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少轩不在身边,黎雪也神智不清,岳凌楼只能根据自己的意思,暂时给孩子取了『秋儿』这个名字。说来也怪,小婴儿一听这个名字,好像知道是在叫她似的,还会睁眼张望一下。
现在的岳凌楼,一心只想黎雪能苏醒过来,只想为小婴儿找点什么吃的。
下了日红岭,在入平安镇之前,他经过一处农家院。
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篱笆的另一边,一名少妇正背着婴儿在推磨。一名白嫩的小婴儿在她背上睡得沉沉的,看样子,应该还没有断奶。岳凌楼一时看得有点出神,一个想法突然出现。
正在这时,那名少妇忽然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岳凌楼的目光。
岳凌楼微微一怔,那少妇却礼貌地笑了笑,似乎是看到了岳凌楼怀中的婴儿。
「那个……」是岳凌楼的声音,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声音却已经发了出来。此时收口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走近。
岳凌楼换了个姿势抱秋儿,但却一直不好意思看那少妇的眼睛,只低声道:「……这孩子……可能是饿坏了……」
闻言,少妇竟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非常温和。岳凌楼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已经猜到岳凌楼的意思。
这时,秋儿突然醒了,一把揪住岳凌楼的头发,又哭了起来。
岳凌楼一慌,急忙低声哄着哭闹的孩子,但笨手笨脚的动作,却逗得那少妇笑得更开了。只见她从岳凌楼手中抱过秋儿,耐心地哄了起来。那秋儿在她怀中躺得非常舒服,不一会儿就停止啼哭,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到处乱看起来。
见秋儿不哭了,岳凌楼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正想感谢。但只见那名少妇突然解开了胸前的衣襟,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岳凌楼还是微微一怔,匆忙移开了视线。那少妇一边低头喂着小秋儿,一边还柔声和岳凌楼说话。她的声音非常舒服,那是为人母者特有的温柔。
「是第一次当娘吧?……」
少妇语出惊人,还望着岳凌楼轻轻一笑,原来她竟把岳凌楼当成了小秋儿的娘亲,自顾自地说道:「我第一次当娘时也没什么奶水呢……」
——其实不是这样的!
岳凌楼在心里大叫,虽然他想打断少妇的话,但又觉得现在解释说自己是男人好像怪怪的,再加上对方本无恶意,只是一时看错而已,所以岳凌楼只能硬着头皮听着。而且,每当少妇向岳凌楼投来关怀柔情的目光时,岳凌楼还必须非常尴尬地点头,用僵硬的微笑作为回答,浑身不舒服。
「好了。」
不多时,少妇把小秋儿还回岳凌楼怀中。这时,小秋儿已经睡着了。岳凌楼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动作异常轻柔,生怕把她又弄醒了。
岳凌楼点头感谢少妇,少妇凑过来,摸了摸小秋儿的脸,赞叹道:「好漂亮的孩子,将来肯定是个美人……」说到这里,突然抬头望着岳凌楼,好奇地随口问道,「——她爹呢?」
——爹?!
岳凌楼被吓到了,只是非常尴尬地一笑,并不打算回答。但万没有想到的是,正当他要转身离开时,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自己身后!岳凌楼望着那个人,竟一步也走不动了,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西尽愁,你果然是该出现时不出现,不该出现时——偏偏无处不在!
——你这个时候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这时,突然又传来那少妇的声音:「果然,爹也是一表人才呢!」
「嗯?……什么爹?」西尽愁不明所以地望着那名少妇,又望着岳凌楼,傻兮兮地问了一句没大脑的话。但他没有闲心过多研究那个问题,急忙来到岳凌楼身边道:「凌楼……」
话未说完,岳凌楼就低声怒道:「我不认识你!」
「什么不认识我?……」
西尽愁莫名其妙,正想拉住岳凌楼好好说话。但谁知岳凌楼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抱着小秋儿,低头就从西尽愁的身旁擦过,连看都不看西尽愁一眼。
见岳凌楼这种反应,少妇也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不再说话了。
西尽愁又望了那少妇几眼,好像在琢磨到底怎么回事,但突然一扭头,却发现岳凌楼已经走得很远了,急忙喊了几声,快步追上。
岳凌楼非但不理他,还越走越快。
但岳凌楼毕竟已经筋疲力尽,最终还是西尽愁体力较好,一把抓住岳凌楼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拉,却突然注意到岳凌楼怀里的婴儿,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哪儿来的?」
岳凌楼甩开他的手,厌恶地瞪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西尽愁又跟了上去,这次他好像已经明白一点了,问道:「是不是黎雪已经生了?」
但岳凌楼还是不回答他。
见状,西尽愁也有些急了,跑到岳凌楼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问道:「你到底又怎么回事了?!」
岳凌楼什么话也不说,想从西尽愁身旁擦过,但却被西尽愁一把拉住,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这才一个晚上,你怎么就性情大变,不理人了?」
「你管我!」岳凌楼总算回了一句话,但语气却凶巴巴的,表情也挺吓人。
「好,不管你……」西尽愁也不想硬碰下去,却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马上跟我离开这里,有人追过来了,而且不好对付,折腾了一个晚上,总算是暂时制住了她的穴道,但她应该很快就能冲破——快跟我走!」
听西尽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岳凌楼也稍微冷静下来,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了。双眉一扬,眼角睨向了西尽愁,颇有心机地问道:「那个追过来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西尽愁一心只想带岳凌楼离开,所以也不多想,张口就道:「女的!」
闻言,岳凌楼一声冷笑,话中有话道:「原来……」
听岳凌楼这种语调,西尽愁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解释道:「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还能怎样?你明说好了,追来的到底是欧阳扬音,还是尹珉珉?」转念一想,又补充道,「尹珉珉应该没那个本事自己冲破穴道,那就应该是欧阳扬音了……」
「不是欧阳扬音!」
「那是尹珉珉?」
「也不是尹珉珉!」西尽愁的声音大了起来,「是红叶……」
「红叶?」一听这个名字,岳凌楼懵了。
西尽愁补充完整道:「是跟红叶关系要好的一个人,你也见过的,叫水零儿。」
「水零儿……」回忆起这个名字,果然有些耳熟,岳凌楼不仅见过她,还和她一起被紫星宫关过地牢。想一想,岳凌楼又道:「水零儿会找你,多半也是为了红叶。难道是红叶想见你了?那你去见她好了……反正她也是你的老婆……」
「都和你说不是那样的……」
西尽愁还想再解释什么,但却被岳凌楼冷冰冰的一句话打断,「我不想再见到你!」
西尽愁愣住了。
岳凌楼道:「从今以后,你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西尽愁吼了过去,拉住岳凌楼的胳膊,想把他强行带走,「水零儿是北极教的人,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如果她气急了,也许会伤害你!」
「伤害我?」岳凌楼不屑地一笑。
西尽愁正色道:「你应付不了她!」
岳凌楼道:「就算是野狗乱咬人,也总该有个理由——我不信她会无缘无故跟我敌对。」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喜欢你——这就是理由!」
第一次见面是在紫星宫的地牢,对于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的**气氛,水零儿并未多想,但后来是尹珉珉说漏了嘴,水零儿才渐渐怀疑起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的关系来。
「如果是这样……」岳凌楼再次甩开西尽愁,轻笑道,「——那就没有理由了。」
西尽愁一愣。
岳凌楼又道:「我已经受够被一大群女人追杀了!以前是尹珉珉,现在又多了个水零儿……你每次都不在!关键时刻你没有一次在……你只会叫我走,叫我逃,叫我原谅他们,叫我忍受下去……你当我是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见不得人的东西,被你藏来藏去!任凭其他女人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全都悉听尊便!」顿一顿,又道,「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水零儿找上门来,我会这样告诉她!」
岳凌楼吼出这么一大通话,西尽愁一直插不进嘴。现在岳凌楼好不容易停了,但西尽愁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解释。两人你看我,我瞪你,气氛僵硬下来。
正在这时,只听『哇』的一声,岳凌楼怀中的小秋儿突然哭了起来!
好像是因为刚刚岳凌楼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了她。小秋儿一哭,岳凌楼再大的脾气也只得强压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全副精力又都花在哄小秋儿身上。
但小秋儿还是哭个不停,岳凌楼的头被吵得一阵一阵的痛。但突然,西尽愁的手却伸了过来,虽然只是一只左手,但还是足以把小秋儿稳稳抱在臂弯。说来也奇怪,那小秋儿一到西尽愁的怀里,就听话了许多,停止了大哭,开始抽泣。然后又被西尽愁抱着摇了几下,就乖乖的,不哭也不闹了。
哄孩子这一仗,岳凌楼输得很不甘心,气乎乎地看着小秋儿,好像在说她吃里爬外。
西尽愁把小秋儿还回岳凌楼怀中,听声音似乎有些得意,「抱好了,不要又吵哭了。」
岳凌楼气乎乎地接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小秋儿的脸,但还不忘讽刺西尽愁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就只懂得哄女人开心而已,连刚出生一天的婴儿都不放过……」
刚刚小秋儿的突然啼哭,好像把岳凌楼的火药味冲淡了不少。再加上是西尽愁哄秋儿安静下来的,岳凌楼好像也原谅了西尽愁一些,低声嘟哝道:「为什么女人一到你怀里,就变得特别听话……」
听岳凌楼说话的语气,西尽愁知道他的火气降了不少,于是厚脸皮地答道:「也许,这就叫做是……魅力吧?」
「魅力你个头!」
「别不承认……」
「孩子抱好!」
说着,岳凌楼把小秋儿递到西尽愁怀里,西尽愁急忙接住,还没反应过来岳凌楼到底想干什么,正要问,却听岳凌楼道:「正好,反正你这么会哄小孩,就帮我照看着,我去把黎雪带下来。山上寒气重,不是她能久呆的地方,我们到镇上去……」
听岳凌楼说这话,西尽愁知道他已经气消了,于是笑眯眯地答道:「遵命。」
02
直到下山以后,岳凌楼才知道他们又回到了平安镇。
正好赶上集市,街道上很热闹,人来人往,拥堵不堪。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找了一间僻静的客栈住下。
岳凌楼一定要守在房间里,本想打发西尽愁去找大夫,但西尽愁说什么怕跟水零儿撞上,不敢到处乱走。于是两人给了店里的堂倌一点打赏,让他帮忙去请镇里最好的大夫过来。
大夫给黎雪看过,留下个方子,说黎雪只是一般的产后病,亡血伤津、瘀血内阻,关系不大,只要照方子抓药,好好调养一下,很快就能恢复。听了大夫的这一番话,岳凌楼总算安下心来,望着依旧躺在床上的黎雪,心里轻松了很多。
黎雪已经醒了,但双眼无神,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把小秋儿抱在怀里,一刻也舍不得放下。她没有向岳凌楼询问关于洛少轩的事情,恐怕是早依旧猜到,洛少轩留下她,自己随锦衣卫去了京城。
西尽愁把大夫开的方子交给堂倌,让他帮忙抓药,随后拍了拍岳凌楼的肩,示意他跟自己出去,不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黎雪看。岳凌楼想想也是,就嘱咐了黎雪一句『好好休息』,便随西尽愁离开,两人在客栈底楼角落里的一张木桌旁坐下。
西尽愁问岳凌楼现在打算怎么办。
岳凌楼说,及早送黎雪回千鸿一派,毕竟只有那里,才算是黎雪在云南的家。西尽愁听后想了想,也点头表示同意,不仅同意,而且还打算一同跟去。
知道西尽愁的这个打算后,岳凌楼不禁皱眉道:「你不是说水零儿在追杀你么?还一同跟过来,也不怕水零儿误伤无辜……我还无所谓,但是黎雪,还有秋儿……出不得一点岔子!」
西尽愁纠正道:「她只是『追』我,不是『追杀』我!」
岳凌楼冷哼道:「一样的。你一天不把你的女人问题处理好,就一天别想靠近我!」
「有我在你身边团团转还不好,饿了帮你买吃的,冷了给你加衣服,小秋儿哭了还可以帮你哄一下孩子……」
西尽愁一点一点地数着自己的好处,但不等他数完,岳凌楼就打断他道:「如果只有你在我身边团团转,那还没有关系。烦就烦在有一群女人围着你团团转。你不嫌烦,我嫌!你不怕麻烦,我怕!你乐在其中,我不!」
「谁说我乐在其中了,我也……」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解释!」岳凌楼拍案而起,怒道,「如果真想解释,就先去跟那群女人撇清楚关系了,再回来找我!」
岳凌楼是有点冒火,但谁知西尽愁不但不着急,还很享受似的望着怒气冲冲的岳凌楼,狡黠地笑着。
「你笑什么?」岳凌楼被他笑得有点心里发毛。
西尽愁单手托腮,笑眯眯地望着岳凌楼道:「想不到我也能等到今天……」
岳凌楼朝他撇撇嘴,不接话。
西尽愁又道:「——等到你为我吃醋的一天。」
岳凌楼冷哼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西尽愁笑道:「如果有面镜子,你真该好好照照。看到底是我脸上的金子多,还是你脸上……酸巴巴的醋意多。」
「我懒得跟你讲!」岳凌楼跟西尽愁说不下去,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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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黎雪喝过药,早早睡下。岳凌楼和西尽愁,分别在她旁边的两个房间里住下。他们已经拜托别人买好了马车,只等明天清晨,就驱车赶回千鸿一派。
窗外明月越升越高,岳凌楼心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披上衣服坐了起来,坐在床上发呆。他现在的脑子很乱,因为脑子里面不仅装着黎雪和洛少轩,还有很大一部分装的是西尽愁。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变得在意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尹珉珉、以及红叶之间的关系。
其实岳凌楼心里都知道,西尽愁和欧阳扬音的关系最多算是朋友;对尹珉珉的照顾和包容也更接近于父女的感情;而对红叶的关心和同情,则更像是兄妹。
只有对自己,西尽愁只有对自己的态度,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但即使知道这些,还是远远不够,岳凌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难道会是独占?
当这个词突然浮现在岳凌楼脑中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从未想过要独占一个人,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想要独占某人的那一天。
——那种奇怪的在意,是否说明自己想要独占西尽愁呢?
这么一想后才发现,难道自己,真的是在……吃醋?!
有那么短短一段时间,岳凌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正当他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坐到妆镜前了。月光从窗棂流泻而下,淡淡的银光映在镜面上,岳凌楼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那张看了十几年,看了成百上千遍的脸,竟在此时看出了一点不同。
特别是在想到西尽愁的时候,神态下意识地就会改变。
虽然极度不想承认,但好像真的……
——是有那么一点酸巴巴的?
岳凌楼撇撇嘴,气乎乎地一下把镜子放倒。竟在同时,听到身后传来『噗哧』的一声轻笑。扭头一看,果然就是西尽愁站在门口!
西尽愁急忙解释道:「不是我乱闯,是你自己没关门的!」
岳凌楼不理他,回到床上,拉上被子就想睡。西尽愁跑到床边坐下,把岳凌楼从被子里刨出来,戳了戳对方气鼓鼓的脸颊,笑道:「你刚刚……不会真的在看脸上有没有醋意翻腾吧?」
「我要睡觉。」岳凌楼把被子一拉,面向墙壁,缩成一团。
「我陪你睡。」西尽愁也把被子一拉,积极主动地被窝里钻。
「你给我滚下去啊!」岳凌楼压低声音喝道,还踹了西尽愁一脚,可是这一踹,非但没能把西尽愁踹下床,反而让西尽愁靠得更近。
在被子底下,西尽愁已经成功地抱住了岳凌楼的腰。
岳凌楼扭了几下,但还是赶不走西尽愁,索性不动了。
而西尽愁则覆了上去,在岳凌楼的耳边轻声道:「凌楼……我想做……」
「不行!」毫不考虑就拒绝了。
「我真的想做……」西尽愁还是不死心。
「不行!」岳凌楼立场坚定,毫不动摇。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好想——做……」西尽愁开始装可怜。
岳凌楼的回答依旧是那两个字:「不行!」
「我脱你衣服了哟?」
不理岳凌楼的拒绝,西尽愁已经动起手来。岳凌楼挣扎了几下,但还是不太成功,被子被扬翻到地上,上衣也被硬扯下来大半。西尽愁压在岳凌楼背上,把岳凌楼压到床边的一个小小空间里,动弹不得。
西尽愁一边亲吻着岳凌楼头顶的发丝,一边道:「从明天开始就要赶路回千鸿一派,路上有黎雪在,想做什么也不方便。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说着说着,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奸笑了起来,「所以才会把门留着,放我进来?」
被西尽愁压在身下的岳凌楼小声嘀咕道:「我只是忘了关而已……」
但这句话究竟能骗过几个人,就不得而知了。
「真的?」西尽愁的表情写满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真的。」岳凌楼的声音依旧很小很小。
「真的?」西尽愁还在问。
「真的!」
把岳凌楼问冒火了,猛一抬头,头顶撞上了西尽愁的下巴,把西尽愁撞得『哎哟』一声,头晕眼花的。还没等眼前那些金星散去,突然感到一股力道把自己掀翻,想必是怀中的岳凌楼已经逃了出来。西尽愁仰面躺在床上,睁眼一看,竟看见岳凌楼已经坐在自己腿上。
「只是一次而已哦……」岳凌楼望着西尽愁的眼睛,阴沉沉地强调。
「这种事情,做着做着再说吧。」
西尽愁终于得逞,笑意更深,左手在岳凌楼背上一按,岳凌楼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上身就已经完全俯倒在西尽愁的胸口。
以这种姿势贴在一起,岳凌楼正好可以听见西尽愁的心跳,那是一种很能让人安心的声音。
西尽愁抚摸着岳凌楼的头发,而岳凌楼则以小幅度的动作,慢慢解西尽愁衣服上的扣子。刚解开两颗,手就顺着衣缝摸了进去,顺着骨骼的起伏,一直摸到心脏附近。西尽愁的心跳开始变快,而岳凌楼的手却停留在那附近不走了,来回抚摸着。
「怎么了?」西尽愁一边继续摸岳凌楼的头发,一边问。
岳凌楼稍稍移动身体,从西尽愁身下滑下来,睡在床上,拉下西尽愁的衣服。但随后,手指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还是在心脏附近一遍一遍抚摸着。那动作与其说是爱抚,倒不如说是在检查什么,西尽愁当然也察觉到了,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了?」
这次,岳凌楼终于回话,声音很轻,并且充满了疑惑,他问:「是伤痕?」
在西尽愁的心脏位置,有一块两指宽、一寸长的疤痕。伤口很旧了,已经长成肉色,但即是如此,依旧还是显得比周围的皮肤稍微僵白一点。这块伤痕岳凌楼早就发现,也早就想问,但直到今天,才终于问出了口。
知道岳凌楼感兴趣的原来是这个,西尽愁淡然一笑道:「是胎记,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岳凌楼回得很肯定,「——是剑伤!」
「真的是胎记……」西尽愁又重复了一遍,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坚持。
「是剑伤!」岳凌楼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因为同样大小的伤痕,在你的背后也有一块。两处伤疤,看上去是同时留下的。能在前胸和后背同时留下相同的伤痕,我想了很久,但只能想出一种可能,就是……」
声音戛然而止,岳凌楼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他的眼中不光是疑惑,更多的是惊异和不敢置信。其实西尽愁也很吃惊,因为知道今天为止,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后背上还有伤痕,他眸光深邃地望着岳凌楼,似乎在等对方把话说完。
于是岳凌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自己得出的结论:「——你曾被一剑透身而过!」
顿了顿,双眉不由得皱紧,岳凌楼又沉吟道:「如果西尽愁真的个无论心脏、还是胃袋都长在左边的怪胎也就罢了,但是——这两处伤口之间,正好夹着你的心脏!如果你真的是被一剑穿心而过……真的是被一剑穿心的话……」
——究竟怎样才能活到现在?!
岳凌楼说不下去。
——在这个世上,究竟是否有人,可以在被一剑穿心之后,继续存活?!
岳凌楼无法理解西尽愁的伤痕所隐藏的秘密,他只感到一阵一阵的寒冷从背脊袭上。
——西尽愁究竟是什么人?
——究竟怎样留下那两道致命的伤痕?
——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岳凌楼越往深处想,头就变得越痛。
这时,西尽愁又开始抚摸岳凌楼紧绷的脸颊,嘴里说的依旧是那句话,但却说得很轻很轻:「是胎记……真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03
翌日清晨,岳凌楼一行人起程前往千鸿一派。
还是西尽愁充当马夫,岳凌楼和黎雪坐在车厢内,黎雪抱着秋儿。他们动身很早,街上还没什么行人,略显冷清。马车穿过街道,出了城门,很快驶入山路。
秋风凉爽,桂花飘香,天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雨了。
西尽愁本来还担心遇上水零儿拦路,心里忐忑不安,做贼心虚似的用一顶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才敢坐在外面赶车。但出了平安镇好远,也不见水零儿追来,西尽愁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西尽愁不担心红叶的情况,而是现在有岳凌楼在身边,如果让他知道红叶怀孕的事情,就算西尽愁有一百张嘴巴,怕是也解释不清楚。所以能瞒一天算一天,西尽愁绝对不想岳凌楼知道这件事情。
但是……红叶真的怀孕了么?
想到这里,西尽愁不禁皱起眉头。看红叶当时的表情态度,不像是在说谎;而红叶自己也绝对不会假装怀孕,骗自己去见她。回忆最后一次见到红叶,那还是在紫星宫的时候,七宫主突然来到关押他们的地牢,然后抱着红叶哭了一场,就带着红叶走了。
那之后,西尽愁再没有见到红叶。
——是否还是应该和水零儿一起去见见红叶?
无论红叶有没有怀孕,孩子是不是自己的,西尽愁都觉得这件事情,自己脱不了责任。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背着岳凌楼去见红叶一面。于是西尽愁又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在岳凌楼不知道的情况下,联系到水零儿。
可惜想了一天一夜,还是没能想出太可行的办法。
终于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他们回到千鸿一派。西尽愁把马车往路边一停,岳凌楼扶着黎雪走下了车。但千鸿一派门庭冷清,大大出乎他们几个人的意料。望着没有半个人影的石径庭院,黎雪深深皱眉。
不仅是黎雪,就连西尽愁和岳凌楼,也察觉到了一点什么。
三人迈过台阶,缓缓步入内庭,但还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风的味道有点奇怪,仿佛在传达着某种不祥的讯息,风中像是有……
——血腥的气味?而且越来越浓!
三人同时止步,环顾四周。几只鸦雀凄厉地鸣叫着,飞快直冲上天。一阵冷风袭来,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岳凌楼扶住黎雪的手蓦然一紧,警惕地四下望去。而西尽愁站在最前面,视线穿过前堂敞开的门扉,望向了漆黑幽深的堂室。
——里面好像有人?
刚这么一想,西尽愁示意让岳凌楼带黎雪离开。毕竟现在千鸿一派气氛诡异,怕有不测,西尽愁决定自己先去查看一下。岳凌楼知道西尽愁的意思,扶着黎雪正要往回走,只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幽长的响声。三人蓦然扭头,竟看见一抹浅黄的身影站在门边!
那是一名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女子,她低头面向门板,大门已经被她关上。
虽然女子一直没有回头,但仅仅是看背影,西尽愁已经猜出她的身份!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回千鸿一派的这一路上,西尽愁就一直在琢磨怎么避开岳凌楼去找她,但现在,不用西尽愁自己动脑筋,她就已经出现的西尽愁面前。
——水零儿!果然是她!
水零儿终于转身,对西尽愁微微一笑,明亮的眼眸迅速扫过岳凌楼和黎雪,还有黎雪怀中的婴儿。水零儿插好门闩,拍拍手,一步一步朝西尽愁走了过来。
这时,岳凌楼也已认出了水零儿。
看水零儿的脸色,虽然在笑,但却笑得极为阴冷,来意绝对不善。但就算再不善,也应该是冲着西尽愁来的,和黎雪没有任何关系。这么一想,岳凌楼扶着黎雪,想要避开这个即将引发风暴的危险地带。既然正门已经被水零儿拦住,岳凌楼也只能往堂室内走。
但是,真正意外的事情还发生在下一秒!
岳凌楼一转头,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前堂,此时竟无声无息地出现数十人,而且全都是一袭紫衣,白纱遮面,并排站在堂前的台阶上,离岳凌楼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
而那站在正中心位置的,不是别人,正是——尹珉珉!
尹珉珉的目光和岳凌楼的相撞了。短暂的碰撞后,尹珉珉低下了头——这是否算是认输?对尹珉珉的这种反应,岳凌楼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时西尽愁也发现了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惊讶道:「珉珉?」
尹珉珉应了一声,喊了声『西大哥』便走下台阶,朝他们走来。不知为何,那一刻岳凌楼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她觉得尹珉珉变化惊人,前后反差根本就想两个人。如果是以前,看到西尽愁的尹珉珉,绝对会又惊讶又兴奋地大叫,并且不断找岳凌楼茬,东一句西一句,说个不停。
但是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比以前稳重了很多。
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尹珉珉,岳凌楼竟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欧阳扬音的影子。不是少女,还应该算是一个女人,并且深藏不露,笑中生寒,让人难以琢磨。
尹珉珉在西尽愁身旁站定,微笑道:「好久不见。」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由尹珉珉口中说出来,西尽愁就不知道该怎样接了。呆了好一会儿,终于愣头愣脑地回了一句:「嗯,好久不见。」
然后尹珉珉笑了出来,回头对紫坎等人道:「大家都不是生人,外面风大,不如进屋里再说。」
看到紫坎点头后,尹珉珉才又问西尽愁道:「西大哥,进去么?」
西尽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望向了岳凌楼。随后尹珉珉的目光也移了过来,那目光当真平静如水,安宁得没有一点涟漪。岳凌楼不敢相信那种目光来自尹珉珉,如果是以前,尹珉珉看他的目光里,不是怨恨就是气愤,从来不像现在这般难以捉摸。
有那么好几秒钟,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院子里风扫残叶的声音。
终于,是尹珉珉打破了这种沉默,像是在解除西尽愁和岳凌楼的防备似的,她对西尽愁道:「离开水寨以后,我回了紫星宫……紫星宫是个清静的地方,我在那里住得很好……渐渐的,也开始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许以前,我做了很多傻事,也做了很多错事,但是……」望了望岳凌楼,深吸一口气又道,「以前的事情怎样都好……你们的事情怎样都好……我现在没有资格,也没有余力过问,因为……」
西尽愁看着尹珉珉,好像在看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因为……」尹珉珉停顿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提起勇气,说出最后一句,「因为西大哥,我就快要嫁人了。八月初六,也就在三天之后……」
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响,这个消息震惊到令西尽愁头脑一片空白!
岳凌楼也是一震,直盯着尹珉珉看,像是想要分辨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尹珉珉。
好半天,西尽愁才问道:「这么急,想清楚没有……和谁?」
尹珉珉淡淡道:「陈凌安,就是水寨的三少爷。西大哥你也知道的呀……我跟他的婚约已经订了很久了。」
「……」西尽愁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抢在西尽愁说话前,尹珉珉急忙补充道:「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
「嗯。」西尽愁只能点头。
尹珉珉望着西尽愁的眼睛,语速非常快:「也许这样就好了,有个喜欢我的人喜欢我。是不是,西大哥?婚事已经在准备了,就在紫星宫举行,明天我就起程回紫星宫。凌安他也应该在那里等我了……我……我们……」
话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尹珉珉捂了捂嘴,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让西尽愁非常心酸的笑容,继续说道:「可惜我没有什么嫁妆,我爹死得早……也没能看到我穿嫁衣……西大哥,你一定要帮我爹看看,爹和你的意见从来都是一样的……你点头他也会点头,你摇头他也会摇头……」
「珉珉……」
「西大哥。」像是怕被打断似的,尹珉珉没有停下来,依旧继续说着,「还记得那些酒吗?陈了十六年的女儿红,爹死的那天跟你一起喝了……现在想想,那是他为我出嫁准备的唯一一样东西……是爹太心急了,老早就把酒拿出来喝……当年你喝了酒,但是没人肯娶我……现在有人肯娶我了,酒又没有了……」
「不要再说了。」西尽愁的心很痛,她看到尹珉珉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西大哥,就和我回紫星宫吧,明天就走。看看我穿嫁衣的样子……好想让你看看我穿嫁衣的样子……想让你看……真的想让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