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庄主道:“自然有所不同。我对她所说,并不是讲假的。既然我还要依赖着她,传递情报,就不会让她轻易送命。而若是因她大意无能,以致有所偏差,亦是与老夫无关。反倒是你,应该趁早考虑一下,几时才肯召开武林大会,公诸于众,将盟主之位让给我家瑜儿?再拖延下去,我们可没有那许多耐心!”
李亦杰大惊失色,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凉,道:“平庄主,你……你……分明亲口答应了雪儿,不会再逼迫我,才骗得她去代你舍生忘死。怎么才一转身,就要背约逆盟?”
平庄主冷笑道:“怎么,你这小子,倒当真是做盟主做上了瘾?在那许多求亲者中,我唯独选中了你,你以为是为着什么?不为你的盟主之位,难道还会为你才能出众?既然你是我的女婿,咱们一家人之间,谁做盟主,谁掌那个虚名,又打什么相干?至于那一句话么,你也听到了,我是这样说的:‘只要你能时不时地传回些情报来,我可以答应,不再逼迫他’。就算约定不可违,只要在她通传情报前,先迫得你答应,那就谁也不能多言我一句是非!”
李亦杰又惊又恼,直跃而起,道:“身为一庄之主,为逼我就范,怎可使出如此卑劣之手段?这又怎对得起您武林前辈名宿的身份?若然整个武林由此而毁,便是我李亦杰为循一己私欲,亲手将万民置于水深火热,我会成为全天下的罪人!”
平庄主道:“怎会如此?武林在咱们的统治之下,只会愈加繁荣昌盛,何谈覆灭之说?我老实给你讲,什么前辈高人,在我眼里视如粪土。本来,就连这个承诺,我也不会守。”
李亦杰愤愤道:“难道不是么?你想率众投靠七煞魔头,借他强权,稳固自身势力。但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一时与人合作,攫取利益,等得事后,便会立即将合作者一脚踢开,那已是一具吸干了鲜血的干尸!同他合作,根本就靠不住!你以为他是你想笼络就笼络,想推就推的下九流脚色?一旦跟他扯上关系,这一辈子都难脱身!”
平庄主道:“这些废话,我自然一清二楚。我跟他,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自己也应该明白。但这小子终究是个后生晚辈,城府再深,又能怎地?哪有自家女婿,不帮丈人,反而帮外人的道理?你知不知道,他曾经同我说过,你是他这一辈子的仇人,你所给予他的仇恨,一生一世都偿不清。要不是我护着你,还不知你会死多少次。交出盟主之位,也算是减少了一条值得他憎恨的端由。劝你趁早回房,考虑清楚了,再来答复我。”
李亦杰正色道:“如果你还当我是女婿,就听我一句劝告,要想成功,有许多条途径,但为人就应脚踏实地,永远不要妄想投机取巧,与虎谋皮。做砸了山庄的招牌,让你的女儿,因你这个父亲而蒙羞!”
说罢站起身来,与平庄主对视,道:“那件事情,我没有什么值得考虑。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考虑得很清楚了。不需要您的保护,我同样可以逃过他一次又一次的追杀。真正应该好好想一想的,是您!”
平庄主大怒,顿脚咒骂道:“怨来怨去,就怨瑜儿怎地有眼无珠,偏偏看上了你这孽障!”李亦杰刹住脚步,皱眉道:“什么意思?”
平庄主恼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说瑜儿这傻丫头当真看上了你这小冤家,你再说那是什么意思?”李亦杰顿了一顿,继而不无讽刺的一笑,道:“平庄主,却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你我都很清楚,她看中我的目的,与你相同,都不过是为了武林盟主的地位罢了。”
平庄主道:“胡扯!你有权有势之时,她嫁给你,固然是为盟主之位。但她曾屡次提起,等逼着你退位让贤,做不成盟主,她也仍然要你做丈夫。女孩子肯接受一个一无所有之人,不为爱情,还能是为旁的什么?真不知你这傻小子究竟有什么好,竟能真正吸引了瑜儿。我要是敢对你动一下手,也就等于永远失去了这个女儿。现在你总该知道,你这一条命,到底是怎样捡回来的吧?”
李亦杰又羞又愧,明白平庄主没必要拿女儿的名誉扯谎,那么此事必当属实。在许多人眼中,甚至就连他本人,也早已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怎样也没料到,竟会有一个容貌倾国倾城的女子,不计报酬的爱上自己。咬了咬牙,道:“若是当真如此,我不会对不起若瑜。我可以继续做您的女婿,使日子就这样平平常常的度过。但你们如想借此翻盘,我能不为强权所动,同样也不会为感情戏码所左。你们的如意算盘,只怕是要落空了。”
平庄主怫然道:“好个没良心的小子!枉我女儿一片真心待你!”
李亦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平庄主一眼,径直走到两人新房门前,回转身子,露出个不亚于二月寒霜的冷笑,道:“是你们自己玩弄他人感情,又凭什么要我来珍惜她?即使不存在所谓的天道,以我个人卑微之力,却偏要螳臂当车,且看能否阻止这场武林浩劫!今日之因,必有明日之果。我言尽于此,平庄主,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罢转头进屋,砰的一声将门甩上,清高的背影仅在门缝前停留一瞬。
平庄主愕然而视,对这年轻人身上所带的蓬勃英气,以及在众人眼中,均属前途渺茫的未来,仍抱有无限信念。甚至只须他全力而为,确有望化虚为实,扭转乾坤。第一次受到了些许震撼。
山庄中这几日,便在一片繁忙筹备中度过。李亦杰闭守房门不出,平若瑜同他也搭不上几句话。成日里应付着父亲,早已精疲力竭,没那多余心思作怪。
李亦杰有时虽想打探南宫雪消息,话到口边,又都咽了回去。得知她对自己确有感情后,许多往日张口就来之语,竟都有些难于启齿。或许在一位爱慕者面前,张口闭口,提起的都是另一位女子,才是最深最切的伤害。此时此刻,实已不愿惹她伤心。平若瑜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妻子,倒不如说更像亲人,犹为妥当。
引得万人瞩目的大日子终于到来。这一清早,庄中各处拉起了绸带,墙壁粉饰一新,地面也铺起了长长的地毯。道路两旁分列着位阶自低而高的众路家丁,吹吹打打,施礼迎宾。锣鼓喧天、号角齐鸣,直连迎接皇帝到来,也无这等盛大。
平若瑜更了男装,与父亲一道站在正厅等候。眼神中除了焦灼,更带着不少期盼。近来众口相传,听得最多的即是对七煞圣君褒贬非议,引得她更是好奇不已,一心瞧瞧这位大人物究竟有何不同。平庄主一身劲装,荒草般的乱发经一番精心打理,枯槁的容颜也似荣光焕发。双手负在背后,视线始终未离前厅入口。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门前乐声陡然拔高,众家丁仿佛都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平若瑜与平庄主一齐端正了站姿,极目望去。只见两旁各分散出一名家丁,单手向前一摊,腰身躬得极低,道:“恭迎七煞圣君大人光驾。”
一个裹着黑色长袍,头戴半副面具之人款步行入。单看这般气势,已足令厅内结起三尺寒冰。仿佛他一出现,即能令沧海化为桑田,绿洲化为荒漠,将一切生机盎然之物都带入绝望的地狱中去。远望着他,便能令人呼吸为之一滞,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唯恐给他深含血腥杀戮的目光见着。
这一年来,按说他呼风唤雨,邪佞猖狂,是江湖中势力最为强盛的尊主,但见他沧桑消瘦,就同一具会移动的骨架无甚所别。似能给人一推就倒,偏生又暗含着股不怒自威之势,谁也不敢轻忽懈怠。
身旁随着个穿紫色长衫的少年,面色同样冷硬,看不出半分喜怒。历来小孩子最好热闹,见着新奇场面,定要这里瞧瞧,那里摸摸,评头论足一通。然而这少年目不斜视,视身遭于无物,步伐同样稳健,落足却颇为轻盈。行家一眼即能看出,这并非因他年龄幼小,而是轻功已臻至化境之故。每次踏出,都如足不沾地的飘行。
再者能若无其事的站在七煞圣君身旁,而神色不变,恐怕普天下人中,也仅有他能享有这一份特权,极显地位非同凡响。如此一来,他的身份即已呼之欲出。
平若瑜早已听说,七煞圣君一年前收下的徒弟凌霜烬向与他形影不离,武功得自他真传,曾替他办下不少大事;手段凌厉,目光精准,身上所沾的累累血债,几可与七煞圣君本人相类;小小年纪,头脑便极是聪明,凡事一点就通,甚至超出了江湖上众多成名已久的前辈;行事喜怒无常,可一夕间屠遍全城,不留半分情面。但碰着他慷慨,也可将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从血泊中抱出,给他换上套干净衣衫,亲手喂给饭食。令人捉摸不透,揣思难着,谁也不知他的善心几时会发,又会对谁而发。
一时间提起凌霜烬之名,人人闻风丧胆。更有人暗地里做下形容,称作“寒霜烬空血魔煞”。意指他所过之处,如经寒霜侵袭,又如烈火焚原,卷噬一空。
此时那少年就站在面前,看他面庞出落得有棱有角,神情间有股蔑视万物的傲气,如同与生俱来,实难相信他还是个刚满六岁的孩子。但联想他种种作为,又岂有一条是同年龄相符?
两人背后跟着一群紫衣教众,腰系金带,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这随同护驾之众,却也不敢与主子太过接近。这两人走在一处,似乎自然而然的形成种令余人退避三舍的尊贵高绝。
平庄主快步迎上前,顺便轻扯看得出神的平若瑜一把,两人一齐抱拳施礼,道:“七煞圣君大人大驾光临,敝庄上下,均感荣幸万分。”
江冽尘淡淡扫视一眼,对满厅彩带未予置评,道:“半年以前,自本座走后,一切安好?”听他声音,就如太久未曾开口,有些不会说话了一般。听过后还得细加寻思,方能辨明话意。也或是众人太过慌张,生怕有丁点表情动作不合他意,对他言语仅以听音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