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牛都拴在一个地方,没人管理,饿得哀伤地望着人。
牛本来是农民的命根,是农民的宝贝,但当时大家都认为**到了,全都机械化,用拖拉机犁田,用播种机插秧,用脫粒机打谷,用汽车运输,还要牛做什么?
当时教材中有一篇文章叫《父子两代》。插图中,旧社会,老残的父亲弯着腰,低着头在后扶着犁,瘦弱的叔叔光着身子弓着腰在前面吃力地拉犁。新社会,儿子穿着吊带工作服,脖子上围着白毛巾,意气风发地开着拖拉机轻松犁田。受这种宣传的影响,牛在人们心里已不重要,所以沒人管。有的人好心,还给牛喂些干草、清水,但分量不足,牛饿得瘪肚,拉出的糞都是干的。不久,有牛倒下了。小孩子高兴得跳上跳下,并互相告诉:爽啰,有牛肉吃了,有牛肉吃了。不怀好意的人说,小孩子高兴,再倒多一二头还是好事。一个叫八哥的人用鼻子轻蔑地哼哼。八哥和我们同辈,其实他年纪比我父亲还大,解放前就去县城读过中学,是村里数得上的文化人。他冷冷地吟了二句诗,当时我不懂诗的意思,但我记住了音节和最后的字,到我能读古诗时,才知道这二句诗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随后,食堂解散了,原来就不多的牛仅剩几头,也元气大伤,羸弱不堪,不能役使。到最后只剩下三头,这下,全村人目瞪口呆,顿足捶胸了。这三头牛顿时成了命根中的命根,宝贝中的宝贝,嫩草充足,爱护备至。后来,人们少吃,也保证牛有稀粥喝。幸好二头是母牛,口齿还嫩,可以繁殖。牛怀孕了,全村高兴,就象皇后怀了龙胎。怀了孕的牛绝不役使。母牛产崽,简直是皇后诞下太子,全村弹冠。
那几年,村里人可怜了。全用人拉犁,连姑娘也用上了。一个有经验的人在后扶犁,一条当牛轭的横木用粗绳联着犁前的钩子,四个娘姑一组,用胳膊顶着横木前进。看着她们破旧的衣衫,单薄的身体,菜色的瘦脸,低着头,弯着腰,蹬着脚吃力地拉犁的情景,眼泪都流出来。
耕牛犁田,战牛为阵,泥牛报春,石牛致雨,连老子过函谷关也要骑它。古往今来,作为人类宠物的牛在那个年代竟成了多余。拖拉机的影子还未见到,牛肉竟然上了餐桌,够忘恩负义的了。后来以人代牛犁田、受苦,也应该,自作自受,不能抱怨,但连累了姑娘。姑娘虽不必在闺房中画草描花,绣凤刺鸾,但总不至于在田块上为牛为牝吧。《父子两代》中也未见姑姑、嬸嬸拉犁,倒退成这样,真是时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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