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的夏天,总是过得尤为短暂,长不过一月短不过几天。
在南方还短袄薄纱的时候,泽源镇已家家户户起了坑炉,偶有小雪飘至,幸而周遭种了些高大粗壮的岭树,即便深冬也鲜少遭遇暴风雪的天气。
隔着那一圈环抱的小树林,一股结了细冰渣的河流缓缓流淌,落川的瀑布在这样的温度里仍是奔腾不息,激荡的水花一遍遍的敲开欲要僵封的河面,直至入了最冷的时节,便连这点生机都会断尽,留下一面凝滞不动的冰墙。
殷松的魂体在风雪中愈加稀薄飘荡无依,偶尔会触碰到血圈的边界,通天彻地一轮暗金圆柱便忽然闪现,将他皮肉灼伤,激荡起刹那间的电闪雷鸣。
他不安的瞭望着远方的泽源镇,对于亲情血脉的呼唤起了本能的回应,他迫切的想要陪着自己的妻子,亲眼看一看女儿的出世,可这一方死后的牢笼生生地囚困着他,令他不能踏出半步。
而此时泽源镇的芍香楼内,白绫正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她看上去十分的着急,脸色也有些灰败,额上沁出的冷汗竟呈现出一种火红色,清珣有些心疼的给她擦了擦,将她按在一旁的长藤椅上,“那只半妖,现在正在吸食红绡所有的生命力,而你作为死气的转嫁已经三日不曾阖目了,在这样下去,便是你也撑不住的。”
“我撑得住。”白绫摇了摇头笃定地说,“他正在里面,以充盈了生机的龙息安抚小夏,所以我一定撑得住。”
清珣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苦笑着坐到白绫身边,瞧着小易师那双总是显得兴高采烈的眼睛,“你呀……”
“我问你,我哪一点是不如他的,你竟只要他不要我?”
“嗯……”白绫略一沉吟,她眉眼弯弯泛着些快乐的光芒,“他会烤肉,而且很好吃;他爱笑,而且很好看,他不像你那般疏离,他什么都肯告诉我,而你……不会。”
“我……”清珣咬牙。
“我知道……”白绫又道,“你的责任那么重,就像我的师尊,所以你们便是笑,都不快活。”
“他的身上虽然也背负着一些东西,层层叠叠的就像枷锁,可他那么……那么温柔,总是以真心换真心,而我又太过渺小,只装得下他一个人罢了。”
“清珣,你该娶一个细致温和,心地纯良的女子,而我是平地里夹杂着砂砾碎石的狂风,永远不可能成全你的爱情。”
“……”清珣沉默,他半低下眸子,伸手在白绫的头顶摸了摸,“小易师,妖骨百年成形天缘为引,只需一眼便会刻上名姓,想要消磨殆尽却要耗尽千年万年的时光与心血,我现在方才知道,原来为人确比为妖好。”
门外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复杂心思,门内却只有红绡平稳的呼吸声,龙霁月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中汇聚着纯净碧蓝的龙息,整间布置简洁精巧的屋子里都笼罩着能生养万物的灵气。
红绡的腹部渐渐地有一抹艳丽的红光聚集,隐隐的是个眉开眼笑的女婴,她身体底下铺散开九条狐尾,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胡乱的想要揪住什么,一瞬光景便破体而出。
刹那间喷薄的鲜血自红绡全身淌出,她的气息断续渐绝,目光却望着地上正欢愉的抱着狐尾滚来滚去的小小婴孩,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开心的仿佛见到了这人世间最美的风景,她低声呢喃着:“真是不明白别人的心情啊……我的孩子……”却在一瞬间笑靥如花。
龙霁月狠狠地按住红绡腹部的伤口,凝聚了天地间最强大的再生与复苏之力强行灌入,源源不断的死气在空中漫延,尽数转嫁到白绫身上。小小的狐妖砸吧着嘴,瞧瞧眼前银白衣裳的男子,欢喜的爬来爬去,不懂人世间的悲苦别离。
薄木相隔的房门外,白绫蕴化着无数如黑蛇鸩羽般陈腐的死气,她冷哼一声,双眼带着点利剑似得锋芒,“红绡是我想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谁敢夺走!”渡字剑仿佛回应她的心意般脱鞘而出,剑刃带起的寒光闪烁明灭,竟能割断黄泉死气的聚集。清珣的凤凰元魄守住红绡离体的妖元,渐渐地,原本失却了气息的红绡胸膛间竟有了些起伏。
白绫不舒服地揉着肚子,她推开房门,那小小的狐妖便笑嘻嘻的窜到她怀里,眨着双无辜明媚的大眼睛,去拉她的脸皮。
“疼疼疼疼……”白绫抱着怎么看都有好几个月大了的婴孩,一边喊疼一边打了个嗝,有些黑气自她嘴里冒出,想要缠上殷夏粉嫩的手臂,她牙一咬,那截黑气便如吃痛般缩了回去,搅得她又是一阵饱腹感。
龙霁月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的松弛开来,他的龙息仍是源源不绝的灌注着,目光却温柔的看着不远处闹腾的一大一小,“别那样抱孩子,她会掉下去的。”
“哦”白绫忙不迭的换着姿势,小小的婴孩在她臂弯间被颠来颠去,“咯咯咯咯”的大声笑着,白绫将鼻头在小娃娃的脸上蹭来蹭去,回目去看仍在床上躺着,毫无生机的红绡,“辛苦吗?”
龙霁月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你别轻举妄动,一旦触犯六界规条,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我知道……”白绫顿了顿,毛绒绒的九尾挠搔着她的脖颈,她眉目弯弯地,到不似那般担心,“我虽不喜欢这么耗时耗力的方法,却也没有任性到要去破坏规条,你慢慢来,我也该去找孩子她爸聊一聊生死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