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连城府邸)
曲径幽深的别院小屋,几盏灯彻夜通明,油纸糊着的窗户剪影下,透出忙碌的来回走动的身影。交杂着些许小声的呻吟,人的议论声、脚步声,似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大幅床幔遮盖下的那张藤床上。那里,有一个娇弱的身躯,在盈盈颤动……
朱连城的目光,从夜色中收回,他立在窗前已经两个时辰。心中有一丝无形的纠缠,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床上那个羸弱的身躯,不要去看白衣纱裙上浸染的血色红晕,也不要去看一群御医脸上的无奈……他已经在这间小屋待了一天一夜,身上穿着的还是狩猎的戎装,甚至连腰间的皮鞭也未曾松开……
“怎么样?”一位年轻一些的御医问身边的一位老者。
老者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伤口是无大碍,但是失血过多、底子太弱,险哪……”
年轻一些的御医偷偷看了一眼朱连城,紧张地说:“这位主子可不是好惹的,师父,我看咱们还是实话实说吧!”
老者点点头,便移步到朱连城身后,轻声拜道:“殿下,这位姑娘的伤势有些沉重,老臣怕……”
朱连城没有转身,甚至没有转过头,只在夜色中冷冷地轻吐了几个字:“治好她,否则,你们一起陪葬!”
“是……是……是……老臣尽力……尽力而为……”老御医的脸上惊恐万状,他知道,这位五殿下,向来是说到做到。
“等等”朱连城叫住老者,“本王府里的药材你随便去取,若是不够,派人到宫里去取,再若不够,本王上天入地也给你寻来,只一点,她,必须活着!明白了吗?”
朱连城在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没有回头,老者颤声答应着,重回到床榻边诊治。
“殿下”一个小厮站在门外唤道。
“进来吧!”朱连城吩咐。
小厮走到朱连城身边,轻声耳语了几句,朱连城的眼眸里瞬间有了冷意,他摆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唤过贴身的侍卫秦猛,吩咐道:“今天的事,不得对外走漏半点风声,今天所有随侍本王身边的人,除了你,本王再也不想看见。懂了吗?”
“是!属下明白!”秦猛答应一声便准备退下,朱连城唤道:“回来!”
“是,殿下!”
“顺便告诉王妃一声,本王公务繁忙,今晚不能陪她了……”
“可是……今日是王妃的寿辰……”秦猛为难道。
“照我吩咐的做!”朱连城不容置喙道。
“是!”
待秦猛退下后,朱连城又将目光投射到茫茫夜色中……
突然,藤床上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那个娇弱的身躯不停地瑟瑟发抖,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将纱裙浸得通红一片。
“殿……殿下……”围在她周围的御医急得语无伦次,朱连城听见异响,早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藤床前,抱住女子,一只手用下人递来的方巾按压住她胸口的血窟窿,焦急地喝道:“快去取鹿活草来!”
“殿下……这鹿活草可是稀世珍宝,宫中只得一株啊!怕是御药房不肯……”
“你给我少废话!拿我的腰牌去!”朱连城猛踹一脚劝谏的小厮,那小厮赶紧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外。
(几个时辰后)
女子在朱连城的怀里安然睡着,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睑,她睡得那样安然。若不是胸口那一大片血污,谁也不会想到,她在几个时辰前曾命悬一线。
朱连城侧坐在床沿,额上沁出的汗已经打湿了他的鬓发,高高竖起的发髻,此刻也垂了几缕碎发,他的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倦容。但是,两只胳膊却显得非常有力,揽住怀中娇小的身躯,好让她睡得舒适。他低头看看自己衣袍上的一大片血污,眉间不经意地跳动了一下,又将目光移到怀中女子的脸上,是怎样一张惹人怜爱的俏脸,竟能让他朱连城甘愿忍受疲乏和污秽,整夜不眠不休地守着她。还有那源自心底的恐惧和担心,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像他这样一个高傲的人!
朱连城取过旁边的一块帕子,替怀中的人儿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他在脑海中回忆起之前围场里的那一幕:若不是她,怕是这会儿躺在这里的就是自己了!他在心里暗下决心:那个要他死的人,他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郊外破庙)
“你的行动失败了?!”一个蒙面人冷冷地问身后战战兢兢的小厮。
“对不起,主子,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箭明明是瞄准的,可是……不知道怎么会偏了……”
“你的行动已经暴露,朱连城已经有了警觉。近段时间,我们都不可能再有所行动了,这都是拜你所赐!”蒙面人愤愤地说。
“主……主子,小的一定会将功补过的!”小厮显然很害怕面前这个人。
“不必了,你知道,在我手下做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上路吧……”
话音未落,小厮胸口就中了一箭,应声倒地而亡。
射箭的方向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到蒙面人面前,他恭敬地拜道:“殿下,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蒙面人取下脸上的方巾,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他正是三皇子朱连思。朱连思悠然道:“我这个五弟,可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温文尔雅,他咬起人来可比饿狼还凶……咱们先静观其变,再寻机会吧……”
(廉郡王府)
丹珠已经失踪了好几天,廉郡王和安平公主都派了很多人私下打探她的消息,可是都无功而返。丹鹏更是片刻不停地在京城四处寻找,甚至连京郊的几个小村庄也找了个遍,可依旧没有半点音讯。小竹除了跟着丹鹏四处寻找,就只剩下哭哭啼啼了。
“呜呜呜……都怪我不好,要是当初我不吵着要去看春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小竹抹着眼泪道,“我……是我害了丹珠……”
丹鹏别过头去,没有理她。
“好了,小竹姑娘,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们大家不是在想办法吗?”安平在一边安慰小竹道。
“哎……这些天,一点音讯都没有,在京城里,这种事只有一个可能了……”廉郡王道。
“什么可能?”丹鹏问道。
“她一定是被藏在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藏?”丹鹏一脸迷惑,“我和丹珠初来京城,除了王府,哪里都没有去过,也没有认识或得罪过人,会有谁把她藏起来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廉郡王沉吟道,“照理说,我们行事低调,你和丹珠的身份也没有外人知道,应该不至于暴露身份,可是……”
所有人都没了主意,最后,还是安平开了口:“如今,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有打探过了?”
“哪里?”众人齐声问道。
“皇宫!”
(朱连城府邸)
我从浑身的剧痛中醒来,感觉身体被掏空一样,一丝力气也没有。喉咙很干涩,嘴唇也很干涩,迷迷糊糊地想要喝水。
“水……水……”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去够桌上的茶壶,还差一点儿……
“啪……”茶壶打翻在地,这声音惊醒了一个趴在床沿的男人——一身玄色长袍,衣领处却有些凌乱,盘扣只扣了一枚,腰间的配饰和腰带随意地搭在床头,靴子倒是穿得周正,只是沾满了泥污。
“你醒了?!”他惊喜地大叫一声。
我被他这莫名的兴奋吓了一跳,一时间直愣愣地看着他,拼命在脑中回忆——他是谁?
他赶紧起身,坐在床沿,眼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目光看着我说:“你醒了?你好了吗?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叫他们来给你瞧瞧……”没等我回答,便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大喊:“来人呐!快叫御医来!快!”然后,还没等我的目光从门口移回来,他又窜到我的床前,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好了好了,烧退了,没事了……吓死我了……那帮庸医还说你大半活不了……本王就不信这个邪,你看吧……”
喉咙的干涩再一次袭来,让我想起自己刚才原本是想要水喝的,于是顾不得眼前这个人的出格之举,幽幽开口道:“那个……有水吗?我想喝水……”
(三天后)
我醒了以后,陆续弄明白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那天在围场,我本来是要去搬救兵的,可是阴差阳错地撞上了正在围场狩猎的五皇子朱连城。好死不死,我居然还替他挡了一箭,结果就被带到了他的府邸。
第二件事,因为替朱连城挡了一箭,他应该是出于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照顾我,把府里所有能用的名贵药材都用上了,甚至到皇宫里取出了神药——鹿活草。
第三件事,我受伤以后就失去了外面的消息,那么,外面的人应该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这会儿,不知道丹鹏和小竹怎么样了?那天被带走后,有没有想办法逃出来?王叔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会不会急得团团转?
这几件事情,唯有第三件事情让我最难受,我现在身上的伤很重。虽然捡回一条命,可是要想行动自如,怕是要等个十天半月,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我的消息,丹鹏他们会不会急死啊?
“姑娘,喝点粥吧。”一个乖巧的小丫头,端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额……你是?”我问道。
“我叫小翠,是殿下吩咐专门伺候姑娘的,以后姑娘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吧。”小翠笑意盈盈,边说边将食盒放在桌上。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盒,里面尽是精致的小菜,说是清粥,但用料和烹制精细至此,我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见我愣神看着食盒,小翠接话道:“姑娘,咱们殿下对你可是真用心,小翠在府里十多年了,从没见过殿下如此细心地对待一个人。姑娘真是有福之人啊……”
“你说什么呀?他就是感谢我救了他的命吧,仅此而已。”对这样的恭维,我有些不快。
“是是是,姑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对你自是不同……”小翠机灵地说道。
“麻烦你,我想见你们殿下,能不能通传一声?”我心想,我要尽快离开这里。在这之前,好歹要给王叔他们送个信啊。
“姑娘不用着急,等用过晚膳,殿下就会来的。”说完,诡谲地一笑。
果然,晚膳后不久,朱连城就来了。与前几次见他都不同,他今天穿着一身紫色直缀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网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不消说,他的确是个美男子。
“身体好些了吗?”连城跨进房门,随意地坐在床沿,柔声问道。
“好些了,多谢关心。”我有些不自在,毕竟和一个陌生男子靠得太近了些。
连城微微一笑,舒心道:“我刚从宫里回来,还来不及换朝服,就来见你了,怕晚了你又睡下了。之前我来时,你多半是睡着,我也不敢吵醒你。今天看你精神好了许多,总算可以和你说说话了。”
我不知怎么答,只微微颔首。
见我不说话,连城继续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我……”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的名字。
“哦,是我唐突了”连城像记起什么似的,连忙告罪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应该先自报家门的。”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桌边替我倒了一杯水,递给我后说道:“如你所见,我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辙亲王朱连城。这里是王府的别苑,雅香阁,这些天伺候你的小翠你已经认识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我回答的很干脆,如今我心里想的,就是早点见到丹鹏他们。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连城凑近问道。
我赶紧避开他的视线,这样亲密的举动让我很不自在。
“我叫珠儿。”为了不和皇家的人有过多牵扯,我选择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
“珠儿……这个名字和你很配!”他微微一笑,坐近了些,“珠儿,你安心在这里养伤,等你好了,我带你四处逛逛。不要担心别的,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真的吗?!”我突然问道。
“当然!”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我脱口而出。
连城的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刚才的笑意僵在脸上,他愣了一下,转而问道:“这里有什么不好吗?你觉得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命人换掉。还是你想住的宽敞一些?”
“不……很好,这里很好,也谢谢你的费心照顾。”我顿了顿,“只是,我的家人会担心,我出来这么久了,他们没有我的消息……”
“哦,对呀!我这榆木脑袋!”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道:“你放心,我立刻命人去通知你的家人,告诉他们你一切安好。”他又凑近了些,温柔地说,“这样,你可以安心住下来了吧?”
“我……”想想身上的伤还有大半没好,现在走也的确不妥,便说道,“这样吧,我写一封信,麻烦你派人送到廉郡王府,我有亲戚在府里当差,他们会转告我的家人的。”
“好的,小事一桩!你安心养伤吧。”说完,将我的被角掖了掖,却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吗?”我指指窗外的夜色。
“没关系,我再多陪你一会儿,你一个人也挺闷的吧?”
“我不闷,我比较喜欢一个人……”我低着头,轻声说道。
“哈哈,那好,我……我先走了,你多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朱连城起身往门外走去,他边走边在心里自嘲道:朱连城啊朱连城,有多少温香软玉等着你一亲芳泽,你却总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贴得这么心甘情愿,真是上辈子欠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