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完成后,一行人就接到通知,于第二天离岛。
“蓬莱岛非寻常岛屿,其上居住者也非是常人,因此不能随意让外人留宿。”龙浩然的伤看来已经痊愈,整个人穿着一身青金色带镶边和装饰的短打,虽然利索却相当英气。“所以即使是你们,也不能常住,能早点走就早点走。”
倒不如说,因为他们是修士和非人类,反而更容易制造因果,比寻常凡人更不受仙岛欢迎。
仙岛救人的故事又不少见,虽然那些故事中大多说的是凡人落难偶然到了仙岛,可若不是仙人们的默许,他们怎么可能见得到仙岛的影子。
龙浩然的脸色相当肃然正气,这是他向来的习惯。
洞府里用水镜观看的清华上人险些捏碎水镜。“这个呆子!这么好的时机,竟然不好好把握!亏我特意让他去送人!”
一旁梨花木架子上站着一只绿皮鹦鹉,白他一眼,抬起翅膀去挠痒。
清华上人仍在兀自喋喋不休,“亏我让他穿好一点,结果还是穿的这种土里土气的颜色,不知道穿鲜艳点?没见那小子老是穿淡色衣服!看起来一点不相称好吗!”
鹦鹉终于受不了般开口,“主人,你急也没用,姻缘天定不由人,再说了,小龙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对那个小子有其他想法。”
清华上人直接炸毛,“你懂什么!这孩子身负天运命盘,命格脱离三界,呈必死之局,如今遇到这个同样命格不在轮回间不在五行内,却呈天运吉祥之命的孩子,这可是他唯一能改变必死之局的地方!”
鹦鹉无奈道,“那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你懂个屁!过了这村,下面还不知道有没有店呢!”
鹦鹉:“……不要说粗话啊,你可是个修者。”
清华上人再次炸毛,“我就说了你能怎么样!”
鹦鹉:“……”
“当然是不能怎么样喽,你是主人你牛逼,你是大佬你第一,我先去嗑瓜子。”说完,鹦鹉扑闪着翅膀飞一边去了。
实在是看不惯曾经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如今堕落成这幅样子。
“哼!”清华上人一扭头,照旧对着水镜里不咸不淡的两人咬牙切齿。
“怎么就没个进展呢……那小子虽然长得不咋地,但也能看,小然的眼光就这么高?实在不行扒光了直接下药……”
与此同时,涉云真和龙浩然齐齐浑身一抖。
两人:“……”
本来正在和司寇绘颜交谈的龙浩然注意到涉云真的动作,皱眉,问,“怎么?你觉得冷?”
涉云真回过神,道,“呃……也不是,就是突然觉得背后一阵恶寒,还感觉很不妙……兴许是海风吹的。你呢?”他注意到龙浩然刚才也猛地抖了一下。
龙浩然皱眉搓着胳膊,道,“我也是……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寒,兴许今日的海风真的很大吧。”
司寇绘颜疑惑道,“有吗?更何况你也有金丹修为,不是不惧寻常严寒酷热的吗?”
龙浩然:“……说的也是,兴许是我的错觉。”
司寇绘颜只是稍微偏了一下话题,随后就又转回来,“我很感激,前辈们不会对真儿的日常进行干扰,但是我们真儿如今身负重压,前辈们不应该做出方便,为我真儿给予些保护吗?”
龙浩然皱了下眉,道,“这位仙子,我想你应该知道,蓬莱向来与世隔绝,即使这次插手,也不代表就需要一直插手下去。“
“可是真儿却是因为你们陷入危机的啊!”司寇绘颜有些急切,语气也变得激进起来,“难道你们就要这么让真儿身处危机中吗?”又道,“正是因为惧怕因果,才更应该好好保护真儿啊!不然,你们将真儿扯进这件事来却不管他,不也是添了因果吗!”
龙浩然的双目骤然变的锐利。
蓬莱岛上人,最畏惧的、最厌恶的,却也最崇敬的,莫过于天道。
因为它大公、它无私,却也最无情。
也许你善恶终有报,天道是轮回,也许你好心却犯了因果,或者恶行却暗合天意,天道,是成为大能已久,享遍了各种权柄,几乎能掌控一切的修士们,唯一不能、也不敢掌控的东西。
天道因果,想来是蓬莱岛上默认的禁忌。
而蓬莱养子、身犯天命的龙浩然,最厌恶的,便是这所谓的天道。
凭什么他便要身负天命!凭什么他便要命定死局?他的人,他的命,可不是这苍天给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龙浩然冰冷的眼神让司寇绘颜忍不住瑟缩。
他慢慢道,“将你侄子牵扯进来的,不是我们,而是天。与其责怪我们,不如去怪这老天吧!”
一句虽然普通,却带着压抑愤怒和憎恶的话深深刻入司寇绘颜脑海,让她浑身冰冷。
龙浩然说完,便察觉自己失态,微微阖眼缓了缓心情,才压抑着语气道,“与其我们分出人手去,反而引起别人注意,像这样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反而是最好的,大化归于无物,大隐隐于市。”
司寇绘颜脸色苍白,明显没听进去。
龙浩然看向她的眼中带着怜悯。
虽然同为金丹,可这位明显进阶不正常,想来道心不稳,而且并非纯正的蠢人或聪明人,所思所虑总比其他人多,会受到刺激也是正常。
这种人,最是容易被心魔趁虚而入。
长久受到的教育让龙浩然迅速对眼前的“天之骄子”做出了评判。心里有了计较,再加上对方小他几十年,便也不再细究,对着涉云真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可以出发了。”
涉云真担忧的看看一旁面色不好的大娘,应了一声,礼貌道,“再见。”
龙浩然礼仪性微笑,“再见。”然后转身离去。
穿云舟舱门打开,面色慵懒的血止杀从舱内走出,打个哈欠,瞥了眼龙浩然的背影,不满道,“啧!看他做什么!你可是我主人又不是他的!”
涉云真:“……哈?”
看着涉云真不在状况内的表情,血止杀本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只见他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啧”了一声,转身走进舱内。
涉云真:“……”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
果然不是人!连人话都不会说!
扯扯司寇绘颜的衣袖,涉云真刚想说“我们走吧”,却见司寇绘颜脸色苍白,浑然不顾他一般,摇摇晃晃前去了船舱。
涉云真的手一下子空下来,让他略心悸。
大娘怎么看起来不太对?
应该是被那个人拒绝了,所以不开心吧……
安慰自己后,涉云真跟着走进去,穿云舟周围慢慢浮现光华与祥云,如来时一般,载着三人向远处归去。
船舱外分外孤寂,其上乘客早已看够了海上的景色,都静静在舱室内歇息,只有咸腥的海风吹打着雕梁画栋,却未曾于其上留下一丝痕迹。
舱顶摇摇晃晃,被映照出粼粼波光,蓝色的条纹一层层起伏,分外美观。
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却无心观赏,她满心都是那一句话……
与其责怪我们,不如去怪这老天吧!
……
她本是富商之女,偶然而机缘步入仙途……可这一切的开始并不是仙灵谷来客发现她身具灵根之时,而是幼时她与弟弟落水,被那个从来不曾露出真面目的男人救起的那一刻……
包括她被用特殊方法洗涤灵根使二灵根变成变异单冰灵根,以及仙灵谷会来客人参加他们那场扭曲的婚礼,这一切的背后都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司寇绘颜幼时还以为,那人会出手相救是因为一时心善,可如今想来,怕是在发现她是双灵根,其中一支还是冰灵根的时候,这人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包括以后的……
可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更何况,她的灵根、她的修为,都是这个男人给的。
但是进入仙灵谷后,她又体会到了另一种幸福。
关爱弟子的师父、体贴同门的姐妹,以及每日轻松愉快的修习。尽管无法回家,可是却真的不会心生幽怨。
第一次接到任务的时候,她还觉得忐忑,幸而那个男人每次让她做的事情都不过分,并且也不会经常找她。
然而临行之前,谷主那颇有深意的目光以及她行走在内门时若有若无的掣肘……
她真的不想让谷主失望!
谷主对她的教育之恩,她怎么会忘!她也知道谷主隐隐要越过各位师姐,提拔培养她的意思……而其他人不仅没有嫉恨,反而隐隐都在帮她,给她讲授各种小术法以及诀窍。她是真的很爱仙灵谷的一切啊!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都要逼她呢!
……
隐隐的,脑海中似乎有人在说话。
“因为,这就是命啊……”
“这就是苍天,这就是天意,这就是老天想让你做的啊……”
司寇绘颜颓然的眉目骤然凌厉,周身气势一凛。
“呵,没错,是我。”
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柔弱无骨般依附在她身上,双臂缠绕在她双肩,脸侧躺在她颈窝中,面容艳丽,与司寇绘颜这个原主相比却多了一分妩媚几分妖冶。
“我就是……你的心魔。”
“滚!!!!!”
瞬间布下禁制,司寇绘颜厉声喝道。
这声音带着灵力波动,隐隐还有几分佛家狮子吼的气势。
这是当年司寇绘颜发现自己道心不稳后,遍查典籍找到的可以使人清醒、稳定心神的佛家术法。同时也具有驱散心魔的功效。
虽然典籍中没有具体实施方法,然而司寇绘颜不愧为难得一遇的修行天才,竟是半摸索半搜寻着,自己创出了一套有相似公用的术法,同样通过吼喝与声音来传递,只是没有佛家原创的功法那么有效。
这一声吼并不常用,然每次用都能见效,最后一次用时,心魔虽未立即溃散,可也是慢慢消失。
可这一次,情况却似是不同。
司寇绘颜看着那个身形凝实丝毫不受干扰的“自己”,脸上惊讶的表情明显至极。
心魔看着她,笑意盈盈,嘴角的弧度却有邪恶的意味。
“怎么?很惊讶吗?是不是小看了自己心魔的存在程度了?”
司寇绘颜很快稳下心神,不再看“她”,走到床上,盘腿坐下,开始念起清心咒。
那个心魔却如影随形,在她摆好姿势的一瞬间出现在床上,美人侧卧,头枕在她膝上。
“都已经这个地步了,莫非你还以为,自己能逃得过我吗?”
司寇绘颜口中喃喃不停。
“唉~罢了,我实在是见不得你心烦。毕竟……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一个人。”
司寇绘颜睁开眼,冷冷盯着这个清晰至极的“幻影”。
心魔笑的眉目粲然,一手抚上她脸庞,一手勾起她下巴,轻声呢喃。
“你是我的……”
然后,一切消失。
只是似乎还有欢愉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当一切沉寂后,司寇绘颜冰冷的面庞骤然破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
“啊————————————————————!!!!!!!!!!”
另一间船舱内,血止杀突然抬起眼,神色锐利,然后看向一旁。
在那里,涉云真高高挽起袖子,坐在凳子上,身前摆着一个盆一个桶,还有一块布,正将桶里的熟虾一个个剥出来扔进盆里,然后将虾壳扔在布上。
一边剥还一边抱怨,“没天理……丧心病狂……压榨童工……还没有工资!”
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却看到血止杀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涉云真下意识的心肝儿一抖菊花一缩,结结巴巴道,“干,干嘛!”
血止杀微微眯眼,没有说话。
涉云真被吓的不敢多说,再加上上次血止杀突然发疯造成的心理阴影……他随即低下头,继续剥虾,也不敢继续嘟囔了。
呜!没天理!强迫别人干活不给工资还有理了!
血止杀本来还以为涉云真会反驳他几句,没想到这家伙这次竟然这么安静,还有些诧异,然后走过去,从盆子里捡剥好的虾仁吃。
“啧,怎么这么慢,这都小半天了,才这么点。”
涉云真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尼玛搞清楚!这是剥虾仁,不是吃虾仁!你还想怎么快?他又不是专业的!
“不够剥出来的倒挺好看,也算你还有点用处。”
涉云真:“……”那是,干活仔细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血止杀一边吃,一边状似无意道,“对了,你以后离你……婶婶还是大妈?那个女人,离她远点。”
“哈?”涉云真瘪着嘴,一边剥一边说,“为啥?另外她是我大娘!”
血止杀有些烦躁道,“没有为什么,离她远点就是了。”
心魔对别人是会产生影响的,尤其是化了型的……虽然那个女人一直在压抑,不过……也差不了多远了。
其他人还好,涉云真身为血亲,本就对心魔存在一定的吸引力,再加上这小子也不像是多么道心稳定的样子……
涉云真皱眉,刚想反驳,嘴里就被塞进了一个滑软的东西,带着海鲜独有的鲜甜。“闭嘴,我要教你一个法决,你以后就靠这个修行。话说以前你们学的那口诀都是什么破玩意儿?只重形式不重内涵,修真讲究的就是贴合天地,可你们做的跟刻了一套模板一样!”
自我意识过剩的血止杀下意识忽略了时代的不同以及功法进步的地方,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这里有一套功法,自创的,你以后就按照这个学吧!”
涉云真嚼碎了虾仁咽下去,也忘了问为什么要离大娘远一些,闷声道,“我有自己的门派和修真法决!”
说完这句话,他便敏锐的感觉到身上的目光更刺骨,周围气压也降了下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学就是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大不了偷偷修炼师父交给自己的法决就是了。
血止杀这才哼了一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然后随手一挥,招来一把椅子,坐下,看着涉云真剥虾仁吃。
“另外,之前我附在你身上的时候,给你略微修改了下筋脉根骨,让它更贴合我创作的这部功法,所以,你以后就只能修习这部功法了。”
涉云真剥虾仁的手一顿。
血止杀没注意到,道,“不过无妨,这部功法堪称当今世界第一,你修习了它,其他功法都可以不放在眼中。”
涉云真默默咬了咬嘴唇,然后默不出声,继续剥虾仁。
血止杀道,“呵!你能修习这部功法,那可是天降的运气,你以为这世间什么东西都和天道相关的吗?这世间能降生一个我,就是极大的幸运了,你能成为我主人,那可是三生积德得来的好运。”
“只要你好好听我的,以后一定能修道成仙,凌驾于万人之上,我的能力,可是……”
血止杀停下嘴,咽下嘴里的虾仁站起来,看着径自走向门口的涉云真,皱眉道,“喂!你干什么去!”
涉云真手扶在门上,回头看了他一眼。
血止杀本想上前拉住对方,却不知为什么停下了动作。
“……”
涉云真似乎想说什么,但摇摇头,还是径自离开,并没有说出口。只是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难言的失望。
血止杀见过很多人的目光,看向他的。
贪婪、欲|望、掠夺、疯狂……
那都是知道他力量的人,对他能做的一切疯狂的渴望。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像涉云真一样,用刚才那种冰冷的、嫌弃的,甚至说是厌恶的目光看着他。
即使是当初那个创造了他的人,望向他的目光,也是火热的。
他仍能记得被称为前无古人的天才,那双手抚摸在他刚锻造成功的身上时,带着颤抖的火热与激动。
然而作为天道之下的因果,他却可以用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的目光,去看那些人。不管强者弱者、男性女性,都只在他手中乞讨力量,然后放任自己欲|望的可怜蛋。
这种冰冷的目光,再一次让血止杀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
银白色衣衫、面容淡漠的少年,看向他的眼中,除了惊讶,并无其他。
然而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
这个人已经见识到了自己的力量,也知道了自己的强大,为什么,还会用这种目光看着他呢?
真是奇怪……
无法理喻……
真是让人……
很想,很想将天下最至尊的宝物捧在他面前,然后……
看着他,露出为妄念疯狂、痴迷,然后堕落,失去这种淡漠姿态的丑态!
血止杀抬起右手摸摸下巴,扯起邪肆的笑。
“啧……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