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白驹过隙。
转眼罗英在卓家老宅呆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他既不出门,也不和任何人联系,整日只是阅读,读书读累了,就随便缩在一个角落里歇一歇。起先卓少将在家的时候,会把他拎起来,扔到床上去睡,但最近的两周,卓少将必须回去销假,就只能由得他,弄得厨娘十分为难。
好在学校从前天开始放假了,卓文轩和林明媚就临危受命,暂时承担起了照顾罗英的责任。说是照顾,也无非就是盯着他按时作息,别的,你和他说任何事情,他也只是对着你笑笑,转身走开。
到得8月中,夏语冰终于被定了罪,一级谋杀。联盟两院和军部最高层这次意见出奇的一致,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公审会全球实况转播,执行也是。
邱副官收到消息后,立刻就通知了凌志峰和卓文豪,为此,卓大少推掉了本周所有的会议,拽着李响赶回了家。虽然做不了什么,但带着李响在身边,多少放心些。
“热死了!热死了!热死了!”李响从飞梭里跳出来,就往厨房里跑:“快给老子弄瓶冰啤酒,热死了!”
卓文豪飞梭的空调系统出了点问题,怎么都凉不下来,而八月的浙南,沿海地区,又是南部,十分齁热,空气湿热的程度不输他们曾经去过的羁押所。
房子是老房子,房子里的空气系统却是全屋温控的,所以里面十分舒适。
罗英和卓文轩以及林明媚正在书房里下跳棋玩,李响提着一拎啤酒,推开书房的门,发现两个标致的半大姑娘,心情十分愉悦,就一屁股坐下去和她们闲扯起来。
卓文豪站在门边看着,唇边浮起一丝微笑。
凌志峰在他们之后也到了,近期局势十分微妙,卓世勋走不开。因前面有过卓文豪被突袭的事件,他又不能随意用枪,罗英似乎也是个招贼的主,还是个文职的,便差了凌志峰跟着保护这一伙子大大小小。给凌志峰派活儿的时侯,卓世勋说:“再有类似的事情,不要客气。”
最近的联盟政局,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内里暗波汹涌,每一个部门都在暗暗较劲,希望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利真空的斗争中,分得一杯羹。不要说卓世勋,即便是卓文豪自己,最近也忙得不可开交,重点问题就是宇航总局和联盟安全局的归属。工厂专员修布尔·克拉肯从五月份头上不见了,之后再没现过踪迹,月球工厂地理位置特殊,暂时归了月球行政区统管,但是联盟议会两院对此十分不满,要求立刻派遣新的专员到任,却被月球王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本来么,煮熟的鸭子到手,还能让飞了?卓文豪觉得议会两院高层的政治智商简直了。像这样一家子大大小小都聚在一起的安逸日子,不知道还有多久啊。
看到凌志峰风尘仆仆地推门进了屋,卓文豪说道:“师兄,你要不要先去洗一洗?”
凌志峰满脑门的汗和泥,必定是先在周边巡视过了才来的,这大热的天,卓文豪心里十分感动:“你怎么不放无人机去巡山?偏要自己去?”
凌志峰的回答是,自己去亲眼看一下放心,而且卓宅太老了,根本就没有安装任何安保系统,正好趁着巡山的功夫安了一套。
“呃,还是师兄高瞻远瞩。”
趁着凌志峰和李响都在,卓文豪对罗英说了高层的决定,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要去送行吗?”
罗英靠在书房的躺椅上,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用了,上次去,该说的都说了。”
听闻这句话,卓文豪感觉大大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又被罗英下一句话噎到了。只听他说:“这么热的天,别跑了,在家看转播吧。”
玩我的吧?卓文豪欲哭无泪,你是认真的吗?还看转播?但罗英似乎确实是认真的。
第二天,就是公审的日子。
公审从早上9点多开始,一直进行到下午的4点多钟,联盟法务局虽然给安排了律师,但从态度来看,律师连做轻罪的辩护的意思都没有,一整天都是懒洋洋地,任由检察院的公诉人滔滔雄辩,把夏语冰说得十恶不赦,似乎只有凌迟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公诉人说得认真,罗英看得也认真,直到下午5点整,联盟最高法宣布了审判结果,和邱副官给的消息一摸一样,一级谋杀,影响特别巨大,情节特别恶劣,死刑,立刻执行。
而关于执行方式,又做了一番讨论,直到晚上必须要休庭也没有定论,于是推迟到次日一早决定执行方式。
第三天,又是一屋子的人,卓家老宅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把厨娘田婶忙的人仰马翻。
早餐过后,聚在一起看公审转播,有不到一半的人说应该注射死刑,另外不到一半的人说枪决,还有一小部分的人不知哪里来的艺术细胞,说应该绞刑。转头去看罗英,他似乎已经麻木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应该,很难过吧。
最后投票决定,枪决的执行方式以微弱的优势压倒了注射死刑。于是夏语冰就在8月份正午的阳光下,被领到全球最大的运动场的正中央。主办方找来的广告商铺天盖地,摄影师毫不吝啬地给罪犯做脸部特写,动作特写,全身特写,各种特写,希望捕捉到本世纪最大的一次,可能也是唯一的一次“菜市口杀人”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以便日后可以卖给各路法务专家,做不同的解读,然后再卖一次。
夏语冰的状态却似乎比上一次见的时候要好些,脸上的伤痕不见了,头发整理得干干净净,披散在肩头,身上也换了一套干干净净的黑色套装,是她在工作的时候常穿的那种。
不管是运动场,还是电视台,甚至转播方,都在这场权利交替的盛宴中分到一杯羹,唯独那个风暴正中心的人,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到底是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所有人都忙着计算着收视率,广告收看频率和点击数量以及收入的时候。那个罪犯,夏语冰,她轻轻地抿嘴一笑,眯起眼,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在头顶的太阳和摄像机,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放在左胸心脏的位置,大拇指和食指贴着胸口,做了一个开口握空拳的动作,然后变换成一个水平的剪刀手,依然放在胸前。
只听“哐啷”一声,是杯子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的“碰”一声,罗英从凳子上滑下来摔到地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又是“砰”地一声,镜头里夏语冰的脸保持着刚刚的微笑表情,身体缓缓地在镜头下倒了下去,倒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之上,她的发梢和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美好的弧度后,掉到地面上,再也不动了。摄影师似乎是从来没有真的见过杀人的场景,镜头在他手上停滞了片刻,才又跟了上去,大篇幅地拍摄了血流了一地的场景,大震撼!大震撼!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明天头条新闻的大黑体字:洪桐县里无好人,杀人杀在菜市口。
罗英又晕了过去。
急忙把他抬到卧室,李响仔细查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大问题,但罗英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转来。第一句话问的是:“夏语冰在东京湾的公寓,还封禁着吗?”
这个问题只有凌志峰能回答,于是他说道:“应该还封禁着,一直要到处理完案子所有的相关事务才会解禁。”
罗英说道:“那好,你陪我去一次,我要去看看。”
夏语冰的公寓在东京湾一条狭小的巷子里,大一点的交通工具都进不去,最后的一小段只能步行,凌志峰便把飞梭停在街区之外的公共停车场里,领着罗英七拐八弯地绕了进去。巷子里非常嘈杂,有小百货商店,拉面摊,寿司店,烤肉店,菜市场,更多的是咖啡馆和茶馆。凌志峰把罗英引到一个陡峭的阶梯前,那里用蜜蜂色涂了一个不得入内的标示,向上看,陡峭的楼梯通向一扇棕红色铁门,门后是原木色的房门。一如这条街上所有其他的住户,并不特出。
凌志峰拿出了PDA,和什么人通着话,铁门并没有锁上,罗英便伸手去推,刚刚要接触到铁门的时候,凌志峰一把按住了他,说道:“别动,高压静电。”罗英这才看清楚,门上贴了一个同样明黄色的标志,用目前联盟通用的三种大语种表示着“禁止入内,106V”,一层隐隐灼灼附在门上的浅蓝色影子,随着风的吹送莹莹流动。
是用力场吹起来的静电层,来警示和限制入内。
凌志峰匆匆讲完几句,收起PDA,对罗英说:“已经通知了警察局暂时解禁,几秒钟就够了。”说话的功夫,门上的明黄色标志暗淡了下去,“可以了。”凌志峰推开铁门,又拿出钥匙,打开内里的木门,露出一个非常小的玄关,一股女士房间特有的清淡香味溢了出来。
看着凌志峰手里的钥匙,罗英说道:“她还是一直用机械锁啊。”
玄关的面积不大,但相比较起来,夏语冰的公寓面积其实也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底。进门是一个5平米左右的玄关,左手是独立的厕所,日式风格的装修,带一个非常小的洗手盆,右手边是一堵光墙,只刷了涂料,挂了一只简约日系风格的时钟和一幅画。靠墙放了一个边柜,边柜是L型的,矮的部分做成一个软包小凳子的样式,下面是活动的隔间,可以放鞋。里面整齐地放了四双拖鞋,两双是38码,两双是43码,还是新的,标签都没有拆掉。可见平时并没有客人来过,边柜上有一只女士的手提包,还维持着主人生前最后把它放在边柜上的形态。再往里,是一个独立的浴室,有浴缸和洗手池,墙上设置有一块暖气片,可以兼作毛巾架用。洗手池的一角整齐地码放着六七样洗浴产品,和一只漱口杯,是玻璃的,电动牙刷竖在一旁,漱口水和牙膏插在漱口杯的架子上,一样是干干净净,连水渍都几乎没有。
再往里去,是两间连在一起的房间,一间似乎是兼作书房的起居室,另一间是卧室,两间房当中用移门隔开,但现在,所有的房门都大敞着。起居室的一角放着一张深色原木写字桌,写字桌的上面和下面统统被书册和文件夹填满,屋子正中的矮几上放着一个红黑色的描花茶盘,茶盘里是一只日式铁壶和几只仙鹤图案的陶瓷杯。
转到夏语冰的卧室,打开衣柜的门,映入眼帘的是清一色黑套装,厚的薄的,连款式都差不多,还有一半的地方放了为数不多的冬季外套和各种女士浅色衬衫,床边的梳妆台上放着非常简单的化妆用品。
“真的简单到了极致了。”凌志峰拉开窗帘,向外看了看,天边已经开始生出蓝紫的暮色。
罗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转到另一边的写字桌前,手指滑过一册册文件和放在写字桌上的电子阅读器,似乎在检视主人生前的精神世界。电子阅读器里多是人物传记和历史书籍,似乎是最常在翻阅的,写字桌抽屉从第三层开始,是一些时下流行的剧本类小说,和全息电影宣传册,其他地方堆满了文件夹。罗英把所有的文件夹搬到起居室的矮几上,一个一个地翻,大多数的文件夹里都记录的是一些宇航总局和月球工厂的工作日常,主要是工作计划和一些开销的批复记录,把这一摞文件夹都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都要查一遍吗?”凌志峰看到堆成小山的文件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啊,要查。”罗英大致翻了翻,说道:“不过今天查不完,师兄,这些都带走。”说着,不管凌志峰为难的表情,也不解释为什么,还顺手指了指书桌:“可以的话,那个书桌和书桌上的所有东西,都一并带走。”
“我以为你只是要看看呢,”凌志峰无奈道:“这里的所有东西目前都不能带走,咳,”他顿了一顿:“最大的限度是,只能带走不会引起注意的东西。”
罗英并没有太过失望,他想了想道:“那,师兄,麻烦你多等我一会儿,我先大致地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