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所有人集体挂着两个黑眼圈,愁眉苦脸坐在大堂里,陆陆小爪子不断揉眼睛。陆天机手里托着几丸丹药,神采奕奕走出来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晚上全做贼去了?”
弦五愁的一把一把薅头发:“大司护,你老人家教大少主练得什么功啊?开始还好,布个隔音结界就听不见了。现在布结界封听力都不顶事,魔音灌耳啊!”
薛衣面如冠玉的脸庞上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煞是黑白分明:“吵,睡,不着……”
股四咧着厚厚的嘴唇,无奈苦笑:“睡是睡着了,梦里都是大少主鬼畜一般的琴声……”
陆天机这就怒了:“陆然那臭小子呢,赶紧把他给老夫抓来!”
陆然笑嘻嘻的抱着张七弦琴从后院中施施然走来,精神焕发,暗黄面庞上都似乎闪着光:“嗨!各位兄弟,早啊,你们要不要听我昨夜新谱的曲子?”陆陆用爪子堵住耳朵,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陆天机飞速伸手,疾如闪电,揪他耳朵问道:“你这几天到底干什么了?看把他们一个一个折腾的?”陆然歪着脑袋大叫:“疼!疼!疼!先松手,有话好说!”
挣脱陆天机魔掌,陆然揉揉发红的耳朵:“练二重门洞五音啊,师父老头,你不是叫我学音律的么,对了,新曲子要不要听听?”
陆天机斜视他一眼,先将手中的丹药递给薛衣吩咐道:“这个丹药晚间你服一丸给我看看。重塑剑基还少一种药材,看看现在服药之后经脉愈合的情况,老夫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薛衣接过丹药收好:“谢谢,师父。”
“臭小子,这几天老夫闭门炼丹,没功夫管你,你弹个曲子我听听。”安顿好薛衣,陆天机走出店门,“吧唧”糊上一张红纸:“厨子不爽,今日无饭。”
随即走回店中,布下一道结界。陆然挤眉弄眼的坏笑:“师父老头,你啥时候还学会贴大字报了?”陆天机敲敲他:“弹你的琴去!”
“兄弟们准备好!我!要!弹!琴!了!”陆然朝所有人做了个演奏即将开始的手势。
薛衣默默无言,撕下一角衣襟给自己耳朵塞上两团布条,他功力尽丧,封不了听力。
股四弦五陆陆全部封住听力,曲未开弹,寒毛已竖。
“吱呀……嗡嗡嗡……吱……呀呀……”陆然双手在琴弦上一顿乱拨。那琴音如夜枭寒号,野蜂乱舞,嘈杂杂如市井弹棉花,荒腔走板,硬生生没有一个音阶在调上。
偏偏陆然弹的兴起,自己甚为享受,不知不觉间二重门洞五音心法发动。这下满座之人尽皆面无人色,连陆天机雪白的胡须都动了动。
“吱……”恰似指甲划过玻璃,有无数野鼠追逐噬啃,悉悉索索,百抓挠心。
“嗡嗡……”又如乱葬岗中,万千腐烂尸骨暴晒在炎热酷暑之中,艳阳高照,无数蚊蝇乱飞。
“呀呀……”宛若荒山野外,孀妇夜泣,丧犬呜咽,幽灯磷火,百鬼夜行。
陆天机眼角直抽抽,终于忍不住袍袖一展将魔音驱散,怒火三丈:“停!停!停!这都是什么鬼声音?老夫教你的是洞五音,你自己听听这是些什么?”
陆然眉花眼笑:“我觉得很好啊,在心法带动之下多身临其境,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哎哟!又打人!”
陆天机一枚石子飞上他额头:“你家小桥流水是吱嘎吱嘎叫唤的?这且不说你,琴声要中正和平,你弹出的鬼泣声声,泪迸荒天,算怎么回事?老夫怎么教出个你这么不省事的臭小子!琴给我,好好听着!”
陆天机神情微凝,手中叮叮咚咚,琴声渐起。忽一时,满室花开,春和景明,宛如春装少女偶遇青衫白马少年郎,情致宛然。又一时,幽泉冷冽,流水潺潺,山涧轻曲,似有游鱼啄食,鱼尾轻摆,水花微溅。再一时,空山鸟语,莺莺恰恰,百鸟啾啾,引凤而来。
一曲既终,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弦五拍手欢呼:“艾玛,终于洗干净耳朵了!”
陆然嘿嘿一笑,拉拉陆天机袖口:“滴,高人卡!师父老头一百分!”
“用心去弹!跟着曲谱,再胡闹,你不要学二重门洞五音了,直接去七重门察幽明吧!”
“啥?”
“老夫送你去幽冥界,去看看真正的百鬼夜行!”
“……”
当夜,薛衣服下丹药,盘膝坐地,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守护在他身边。陆天机按住他背心,五色仙元徐徐布满他全身,一路细细探查他碎裂的经脉,有药力不到之处,便用仙元力帮他引导疏通。在药力与仙元力双重作用之下,经脉渐次连接畅通。薛衣眉头微皱,“哇”喷出一口淤血。
陆然刚想问,陆天机闭目摇手道:“不妨事,这是先前堵塞的淤血,吐出来就好。”仙元力缓缓带动薛衣体内被打散的剑元,渐渐汇合,自主流转大周天。
良久,薛衣收功。睁开眼睛对陆天机道:“剑元,有。剑基,没有。经脉,快通。”
陆天机思忖道:“七枚丹药,你服用一周,经脉就能尽数续上。至于剑基么……你其实剑心剑意仍在,老夫缺一味药材帮你重塑剑基。”
薛衣霍然而起,剑眉一挑:“药?我,去找!”
陆天机笑道:“莫要急。你这七日好好修复经脉,可不许自己再偷偷试着练剑,这事急不来。陆然,陆陆,你俩个去趟大青山,找一种叫雷击凤血桐的树,老夫要那上面结的果子,有了桐果,便能给薛衣重塑剑基。”
陆然与陆陆连忙点头应承,薛衣嗜剑如痴,能早一天恢复就早一天好,他如今的模样,谁见了都于心不忍。
弦五插口问道:“那我呢?我不去么?”
陆天机想了想,细长眼睛中精光闪动,忽然间嘴角露出冷冷一丝笑意:“你跟股四去把幽州城千里之内所有血卫的暗桩暗哨都给我拔了。哼,原来的事老夫不追究,现在薛衣是老夫的弟子,可由不得他们追杀。给狞杀一个教训,不然,他还真当老夫死了……”
弦五大喜,胸口拍的咚咚响:“打架放火什么的我最喜欢了,保证千里之内一个暗桩也留不下。”
陆然微觉疑惑:“师父老头?这个狞杀到底是什么人啊?上次抓獬豸也有他的影子,这次追杀也是他下的令。”
陆天机负手背后,淡然道:“狞杀么,血卫指挥使。九品大乘,法武双修,跟勾三一样。勾三现时应该还不是他对手,臭小子,你还早呢。”
薛衣目光清冽,漆黑眸子仰望苍穹:“练,报仇!”
陆然揽着他肩膀,难得的脸色凝重:“嗯!练,报仇!”
陆陆人立而起,毛茸茸的爪子拍拍薛衣:“汪汪汪!”他自妖丹大成,身量又高了不少,站起来快挨到陆然肩膀,可不能再如小时候一般随手将他抱来抱去。
兄弟三个相视一笑,心中皆是一股暖意溶溶流过。
――无论前方道路多险阻,至少我们还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