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山水原本缓和明丽此时却显得相当险恶,清珣远远的听见一声冲宵弦音,他曲指一掐,暗道不妙。
席萝是无尽山的山灵,当年云中城一战,原本空旷荒凉连座丘陵都没有的北隅忽然立起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山中一日成林一日出水,无数的灵气织成了网,把魔域重重叠叠的围困住,与云中城的封印术相辅相成,能保妖界百年无魔祸。
有一日,清珣闲来无事于无尽山中行走漫步,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清灵之气扑面而来,他赶到源头,便见到一汪泉水,水中遍生莲花,却唯有一朵白若云雪大如银盘,花瓣一片一片的在他面前剥落,露出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来,山中藤蔓结了发,青绿色的露腰长裙,甚是可爱的对着清珣笑。
清珣也回给她一个疏于礼数的微笑,他那时还高傲的很,连狐族的红绡都看不上眼,更遑论这虽然清秀却止于美艳的山鬼了。
或许因为清珣是席萝睁眼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吧,她对清珣尤为的依恋。数百年前的妖界虽已平定,各族之间却仍存隔阂,加上魔域封印刚刚结成,清珣颇有些挂心,便暂时以渝北城为妖都,又过数百年方才迁至现今的妖界正中。
渝北城紧靠无尽山,甚至有一脉低矮丘陵横贯其中,清珣偶尔得闲便至林中散步,那刚刚孕育出来的山鬼就偷偷地跟在树桠间看他,清珣初时也是万分的介意,总是捏诀躲避或是遣了影卫将席萝捆起来扔的远远地。可无尽山始终都是山鬼的天下,不管清珣身在何处,席萝总是能找到他,悄悄跟着,也不说话。
终有一日,清珣被惹恼了,席萝只觉得眼前一闪,妖王那双璨金色的眸子就近在咫尺,姿容皓丽如月中桂树,风流意兴,狂傲难收,偏生眉宇里三分多情三分温柔,把席萝看的痴了,整个人傻愣愣的只顾笑。
“姑娘,你到底要跟着本王到几时?”清珣开口问她,音色低徊,颇有些不耐,他弯身立在清晨的翠叶上,扇沿顺着席萝光洁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来,那时清珣用的还是普普通通的紫竹骨纸扇面,可见这奢侈之风是一点一点养成的。
“对……对不起,可你实在是太好看了,雪白雪白的翅膀,辉煌耀目的尾羽,只要你一来,山风溪水,百鸟虫鱼都会告诉我,我就忍不住……”席萝很苦恼的皱着眉,“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生灵,但是你如果不喜欢我老看你,我就把眼睛蒙起来,行吗?”
“本王是天下之间独一无二的雪凤,自然非凡品所能企及,但本王自认这副皮囊相貌同样举世无双,你竟然可以视而不见?”
“不不不不,”席萝忙不迭的摇头,“我只是没见过除了你以外的人,所以……辨不出美丑。”
“那倒无妨,你以后只需记住,如本王这般面貌的,便是世间难寻的大美人。”清珣大言不惭的收回扇子,扇起微风,遮了他带着笑意的嘴角,林间阴翳的阳光洒满他的紫白衣裳,那般遗世而独立的风采惹得不经世事的山鬼姑娘一阵面红心跳。
从此以后,席萝还是会在山林间跟着清珣,清珣倒也不再阻止,偶尔一觉醒来还能收到清晨带着露水的芷花兰草。
席萝爱清珣,清珣却只将她当做亲眷姊妹,虽然纵容她的胡闹任性,但于心中,尚比不得一卵同胎的清芙,他清楚地知道席萝的身份,也明白她不过是无尽山为了保护封印而生的灵体,必要之时,恐怕他会丝毫不留情面。
锦蕴遇到席萝却是在那一年的稍晚时候。
锦蕴的本体是一段乐章,由天地写成,历千古名家之手而有了灵性,他不用想不用思,只要将手按上琴弦,便能自然成曲。他身为族长,却弱于战力,因此常常不能服众,直到清珣带回古琴伏羲式,伏羲式上五十弦,每一弦都奏如剑戟,与锦蕴相遇后更添百倍威力,从此以后,锦蕴便常以伏羲式御敌。
清珣向来倚重锦蕴,不仅因为他做事细致却颇有决断,更因为两人同为天地孕化,当清珣尚是石卵时,锦蕴的乐声就常伴左右,催使了石卵的成熟。所以当清珣定都渝北后,锦蕴却仍在东奔西走的替他平定少股内乱。
妖界无四季,一年到头温暖如春,连阴雨天气也很是少见,地底掩埋活水,能让万物自由的繁衍生息。
但锦蕴见到席萝的那一天,却是大雨倾盆泥软土松,他受着伤,踉踉跄跄的不知行往何处,衣裳单薄的山鬼在山林间愉快的跑来跑去,手中大大的芭蕉叶,一会儿撑作伞,一会儿划成船,正嬉戏玩闹不易乐乎的时候,锦蕴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她脚边晕了过去。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颇为好奇的看着这个一身血水污泥辨不出容貌的男子,她不经世事,哪里懂什么救人治伤,但好歹曾经照顾过一两只被荆棘缠住的野兽,便依样画样,将昏迷中的锦蕴拖到石洞里,采了些止血愈伤的草药给他涂上。
锦蕴昏昏沉沉中醒过一次,迷糊的视野里看见一个精灵般的姑娘正在撕扯自己的衣服,那姑娘全身湿漉漉的,看上去有些凄惨,指尖冰凉,在他肩部的伤口处游走,他红了脸,心里想着怕是清白不保,略微挣扎了一下便又晕了过去。
待锦蕴真真正正的恢复神智已是三天后,这三天里阴雨不断不见放晴,已经有水淌进了洞穴里,席萝坐在洞口处睡觉,无数的凄风冷雨都被她挡在了洞穴外,锦蕴躺在凹凸不平的碎石上,非但不觉得疼,反而感动的差点哭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异常褴褛,还多是席萝敷药时觉得麻烦徒手撕开的,条条道道不能蔽体,他虽然成妖多年,但对男女之事却甚为羞怯,只好化了伏羲式出来,织音成丝,结了两件衣裳。他自己穿了一件,另一件被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披在席萝身上,席萝浅眠,感觉到了气息的接近便茫茫然的睁开眼睛,四目相对,锦蕴一愣之下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解释,却止声在席萝的笑靥里。
“你这个人好奇怪,难道是哑巴不会说话吗?”席萝也是很不客气的接过锦蕴手上的长衣,她没有将衣服穿上,却抖了抖挂在洞口形成了帘帐,“这样好多了,平常要是野猪花豹们受了伤再着凉,就一定会死的。”
“我虽然和他们不能算是很好的朋友,但一想到以后见不到他们了,还是不开心。”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锦蕴见那救了他性命的姑娘扁着嘴,很是难过的小声嘀咕着就一阵心疼。
“骗人!”席萝拿手指戳一戳锦蕴的伤处,力气只是稍稍大了点,伤口便重新裂开,疼的锦蕴一阵龇牙咧嘴,眼冒金星,“我要是不救你,你早就死了,骗人骗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显得很是委屈,“你们为什么每次都要说这种做不到的话,要是不说,我反而不会这么难过了。”
“还有别人跟你说过?”锦蕴有些好奇,这里已经是无尽山的深处了,便是兽妖也多数居于族镇内,无尽山虽谈不上天险,但魔灵之气纵横,傀儡族虽然能够适应,却也会被影响,因此多数只生活在无尽山边缘,能够到达这里的只有修为高深的妖王和几个族长。要是妖王来也就罢了,倘若是其它族长如此的深入腹地,难保没有什么企图。
“上一次北山的老树就是这么说的,它说再经一次雷劫它就能成妖了,成了妖就不会死了,结果前天大雨雷鸣,它给劈成了两半!”
“上上一次,河里的那条锦鲤鱼也是这么说的,第二天河水湍急,它一头撞在礁石上,流了好多好多血!”
“还有……”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对不起了!”锦蕴毕恭毕敬的向她道歉,“我只是不想让你太伤心。”
“我知道。”席萝冲他笑,宛若流萤素雪,一瞬间驱散阴霾,“我是席萝,无尽山的山鬼,是我救得你,你可不能忘了。”
“放心吧……我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