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又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似乎脚都走疼了,忽然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滑到,好在扶苏眼疾手快拉住了,女又一把扯下幕篱,赌气道:“九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为何要遮遮掩掩的。”
前面的阿凤回头看了一眼,见女又拉着扶苏的手在发脾气,笑道:“时隔多年,小主还是这副样子,真的和当年丝毫不差。”
女又听到阿凤如此说,凑上前,道:“九娘,你别闷着不说话,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出来?我们现在是去回宫的路上么?我哥哥呢?他是不是还在宫里?”
只听阿凤道:“小主莫要高声,此处并非安全之处,小主还是将幕篱带上。”
女又嗔道:“我不嘛,九娘,那东西好闷~”
阿凤笑道:“小主自然是有自保的能力,可是凤九却没有,出宫那么多年,只得隐姓埋名过着生活,想要再回宫,却再回不去了,哎~”
女又道:“是了,九娘,我们现在是去哪?”
凤九娘道:“就在前面,快到了,耐烦点心,日后嫁作人妇生儿育女可容不得你胡来。”凤九娘看了一眼女又身边的扶苏,扶苏尴尬的笑了一下,女又只得闭口不语。
穿过一条石桥,就走入了一个山坳,女又左顾右盼,没觉得像当年出来的地方,只觉得此处十分荒凉,两边的杂草都快没过了人,只见凤九娘手里拿出一把镰刀,左右开路,女又想问什么,就看到二人来到了一座残破的院子里,凤九娘推开了那根本不能称作为门的木板,呈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座挂满蛛网的石像,凤九娘取下头巾,上下打理着,一边清扫一边道:“这雕像,是多年前我命人为宫主所砌,还记得那年宫主走得急,什么也没交代,一去不返,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你哥哥实在憋不住,我便陪着你哥哥外出寻亲,阴差阳错我们走失之后,我就在象郡安定了下来,那时的象郡不过是个小村落。”
凤九娘说完,那座石像已经清扫得差不多,女又听凤九娘如此说,便多看了几眼那尊雕像,道:“这石像真是我娘?”低头一看,尊位上写的只是乾南山山神娘娘。
凤九娘道:“为了掩人耳目,小主,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来,多少人在搜寻不死人,我们这些落单的,除了自保,根本就没有别的法子。”说罢,凤九娘拨开手上那只黑色的手套,露出一根长到手肘的长生线,继而又遮盖了回去,女又瞥了一眼,只觉得那长生线有些怪异。继续道:“这几年,简直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在乾南山中安此一生。”
“你说,我哥哥也出来了?”女又问。
九娘点点头,道:“你哥哥在你和宫主走了之后,脾气越来越暴躁,他可能觉得宫主遗弃了他,整日在宫里大吵大闹,后来实在受不了就出来了,焰魂还有殷筠翠绿带着他,我们刚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女孩,那个女孩倒是和你哥哥处得来,就结伴而行。因为一场变故,我们分散了,是一个道士救了我。”
凤九娘说完,眼神有些闪烁,低下了头,默不作声,从竹篮里拿出红烛祭品,女又知道,她这是要祭拜金羽,蹲下帮忙,三两下就点燃了红烛,这时扶苏摘下幕篱,深鞠一躬,继而问:“九娘,那个救你的道士,可是甘舍子?”凤九娘眼神中闪过一丝战栗,转瞬即逝,却被不到一尺远的女又看到了。
女又道:“怪不得我说这个名字这么奇怪,原来是个道士的名字。”女又看了一眼扶苏,又看了一眼凤九娘,扶苏道:“恕扶苏冒昧,曾几何时,我也曾为保性命隐姓埋名,只是此一计并非长久之计,九娘若是真想安生,恐怕只能再回到乾南山内。”
“对呀,为什么你不回去?”女又问。凤九娘摇了摇头,道:“我根本不知道乾南山在哪,我也曾游走多地,四处打探,问过山中妖兽,寻过城隍土地,他们只说,乾南山就在附近,可是,从来就没人知道,更没人去过。”
女又听凤九娘如此说,大吃一惊,道:“怎么会呢?我记得当时和妈出来的时候,是一座小亭子,不过那时我还太小,记不清样子,九娘你出来的时候,也没记清么?”
凤九娘低下了头,道:“我只记得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我和你哥哥出来的时候,是个夜晚,天上下着雷雨,尽管如此,你哥哥还是执意要出山,我们奈何不得他,只得冒雨前往,经过巨兽看管的拱门,被一道强光吸了出去,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破庙里,并非你说的亭子啊?”
“破庙??”女又的思绪开始乱了起来,道:“说下去。”
“是一个破庙,荒废了很久的那种,外面还在下着雷雨,我们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在破庙里还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和那时的你差不多大小,她过来和我们搭讪了起来,那女孩似乎对你哥哥很感兴趣,说来也怪,你哥哥的脾气在那女孩面前,全部收敛了起来,也不嚷着要去找宫主了,因为雨太大,我们在破庙里歇息了几天,这几天过往行人络绎不绝,也有些在破庙安歇的,我们也并未多做理会。再后来我们准备往外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暴露了身份,遭到了很多道士的追杀,慌乱中,我滚下了山坡,和你哥哥失去了联系,醒来的时候身边都是道士,他们将我抓回了山门,为首的就是甘舍子,若是那年他肯放我,也许也不会将自己搅了进去,阿青,是我和甘舍子的女儿,可是当阿青能叫他一声爹的时候,他已经疯了。”凤九娘缓缓说道,说罢一行清泪落了下来。
“不对呀,我离山已经有四百多年将近五百年的光景,而你说阿青是你和甘舍子的女儿,阿青现在不过十六七岁,你说的这件事,莫不成这事发生在不到二十年前?”女又好似发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赶紧问道。只见凤九娘看着她,道:“不,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事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女又看到凤九娘缓缓站了起来,一脸凝重,想了许久,才道:“的确,的确是几百年前的事,阿青,也已经三百多岁了。”女又和扶苏一脸震惊,于是又听到凤九娘娓娓道来:“所有的不死人,皆是因为对世间的执念,生了不死念,长了长生线,方能长生不死,可是在他们成了不死人之后,就会来到乾南山不死镇,我记得,那年我因为得知老父战死的消息,一夜之间哭断了肝肠,醒来之后就在不死镇里,我起初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哪里,后来也渐渐懂了,我一直相信我夫君没有死,我记得你娘说,总有一天我父亲会活着回来,我知道,一定会。甘舍子一直都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传言,用不死人的飞灰炼制丹药,人服了可以长生不老,可是,若是不死人没有断了不死念,就不会化成飞灰,我记得,那时甘舍子将我抓回道观,甘舍子的师傅是个恶毒的道人,我也曾受过严刑拷打,软磨硬泡他们就是奈何我不得,要知道,不死人连生死都可以超脱,更何况这种人间炼狱的荼毒,于是,他们用甘舍子作饵,假意放了我,在这时,甘舍子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小主最是知道,女子的软肋,无外乎一个男人,一来二去,我与他暗生情愫,可是那时的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不过是他师傅设下的一个圈套,要我钟意于他,随之棒打鸳鸯,以此,或许能断了我的不死念。”
女又道:“这世上最难揣测便是人心,我想,甘舍子是真的爱上了你,不然,也不会和你有了阿青。”
凤九娘点点头,继续道:“其实,若是他从未动心或许也就不用受此折磨,那时我刚生了阿青,他日日抱着阿青,有时候会傻笑,我多次问他,他都不告诉我,只是临走的时候,说了句,若是有朝一日他负了我,要我千万不要再去找他。他走的时候我只道他是回山复命罢了,我想和他一起回山,他不准,说他师傅狠毒无比,若是知道我有个女儿,定会用我的女儿做要挟。从他走了之后,我每日都在等他,阿青一日一日长大,在阿青十七岁那年,我将我们的过去都告诉了阿青,阿青哭了,她说,总有一天,甘舍子一定会回来找我们,和我们一家团聚。我望着阿青也哭了,就这样,阿青也成了不死人,阿青问我为什么不去找甘舍子,我也回答不上来,因为我知道,人活不过百年,我怕我再找到甘舍子,只找到他的一具尸骨,可是我还是很想他,我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带着阿青去找他。”凤九娘说着说着就哭了。
“找到了么?”女又问。
凤九娘道:“没有,我一直找,找了几百年,也累了,就带着阿青回到了这里。庆幸的是,这几百年间,没有人发现我们的身份,让我们得以在时间苟存多年。”
扶苏道:“方才见到阿青姑娘,天真烂漫的样子,倒也活得自在,九娘,你有阿青陪伴,也好过你一人。”女又想了想,问:“我方才见阿青,她手上并没有长生线,这是怎么回事?”
凤九娘摇摇头,道:“我也很奇怪,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索性,没有也好,不会引人注意,就不会招来杀生之祸。”
扶苏又问:“那后来呢?为何又儿听闻你们一家三口迁到象郡之后,发生了妖道将甘舍子抓走之类。”
“十年前,一个蓝衣女子带着一个疯汉路过我家,满身的伤疤,顶着个赖利头,瞎了一边眼睛,那疯汉嘴里一直叫着阿青阿青,又说着他要去乾南山,山里有个新娘等着他云云。那个蓝衣女子告诉我,疯汉是她师祖,甘舍子,那女子说,她是从井底将他救出来的,那时他已经痴傻,只是一个劲的哀求她带他去找乾南山,他在乾南山里有个新娘在等着他,所以,才带着他前来找我们,时隔几百年,阿青都已经几百岁了,早看尽了风云变幻,可是当阿青再看到甘舍子的时候,她哭了,我也哭了。甘舍子受尽了同门中人的折磨之后,虽然疯了,却也因为断不了的执念,竟然成了不死人,我不知道该喜还是悲,他已经不记得我的样子和名字,他只记得阿青,和乾南山里的新娘,迟来的团聚不知道能欢喜多久,那蓝衣女子叫南玉,是山中的一个女弟子,因为可怜甘舍子才带他回来,南玉说生怕有同门追杀,所以我们今后只能隐姓埋名过生活,而她会一直保护我们,我看着陌生的女子将信将疑,后来才搬到了象郡。”
“你说的南玉,可是今日在柜台里的那个蓝衣女子?一直看着我们的那个?你真的相信她?”扶苏问。女又也注意到了,道:“你就真的信了她的话?”
“起初是不信的,后来过了几年,相安无事也就淡忘了,若不是五年前那个妖道找上门来,带走了甘舍子,我恐怕我们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我质问南玉是不是我们之中的奸细,南玉只道冤枉,她以前是个民家女子,不得已上山修道,现在将甘舍子带回来,不过也是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罢了,我问他认不认识那个能变成老鹰的妖道,她说那是她的师伯,是一个叫做鹰离的道士,本就是一只鹰,恐怕他是知道了甘舍子也变成了不死人,假借清理门户之名,将甘舍子炼做不死丹药,他们也不想想,这么多年,甘舍子都没有屈服,又怎会在这顷刻之间被他们所骗,我逼着南玉带我们去找甘舍子,南玉只说我们去了也是白白送死,她现在正在炼制一种什么法宝,等一练成就可以制服山门中人,叫我们再多等几年。”凤九娘道。
扶苏好像发现了什么,问:“按你所说,其实我觉得有几处感觉有些牵强。”
女又道:“我也发现了,不如你先说。”扶苏点点头道:“第一,甘舍子与你们分别了三百多年,他此次回来又是疯癫痴傻,身份有可疑。第二,说甘舍子在井底三百多年,难道就无人发现么?又为什么过了三百多年才来找你呢?第三,南玉与你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留在你们身边,最后连甘舍子被鹰离抓回山后仍旧不走?第四,若是甘舍子的身份不成疑,也就是第一条不成立,那么又儿曾说过,所有的不死人的不死念都是他们的软肋,而他们或许拿九娘没办法,可是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徒弟要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若是甘舍子的软肋被他们抓住,那么……”
女又接着道:“如果,甘舍子的软肋是阿青,如果甘舍子看到阿青又或者是你出了什么事,你说他会如何?”
扶苏和女又的假设凤九娘从来没有去想过,此时一听,犹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