他们,如果那天在场的警察肯管管那些人,万医生也不会……”
万医生?
啊……说的大概是他意外身亡的那天吧。
想到万医生身亡后这位护士的表现,陆还苏没再接话,他不想揭人伤疤。
白护士也没打算就这个话题多说,站在那里把没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陆还苏在医院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殷文广失踪已经被人察觉,这些警察的反应速度不慢,看起来他并非不受重视,只不过这些人还没有找到方向。
陆还苏不担心自己的话被谁拆穿,因为他说的绝大部分都是事实,谎言部分也没有人能够举证,就算有人怀疑自己和他的失踪有关系也绝对不会想到是他下手取了殷文广的性命。
毕竟他和他昨天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有身份的共同好友。
想到这里,陆还苏突然对张邵阳托他带给自己的东西好奇起来,于是转身上楼打算看看那一包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