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这日,天气晴朗,云白天蓝,春日里的艳阳泛出了耀眼的金光,清音寺坐落在海拔在三千八百多米的翠峰山上面一截半山腰上。虽说已经是立了春,不过积雪还没有完全消融,这翠屏山古木森森,清音寺寺院周围长满了四季不落叶的雪松和高大的板栗树,山风吹起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凉飕飕的有些寒意。春寒只是在早晚,午时阳光充足时,完全是暖暖的,山里的野杜鹃和山海棠一日又一日的看见了新长出来的嫩绿色枝叶,还有枝叶下一朵一朵冒出来的花苞和一些脱落了苞片的花骨朵。只要日头好,不出两三日,粉嫩粉红粉黄粉蓝色的花儿就全开了,这翠屏山春日里的好风光才开始慢慢显现了出来。
因白日里天气晴朗,夜晚天空中就挂上了月亮,如锦织就一般的天幕上,月满如银盘,周围散落着无数似隐若现的繁星,让人看了不由得沉溺其中。清远师太一早就告别了钱玉宁带着梦星回去了药庐,钱玉宁手持灯笼,来到门边,见初言初净两个年轻小尼姑正在门槛上相互依偎坐着,看她们那个样子,比冬日里还要冷一样。
钱玉宁走过去,道:“初言小师傅,初净小师傅,这晚上山风吹起来还是怪冷的,怎么今儿个穿这么薄呢!”
初净道:“还不是看今儿个白天里穿东袄热得很,我们两个便回去脱了,换了件薄的,谁知道晚上还是那么冷,冻死我了。”边说还边打了个冷颤,似乎真的冷得很。
钱玉宁温和的笑道:“这天确实难伺候,早晚冷如冬日,午时又热得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穿衣服了。两位小师傅,不如进屋里来喝杯热茶吧,今儿个我做了些吃食,忘了清远师太和梦星不在,做多了,不吃扔了又怪可惜的,你们要不要吃一些。”
初言初净平日里也是常常受钱玉宁的好处,无非就是一些小玩意儿和吃食什么的,也习惯了,清远师太在时也不说的,有好吃的东西时还会让梦星给她们也拿一份儿。听见这话,也不推辞,就随钱玉宁一起进了屋子里去。
屋子里暖融融的,确实比院门口好多了,钱玉宁端出一碟子干果并一碟子各式糕点来,指着桌上的一壶茶水道:“两位小师傅,咱们可都是老熟人了,不要客气,这茶是我刚沏好的,请慢用吧!”初净初言两人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分别在桌边坐下来,开始拿起桌上的糕点吃起来,不时来一口热茶,这般滋味,真是太享受了,心里说不出的快活。
一盘糕点不一会儿就见了底,两个女尼姑吃得是狼吞虎咽,气势昂扬,毕竟寺院中的伙食太差了,很少能吃到如此美味,两人也都不客气,没有一丝女子的扭捏和矜持,对从小就因为家境不好吃不起饭而被送进寺庙的她们来说,填饱肚子比什么都要紧。
许是吃饱喝足了困得很,两位女尼都趴倒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钱玉宁小心翼翼的上前去探了探两人的鼻息,是正常睡觉时候的呼吸,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才怕她们醒来得早,她多加了一些迷药,但她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怕自己下的药量过重了至人身死,所以忐忑不安。现在总算放下心来。
钱玉宁给自己披上一件厚披风,,出了屋子,在门口静静的立着,心里默默算着时辰。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两声短的和一声长的猫叫声,钱玉宁拔下门背后的木栓,看见门外立了三个人。其中,刘嬷嬷孙嬷嬷是异常熟悉的,她刚开口唤了一声:“刘嬷嬷,孙嬷嬷。”两位嬷嬷就激动的走过来一人执起她一只手来紧紧握在手心里,两位嬷嬷也都异口同声嘴里唤道:“姨娘安好,可想死老奴了。”说完,不由自主擦起泪来。钱玉宁见两人旁边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心想,她就是应芳了,于是走上前去,拉起那女子的手道:“应姑娘辛苦了,你的手好冰,一定很冷,咱们快进去吧。”三人随她来到她的屋子里,钱玉宁不敢点灯,就着淡淡的月色,看了应芳一回,应芳也大大方方任她看,钱玉宁抓着她的手坐在桌子旁边道:“应姑娘好胆色,为我主仆三人,你是费心了,不过,这事被主持定远师太知道的话,恐怕会责罚姑娘,我这里还有一百两银子,赠与应姑娘,以报你为我主仆三人尽心之恩。”
应芳满面严肃,突然弃了坐着的凳子,跪下说道:“姨娘,应芳想跟随姨娘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钱玉宁正色淡淡道:“哦!我听说你原来是京城百年名门世家林府的姨娘,怎么会甘愿屈居在我这个被送到尼姑庙丢弃且名份未明的薄福之人手下呢?”
应芳低下头,态度谦卑的道:“姨娘乃福泽深厚之人,应芳见姨娘气定神闲,面色红润,肚圆如玉环,肤白若凝脂,天庭饱满,周身有柔光附身,姨娘怀中的小公子将来一定是贵人。请姨娘收下应芳,应芳不才,但愿意尽我所能,忠心护主。”
钱玉宁看了她片刻,说道:“依你之见,现在我该如何?”
应芳恭恭敬敬道:“姨娘现在已有身孕六个多月,看来离生产之日不远了,侯府近期一定会派人来给姨娘接生,顺便监视姨娘,一旦生下小公子便会抱走,从此姨娘母子天涯各一边,一生都分别。”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了看钱玉宁的脸色,又继续说道:“奴婢已经为姨娘筹谋好下山的路线,只要姨娘下定决心,奴婢愿意为姨娘尽心。”
钱玉宁有一丝疑惑:“下山的线路?”
应芳神秘一笑,道:“对,下山的线路,这是奴婢在这山上呆了几年慢慢摸索查探到的,这条小道就在侧山,离上下山的大路不近不远,但隐藏在密林蔓藤之中,非常隐蔽,平时人迹罕至,我们乘夜下山,天亮之前必可到达城门口,天一亮,城门大开,我们便可顺利进城了。”
钱玉宁思量了片刻,道:“这寺中尼姑都是有武艺的,尤其清远师太与定远师太,她们耳聪目明,恐怕我们不易过关吧!”
应芳把手伸出来摊开,手掌心中一个褐色的小瓷瓶正静静地躺着:“姨娘请看,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乃是从一个蓝月国商人手中买来的,此药非常厉害,任她武功再高,也防不胜防。”
钱玉宁按下心中的一丝心慌,冷冷道:“既然你得此神药,又能自由下山,为何不就此逃出生天,自由自在呢,何必又刻意来投奔我这个被软禁的无用之人。”
应芳此时脸上显出凄楚之色,苦笑着缓缓说道:“姨娘有所不知,奴婢乃林府家生子,所以他们将奴婢送来寺里,奴婢不敢逃,寺里定远师太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让奴婢随各位师姐妹下山采买也是放心的很。如果奴婢逃了,官府是一定会发抓捕文书的,待到抓回来就是一个死字,况且奴婢一介弱质女流,又能逃到哪儿去呢?天大地大,却没有奴婢的容身之处。还有奴婢的父母兄弟,定会被府中的夫人以家法处置,而奴婢那个可怜的女儿就更没有好日子过了。奴婢也是没有办法,这次投奔姨娘,奴婢也是思前想后,才决定放手一搏。请姨娘他日与小侯爷重逢后,能记得奴婢的忠心耿耿,救奴婢一家于水火,奴婢从此一定为姨娘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钱玉宁惊闻此言,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不知该不该信任眼前之人,于是不着痕迹的微微抬眼扫了一眼此时在应芳背后,正对着她侍立在一旁的刘嬷嬷面上,刘嬷嬷见姨娘眼风扫来,似有询问之意,她便朝着姨娘点了两下脑袋,算是对英方的说辞做了肯定。
钱玉宁见刘嬷嬷点头,心下暗道:“现时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姑且试他一试,再呆在这里总是等死,现在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徐嬷嬷送她来寺里时对她说的那番话言犹在耳,那老婆子没安什么好心,要让她们母子分离,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应芳虽说现在还不知道人可不可靠,但她所讲倒确是真的,此事宜早不宜迟,如果下山晚了,被侯府来的人堵住了,到时候恐怕再也无力回天,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把自己的孩子抱走,不如就此下山,就算死也要和孩子死在一起。”
想到此处,钱玉宁脸上扬起一抹笑来,起身上前一步去扶此时正跪在地上的应芳,道:“应姑娘不必如此拘礼,哪用你行此大礼。”边说又边横了一旁站着的刘孙二位嬷嬷一眼,佯装生气道:“二位嬷嬷也真是的,眼看应姑娘跪着也不知道扶起来,这地上多凉啊!”
刘孙二位嬷嬷也像是刚醒过来的木头人一般,马上热络起来,上前来帮着一起把应芳扶了起来。
应芳顺势扶着刘嬷嬷孙嬷嬷的手站了起来,钱玉宁的一双手就是在面前虚晃了一下,应芳便站起来了,此时同刘孙二人俱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钱玉宁眼前。
钱玉宁又坐下,道:“应姑娘坐吧,站着说话多累啊!况且方才又跪了这么久。”
应芳连说:“不敢,不敢,主子坐着,哪有奴婢坐的份儿,奴婢站着就好。”
钱玉宁见她恭谨,也没再强求。
钱玉宁问刘嬷嬷道:“刘嬷嬷,你怎么看?”
刘嬷嬷回道:“姨娘,应姑娘确实说的颇有道理,一般大户人家姨娘要生产之前是会派稳婆和婆子丫鬟等一干人等来提前伺候的。姨娘现在已经是六个月的胎了,确实不能再等,要尽早下山才好。”
钱玉宁簇了簇眉头,道:“可是我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如何下山呢,你去过那条道查看过没有?是不是陡峭非常?有没有蛇虫鼠蚁之类的。这院中几十号人,这一小瓶药够吗?会不会出什么纰漏?我们下山之后,有没有人来接应?要不要先派人通知小侯爷一声呢?”
一口气问完这么多问题后,不等刘嬷嬷回答,钱玉宁自己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小侯爷真的会在乎我?来救我吗?这么久了,或许,他早已把我忘记,抛诸脑后也未可知!”
刘嬷嬷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沉稳道:“姨娘又在胡思乱想了,小侯爷一心一意念的可都是姨娘,这早在江宁时,老奴已经都看出来了。小侯爷看重姨娘,更看重跟姨娘所怀的小公子,姨娘可要心中明白才好。”一旁孙嬷嬷也凑上来道:“对啊!老奴也觉着小侯爷是喜爱姨娘的,在绿柳别院,小侯爷待姨娘如珠如宝,奴婢们可都是看在了眼里的,姨娘且放宽心。”
这时应芳上前一步和二位嬷嬷站在一起,道:“奴婢下山时,也听市井中人在议论纷纷,说安信侯府小侯爷最近似乎在找什么人,调动了许多禁卫军,为此事,还被老侯爷责骂了一顿。奴婢当时不知所以,后来见到姨娘,得知姨娘正是小侯爷府上出来的,那时,才恍然大悟,莫非小侯爷如此找寻,掀翻了整个京城,竟然都是为了姨娘。”
听三人一番说话下来,钱玉宁又恢复了镇定,她摸了摸自己已经滚圆的肚子,道:“应姑娘,你看,我们何日动身为好?”
应芳一笑:“姨娘,应芳已经得知,三日后定远师太会吩咐寺中大部分的女尼依照往年惯例下山去化缘,待她们走后,我们等两天再行动身。”
钱玉宁赞赏的看了应芳一眼,道:“应姑娘果然耳聪目明,天资聪慧。那你说,我们什么时辰动身呢?”
应芳敛起笑容,正色道:“依奴婢之见,晚饭时,奴婢与刘嬷嬷孙嬷嬷将饭食做好,姨娘就声称不舒服或不饿,不想吃饭,寺中饭点一向准时,她们酉时用饭,待她们都晕过去后,我们戌时便动身下山。”
钱玉宁想了想,摇头道:“不妥,我看刘嬷嬷做完晚饭过后就要先行动身下山去,我们等到天蒙蒙黑,她们都吃过了饭食再走,待我们行至半山腰,刘嬷嬷那时带小侯爷前来接应,方为上策。不然清远定远两位女尼武功高深,这寺中众女尼也颇有些武艺,万一有人没有中迷药晕倒,她们其中一人追来,我们都不是对手,到时候全部被拿下,岂不是功亏一篑。刘嬷嬷先走,她行动灵便,又熟识京中路线,能找到安信侯府,去见小侯爷,到时候就算我们三人没能逃脱,至少刘嬷嬷可以告知小侯爷来此处援救,不至于一败涂地。”
应芳刘孙二位嬷嬷听了,不由得对钱玉宁刮目相看,想不到姨娘竞能有如此见识,心下佩服,嘴上连连称好,只觉得这个计谋天衣无缝,大有可为。心中虽然惧意犹在,可是此举关乎以后,各人都是小心谨慎,这一下子又增添了无数信心,只觉得前面就是康庄大道,志得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