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建立在万山之上,玉台高砌,画栋雕梁,常年沉浸在薄雾里,每当晨曦初起,天光乍破之际,那轮灼人眼目的太阳便铺散在整个清冷纯白的城池上,有行走山间的老翁垂髫抬头仰望,却只得见到一尊玉雕的人像,依稀是个女子,一身风华,丝毫不输给这座千百年来建筑而成的城池。
有人说,那座城池里住的都是仙人,衣带翩翩,如幕如画,因留恋人世,故而久久盘桓不去;也有人说,那座城池其实困锁着魔物,只要在无月的夜晚于丛山之顶倾听,便可听见凄凄切切的哭声,很是渗人。
苏河礼听过云端下这重重地猜忌和谣言,却总是不以为意的轻笑。他喜欢轻摇着白绫送他的折扇,倚在祖师爷的玉像下面,把人世间的种种爱恨淡然看过。他是云中城的城主,也是云中派的掌门,最擅长的不过望天打卦,偶尔被山下的人唠叨的烦了,便让自己的徒弟们下去捉个妖,换个一年半载的粮食钱。
苏河礼一把年纪,却依然生作细皮嫩肉的模样,纤巧白皙的脸颊,一对剪了秋水的眸子,剑眉轻扬,直入了发鬓,青白衣裳外批了件血红色的长袍,分明看来看去不过束发之龄的青年,却偏要倚老卖老,掐指一算,谎话便讲的比狐狸还精。
苏河礼一生只得两个徒弟,一个叫白绫,是个天生的易师,也是他指名的下任城主。嘴巴上的功夫半分不会输给苏河礼,就是平白吹过的一缕风,都能给她说做妖物作祟,曾骇得饭馆老板让她白吃白住半个多月,临了还到处宣传白绫术法的高超。
可是白绫生来无心,胸腔里空空荡荡的,只得九条锁链锁住一团灵气,护她成长。幼年时的她最喜欢坐在祖师爷的玉雕上,而后叮叮当当的声响就自心脏那里传出来,比平日里都清楚。
此时,在菩提寺外三百里处的曹员外府中,正有一个白衣红襟的女子设了祭坛,她右手执笔沾墨,左手捏作法印,口中还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功夫,整个府邸都笼罩进稀薄的烟幕里,那脑满肠肥的曹员外带着一众家眷远远地看顾着,忽然便见到一个紫白衣裳的男子被困锁在平地而起的牢笼中,那男子生的甚是好看,作一身书生打扮,峨冠博带,翰墨留香,手中一把白玉折扇微遮了嘴角,衣下笼着九条雪色凤尾,一对不恼不怒却蛊人心魂的桃花眼含着几分玩儿味的笑意看向白绫。
白绫收了法器走到曹员外面前,颇为恭敬的弯腰拱手,道:“员外,你女儿便是被这只野鸡精勾了魂魄去的,现在我将他困于此处,府上即可平安康泰了。”
“嘣”
清珣咬牙切齿的捏碎了手中那柄羊脂白玉镶珠带金的折扇,双目由怒转哀又蒙上了万般委屈,只盯着白绫的后脑勺瞧,瞧的白绫只觉得背后如针刺芒扎,冷汗直流。
那曹员外见了白绫这般本事,立刻满脸挂笑,吩咐左右捧出两匣白银,讨好似地低着头搓着手,喃喃轻语:“活神仙,这野鸡精长的如此好,不若卖到琉璃夜市中做个宝贝,如果有皇亲国戚商贾富豪看上了,我和您就发达了。”
“咯吱……”
白绫听到身后的笼子里那从不曾受过这般屈辱的男子几乎把玉扇揉成粉末的声音,忙一扬雪色长袖,装作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莫测高深的眨了眨眼睛,自胸襟处掏出一个纹理暗藏的淡青色锦囊,把那两匣白银先装了,而后才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曹员外的肩膀,颇为惋惜的摇头叹息:“唉,您府上的东西我是不能分羹的,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只是这妖精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宝贝,看到那腰间的翡翠坠子没,连神仙都见不到这般好的成色了,所以啊,与其卖了他,还不如好好讹讹他。”
白绫收好锦囊便往院门外走去,临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员外不必送了,若有缘分,山高水长必有再见之日。”
曹员外只见那抹纯净若雪的身影转眼之间便消失夜幕里,只当见到了神仙,忙教一家老小都跪下来,磕头道谢,再一回头,却瞧到关着男子的铁笼早空了,哪里还有那倾国倾城颜色的妖精。
白绫怀揣着两匣白银,脚步轻快地走在去菩提寺的小路上,却忽然的,有人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袖,她一回头,便对上一双薄愠带怨的桃花眼,有璨金色的光芒流转其中,端的是明朗风流。
“野鸡精!原来在你眼里,本王只是只野鸡精啊!?”
“哈……哈哈哈”白绫讪笑着,扯了扯自己被清珣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中的衣袖,“哪儿能啊,您可是身份尊贵的雪色凤凰,妖族之主呢……”
“那本王看上去很好骗么,你居然叫那凡人来讹我?”清珣的声音哀怨冷凄,听进耳朵里真是千回百转,一咏三叹的节奏。
“那只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总不能让他将您卖了吧?”
清珣气哼哼的一抬头,却见白绫乖乖地站在他面前,低头敛眸温温顺顺的模样,一刹那种种责难都化在胸腔中,婉转的缠绕成情思。
白绫偷偷拿眼瞟他,心里猜着怕是气生得差不多了,方才小心翼翼的的拉了拉自己快被扯断了的衣袖,“其实吧,您当初不去招惹人家姑娘,又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啊……”
清珣凭空又化出一柄紫色薄玉细镶的折扇,微挡了嘴角,只留一双眼眸在外,于这夏末秋初落叶缤纷的树下临风而立,说是仙人,却又妖媚丛生,说是妖精,却又多出了三分温柔,他的额心是一点红色凤纹,眉目中带起笑来,莫说是人世间的痴情女,便是见惯了美妙容色的仙人妖魔都能让他轻易地要了心去。
他的声音里带了笑,却又委委屈屈冷冷凄凄地,他说:“我这副模样还要去招惹谁吗?只有你呀不识货,只当我是个登徒浪子,好心踩在脚底下,不高兴了还碾两脚,都给碾碎了,叫人家姑娘羡慕又记恨啊!”
白绫听了,心想这人真是脸皮厚过天,便是这么夸耀自己,两颊都不肯红一下。她忽然绽放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招摇的近乎可怕,清珣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却见白绫紧跟而上冲他抛了个媚眼,揪住他襟前缝上的两串珠花,言道:“承蒙妖王厚爱,满嘴胡诌只为恶心我,只可惜白绫还有要事在身,暂不奉陪了,这两串珍珠想必您不放在眼里,就让吾等俗人带走换得几晚饭钱,后会无期!”
待清珣从那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哪里还有白绫的影子,他摇扇轻笑,却无半分的懊恼,他说:“白绫,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