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川的水已结成薄冰,冰层被重山上落下的瀑布打成玉屑,纷纷扬扬在空气与清冷的日光里折射着耀眼的色彩。
龙霁月站在玄色干涸的岸边,感觉两股压力正无形的笼罩着自己,他生于极海,又是龙族皇室,要入落川简直轻而易举,可惜水中遍染将士鲜血,历经百年千年不褪,虽不至成妖,但对全身沐于清圣龙息的龙霁月来说,难免觉得黏腻滞涩。白绫和清珣眼巴巴的看着他,龙霁月终是微微叹了口气。平地冻土冷阳,一条银色长龙扶摇而上,清风尘埃自它雪白的尾端轻轻一掸,它的身姿仿佛刹那间的一汪水流,自天河流泻,润泽万物。
落川之下,隐隐浮于水中的是一张地图,刻于河床内部,几经沧海桑田竟也分毫不差,自极海绘至无尽山,横贯祈,羌,天靖诸国,甚至连冥土与天界也刻画的清清楚楚,水里的精灵们趴伏其上,如同细致美妍的纹路,簇拥着一点仙灵气息,龙霁月伸出前爪,那点气息便盘绕上来,刹那间瓦解,化作一颗转瞬即逝的碧翠灵珠,仿佛等了许久,只等这片刻的缘识。水里的折戟断剑旁渐渐升出玄黑的血腥,不消片刻,河底连成一片的墨色便将龙霁月包裹,冰冷滞碍的血水有如无数的小手伏贴在龙鳞上,使得他不得不放弃细看河底的图卷。
滔天的巨浪掀起,几乎让瀑布的水倒流,白绫和清珣坐在一把巨大的桃李伞下,正盘着腿一边喝茶,一边说着话。龙霁月略有些狼狈的站在水花上,平步行至白绫身边,小易师顺手将剥的干净的酒醉花生送到他嘴边,龙霁月便缓和了紧皱的眉心,无奈的笑了一笑。
清珣心里有些难过,他一双凤目汪汪盈盈,玉扇轻摇遮上嘴角,慵懒的斜倚在桃李伞下的金丝毡上,幽怨的瞧着白绫,“你明知我心里有你,还在我面前和他卿卿我我的,都不怕我伤心的吗?!”
白绫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略有些纠结的问:“那我背后对他好?”
“不行!”清珣断然拒绝,他起身阖扇敲在小易师的额角,“你呀,是真心想气死我么?”
“呵……”龙霁月在一旁看着年轻的易师双手抱着头,揉那一处被磕痛了的额角,只觉得既心疼又可爱,分明一个心思狠决的云中易师,此刻却也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委委屈屈的可怜模样,只唬的妖王真以为下重了手,一个劲的赔礼道歉。
“还疼么?”龙霁月伸手替她按了按,白绫反握住他的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恍惚间开满盛世桃花,“不疼……”她抿嘴又道,“好玩儿。”
清珣闻言,便又被气得直摇玉骨折扇,扇坠荡啊荡,荡到小易师的手中,她便轻轻一扯收进袖口里,念叨着又是多少顿的饭钱。
“小绫,落川之下凝着一股灵气,与你的万分相似,在我碰触的瞬间化为提云珠,想来该是另一项的引导。”
“唉,一件事弄得这般复杂,我家父母也是闲着了吧……”白绫闻言嘟囔了两句,而后紧了紧腰间挂悬的雪白长剑,她似有些不解的将左手覆上胸口,凄凉寒冷的锁链在掌下起着细微波澜,有些磕绊的声音透肤而出。龙霁月想安慰的话尚未说出口,却见小易师长衣挽风踏歌而行,身姿渺如谪仙,无忧无怖。他与清珣跟上,只觉北域寒风刺骨隐着些血腥气,却有刹那间的豪情万丈,随冷阳涛声浩荡而去。
常阳临安街上,一个艾绿衣裳长缥带的少女蹦跳嬉笑着带着满目好奇,在各色花摊前跑来跑去。
常阳地处南方,虽不至四季酷暑却也常年温暖湿润,万物的繁衍生息皆循古道,因而氛围和睦,百花含苞。
那少女欢喜雀跃的停在一幅牡丹绣图旁,便有个商贩欺她年少,开口便是三两白银,她美目眯了眯,笑嘻嘻的凭空掏出一锭金子往那摊主的手心里一放,然后便卷着牡丹图跑远了。那摊主怔愣的站在书画旁,张大了嘴半饷说不出话来,只觉自己遇到了仙子,一个劲的念叨着“造化造化”。
过了临安街便是花鸟市,那少女仍是言笑晏晏的欢喜模样,所经之处百花旋然开放,禽鸟引颈长鸣,连午夜开阖的净色优昙都在被她触碰的瞬间舒展叶蕊,卖花的小童惊奇的睁着双眼瞬也不瞬,那少女喊了两声他都不曾听见。
“喂!”阮提云抿着嘴鼓起了腮帮子,她捧了盆素白颜色的昙花在怀里,虽是嗔怒的模样,却更加显得稚气可爱,一颦一笑灵动逼人,只教一室的花鸟虫鱼都失了相较高下的美丽。
“喂喂!!”
“啊……”小童茫然的看着眼前娇俏粉秀的少女,慌慌张张的涨红了脸,“这……这盆浮良夜昙是店主的宝贝……姑娘……”
“店主的宝贝啊。”阮提云一不开心,头上结作双蝴蝶的云锦缥带都跟着垂丧下来,“看来是买不到了。”她喃喃说着,小心翼翼的将花重新放进琉璃罩里,那花离了她,竟也似有了脾气,穗般的外叶卷阖起来,又将花朵包裹着藏进了花心里,女孩子将鼻子在琉璃罩上摩挲了两下,方才依依不舍得冲它挥了挥手。
“七月!”忽然,一个清朗煦风般的声音自屋里的珠帘后响起,青衿墨扇,玉冠云靴的男子自帘后走出,他身上书生气味十足,却并不显得软弱,清清冷冷的样貌和声调,穿着朴实却有股自然的华贵之气,他行到昙华旁,先拿眼细细端详着阮提云,女孩子被他瞧得往门口缩了缩,似有些不满的轻皱着眉头,“你这人怎么这般不懂礼貌!我脸上又不曾生出花来,你再看下去我便要害羞了!”
男子闻言,竟也不生气,他微微笑一笑,自那琉璃罩里拿出浮良夜昙来,“我道你这倔强的性子会挑个什么样的人来开花,却不想找了个缺脑子的丫头,我倒有哪一样是比不过她的,竟叫你从落入我手里开始三年不出苞?难不成性别不对,你喜欢个姑娘?”
花店里的小童七月有些手足无措,自家主人平日里神神叨叨的也就罢了,此时当着个水灵灵的姑娘家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是传了出去,那店里还有谁敢来啊!
谁知那姑娘竟也不再躲闪了,她结了丝绦的袖口带着股冷香自七月鼻头拂了过去,转眼便到了男子跟前,用手捧了花,浮良夜昙便如刚睡醒般伸叶簇花。
男子惊疑不定的瞧着阮提云,“你到底是谁?”
阮提云瞪他一眼,将花拥到怀里,“真是没礼貌,你要冻坏它了。”
“……洛申,敢问姑娘名姓来历。”那男子整衣揖手,虽然放低了姿态,却仍是高贵清冷的模样。
“提云珠沧海璧,”洛申看着浅蓝衣裳的女孩子,只见丝绦铃佩,如珠如玉,谈不上倾城之姿却巧笑顾盼,灵目倩兮,女孩子抿了抿嘴,一点梨涡隐了又现,“提云珠能复生万物,这盆浮良却是惧你身上的冷寒才与我亲近的。”
“提云珠……”洛申终于缓和了目光,他又上下打量了阮提云一番,“你是世上至宝,如此毫不掩藏身份,倒也不怕别人觊觎。”
阮提云不满的挑起眉毛,她一撇脸,又鼓起了腮帮子,“你要害我么?”
“……”洛申有些意外,他轻轻皱了眉头,不似显得生气,倒有些无奈的感觉,“自然不会。”
“面目端正,虽是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却也不像坏人,只是为人太冷太傲不易亲近,”随着一个笑意满满的声音,走进花店的女子白衣如雪拢三尺长剑,言笑晏晏眉眼弯弯,虽无半点凶恶之态却让阮提云本能的打了个冷战。
青蓝衣裳的女孩子瑟瑟缩缩的躲到洛申背后,怯生生的揪着他的袖口不放手,洛申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原本灵气的小姑娘吓得双眸里直滚眼泪,水汪汪的抬头瞧他,鬼使神差的,洛申便开了手中写一首绿衣的墨扇,扇缘一横,挡在白衣女子和阮提云之间。
“嗯?”那女子伸手推开眼前明显散发着敌意的折扇,洛申只觉一条人影闪过,那女子就已经轻飘飘的落到了阮提云的身后,她弯下腰来,漆黑长发泻了一肩,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她问阮提云,“你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