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启翰在电梯前站定,面无表情的按下上行键。
电子屏上橘色的阿拉伯数字频率精准的跳跃着,偶尔停留后又继续变小,最后随着银色的两扇门缓缓打开并向两侧滑去,数字从“2”跳到了“1”。
邵启翰后退半步,等待着电梯里的人陆续出来。
“邵先生,您又来探望朋友吗?”一声娇柔清脆的女声在邵启翰的身侧响起。
邵启翰侧了侧头,目光从脸颊泛红,双目明亮的女护士脸上划过,他晃动了一下下颚,就算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了。
虽然任何人都难以从这个含糊的动作中分辨出他到底还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
“……您的朋友,还没有清醒吗?”女护士显然没有被邵启翰的冷淡所击退,她咬了咬唇,再次发问。
“没有。”邵启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同时大步跨进电梯,按下“8”这个数字键,“几楼?”
“我也是去八楼……”同样进了电梯,并且站在邵启翰身边的女护士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邵先生,我照看八楼的一部分病房,我们之前见过几次,您忘记了?”
邵启翰挑眉,这才正眼瞧了瞧女护士,果然有些眼熟。
“不好意思,我忘了。”邵启翰挪回视线,专注的看着钢制的电梯门上方显示屏里再度跳跃着的橘色数字。
女护士终于不再试图搭讪了,她安静下来,狭小的电梯内只能听到机械运行的声音。
电梯很快在八楼停住,两扇门再次徐徐打开。
踏出电梯后,邵启翰突然转身叫住了女护士,对方睁着疑惑的眼睛与他对视,眼底却清晰的透着暗喜与期盼。
“请问,你照看808病房吗?”邵启翰微微一笑,刻意压低了他原本就极为磁性的声音。
女护士一怔,然后脸腾的一下红了,她被邵启翰威力巨大的微笑闪花了眼,磕磕巴巴的说:“我……我没……”
“很好。”邵启翰的微笑越发灿烂,这让原本就英俊不凡的他显得更加迷人,他微笑着说:“这样我就不会为我的朋友担心了。”
说完,邵启翰转身背对女护士大步走向病房,原本还满面笑容的俊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他沉着脸穿过长长的走廊,然后在挂着“808”门牌号的门前猛地停下来,在原地站了几秒后才伸手握住门把。
邵启翰深呼吸两次,然后镇定的扭转门柄开门进去。
白色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落地的白色纱窗随着开门带来的气流而左右飘动。
“……还没醒啊……”
邵启翰握着门柄,低不可闻的叹了声,他傻站了一好会儿,才苦笑着反手关上门,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近房间正中央的白色病床。
一个男人,躺在被子与床榻之间,他闭着眼,像是沉沉睡去,再也不会醒来的睡美人。
虽然他不是女人,但绝对可以被称为“美人”。
与邵启翰令人瞩目的英俊性感不同,这个男人的外表更为柔和隽永,他的五官偏向女性的柔美,又有着属于男性的硬朗,他的美丽是柔与钢的完美结合。
但此时男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又被代表着死亡的白色牢牢囚禁,于是他独特的美丽也像是死去了一样,毫无生机。
“……慕容玖,你已经躺太久了。”邵启翰注视着病床上的男人,低声叹道:“久到他们都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
不,邵启翰和慕容玖显然不是朋友,他们不仅不是朋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是敌人。
人与人之间会因为许多种理由相互为敌,而这种种理由中,有一个历史悠久,并被不断的被赞颂,被高歌,甚至让有些人为此不惜抛弃一切的理由——爱情。
而因为这个神圣的理由反目成仇的,他们被称为——情敌。
邵启翰与慕容玖,就是这种简单而复杂的关系。在一场争夺爱情的残酷战争里,邵启翰是得到胜利的那个人,失败者慕容玖则躺在这里,靠着现代医疗科技苟延残喘。
邵启翰慢慢的,小心的坐在病床一侧,他侧着身,仔细的端详着慕容玖的脸。
“你……对不起……”他喃喃的低声道歉,抬手给对方拨了拨散落在脸侧的棕色碎发,又忍不住用手指缓慢的划过对方脸上冰凉的皮肤。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邵启翰把自己温热的手心贴着慕容玖的脸颊,企图用这种愚蠢幼稚的方法让对方温暖起来。
可他的手心却愈来愈凉,愈来愈冷,邵启翰的脑中甚至划过一丝怀疑,自己抚摸着的人是不是早就变成一具尸体,否则为什么会这么冷?
但一旁的心率仪指出他的怀疑仅仅是怀疑,是不切实际的漫想。
慕容玖……很冷吧?那天晚上,他是不是比现在更冷?
邵启翰心中涌起愧疚的浪潮,一遍一遍的冲击着他原本那颗又冷又硬的心脏,而脑中连番闪过的可怕画面,让他彻底被愧疚所淹没。
黑夜里黑色的沥青马路,车窗前一闪而过的人影,车灯下瘫倒在地的慕容玖,骨碌碌滚远的玻璃酒瓶,涓涓流淌着的温热的猩红血液……
他是慕容玖毫无生机的躺在这里的罪魁祸首,他差点开车把慕容玖撞死!
邵启翰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紧到心脏抽搐,紧到疼痛入骨,紧到不能呼吸。
“不,你是阿玖啊……我——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邵启翰猛地收回正抚摸着慕容玖脸颊的手指,用双手捂住脸,背对着对方痛苦的躬起腰。
在成为情敌之前,邵启翰与慕容玖的关系……十分的亲密。
邵启翰有一个亲哥哥,但这位哥哥和他的父亲一样,对他出奇的冷漠,而他的母亲又早早的去世了。可以说在二十多年的生涯里,邵启翰极少感受到来自于亲人的温暖。
慕容玖的存在,填满了邵启翰生命中的缺失。
两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从小学到大学,他们几乎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十几年的相交相知让两人成为对方最亲密的朋友,最信任的兄弟。
虽然一同成长,但两人在性格上却是南辕北辙——邵启翰张扬嚣张,桀骜不驯,慕容玖却内敛温柔,体贴柔和。也许正是这种巧妙的互补,才能让两人格外的契合,密不可分。
在那个时候,慕容玖之于邵启翰,就是根之于树,源之于流。
但是这一切都在一个女人的出现后发生了改变。
大三的时候,邵启翰喜欢上了一个大一的学妹,当他对学妹展开强势的追求的时候,偶然撞见对方与慕容玖在图书馆约会。
当时慕容玖脸上宠溺眷恋的表情犹如直拳一样给了邵启翰重重的一击,惊愕之后,背叛感也就随之而来。
他原以为两人不过是普通的学长学妹的关系,但他没想到慕容玖竟然也喜欢上她,还追求她。
邵启翰不能去怪罪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把心中难以忽视的背叛感归结为自己视为亲兄弟的发小,哥们,兄弟,密友——居然敢撬自己的墙角!
邵启翰被激怒了,但他维持了自己的风度,与慕容玖约定公平竞争。
学妹爱的是他,他胜利了,慕容玖只能选择退出。
就当邵启翰以为一切恢复平静——他和学妹幸福的在一起,慕容玖依然是他的朋友——的时候,慕容玖做出了一件他难以忍受,并极端痛恨的事。
慕容玖在他自己的生日那天,侵犯了学妹白小兮。
真正的战争随即打响,战火蔓延到两人的家族企业中,这一次,邵启翰依然是胜利者。
作为失败者的慕容玖,已经不再是仅仅失去一个心爱的女孩这么简单了,他在与邵启翰的斗争中彻底垮下。
一直以来,本地商圈里有“四大家族”的说法,指的是四个最大的家族性财阀集团,其中邵氏为首,慕容次之,苏氏第三,白氏最后。
邵启翰则是邵家二公子,邵氏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不过比起邵启翰,慕容玖的地位只高不低,父母早逝的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慕容集团的最高总裁,是慕容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虽然慕容家死的就剩他一个人了。
这样的慕容玖最后输得彻彻底底,慕容集团破产,各种资产被抵押拍卖,连慕容玖出生起就住着的祖传别墅的房契上,现在填的都是他邵启翰的名字。
慕容玖已经一无所有。
而他,差点把对方仅剩的一点儿东西——生命——都给夺去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邵启翰把脸埋在双手里,断断续续的低喃着,“拜托,阿玖……”
他已经多久没这样叫慕容玖了?
阿玖,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最重要的兄弟。
慕容玖,是自己最憎恨的敌人,最厌恶的对手。
他能怎么办,他要怎么对待这个男人?
继续仇视他吗?可他已经一无,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原谅他吗?那小兮所受到的伤害,就这样一笔勾销吗?
邵启翰抱着自己的脑袋,头痛欲裂,心乱如麻,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忍受不了呆在慕容玖的身边,哪怕是一秒也受不了。他猛地起身,大步冲出病房。房门在他身后被大力的关上,发出一声绝不算低的声响。
他冲到走廊上,在一扇敞开的窗户前站定,靠着窗户,他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住院部禁止吸烟,但此时邵启翰也顾不上那些繁琐的规矩,他需要用烟草的刺激唤醒他的理智。
他一手扶着玻璃窗,一手夹着精致的香烟,站在原地吞云吐雾。
一根烟还未抽完,邵启翰就听到自己看不到的另一边走廊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值班的护士,连忙将烟头碾灭,然后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脚步声愈来愈大,邵启翰听出对方一定是穿着细长的高跟鞋。
护士们绝对不会在医院里这样穿,女人是来探望病人的。
邵启翰眯起了眼睛。
这附近,唯一的病房就是高级VIP808房,也就是说,这个女人无论是谁,既然走到这里了,那她要探望的一定是慕容玖。
邵启翰不觉得,以慕容玖的情况,还有会其他的人前来探视。实际他昏迷已经快一个月了,除了邵启翰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来探望。
那么,到底是谁?
邵启翰迈步走过去,拐过走廊,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贵妇人正打开病房房门进去。
怎么会是她?
邵启翰一怔,随即没来由的就有些心慌。
怎么会是小兮的母亲?她那么恨慕容玖……阿玖他,不会出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