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依兰跪在赫连清城的墓前,她是来看望他的。(飨)$(cun)$(小)$(说)$(網)免费提供阅读这些年来,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这么多年,她始终不愿意来这里,不是她不想他,而是不敢。她怕她的行踪被发现,被别人知道他已死。当然在她心里,还有一个不愿意说的原因,因为,她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一直到他死也没有同他圆房。他死得一无所有,为她,真的是一无所有。现在,她可以来看他了。这么多年的经历,她已经意识到一切无法改变,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过继了儿子,她有了儿子,即便大家知道郝连清城已死,也不会过多逼迫她再招婿的。她跪了很久,跪到脚麻了,只能坐在地上,可是她还是不想离开。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来陪陪他,他会寂寞吗?哦,他不会的,因为有苏小小,她一直陪着他。
那天,苏小小派人给她递了手书,她来的时候,苏小小就跪在这里。“谢谢你能来。”苏小小转身看了依兰一眼。以前,她没有认真看过苏小小,这一次面对面,她看到了。苏小小一身素服,却是眉黛敛秋波,顾盼生辉。若不是为郝连,她应该也已经嫁作她人妇,有自己的生活,有孩子了吧。“从我认识他之日起,我就喜欢他。那时我还不是苏小小,而苏家小姐苏樱,而他也不是整日饮酒的郝连清城,而是郝连家长公子。我永远不能忘记我们的初见,他的俊郎、谈吐。可惜,我家因事父母哥嫂皆死,惟有我流落坊间,襁褓中之弟不知去向。是他母亲替我在青楼打点。我在青楼虽然低微却也从未受过多少罪。他母亲过世后,他更是拿出他母亲留给他的所有值钱之物帮我找到我弟,托人照顾。这么多年,我碍于身份,从来不敢去看我弟,可是,他却每年都帮我去看他。”苏小小又看了依兰一眼,“你知道吗?若非你,他会带我走。”说着自嘲地笑笑,“我虽然恨你,但无奈我最爱的人却深爱着你。爱之深重,他宁愿付出自己的生命,我又能说什么呢?你不能给他的,我都可以给他。我为他守孝三年,每天都在此陪他,现在孝期已满,我要陪他去了。”说着往嘴里喂了一颗药丸。
依兰想着苏小小只是找她来发泄一下情绪,当然,如果是这样,那也是应该的。依兰想着不管她说什么,她都会静静地听,毕竟这些年,是苏小小替她做了她应该做而不能做的事。但没想到,苏小小说着说着,却往嘴里喂了东西,依兰尽管不知道是什么,但凭直觉,也知道不好,赶紧跑过去,“你这是做什么?你吃了什么?”可是苏小小瞬间就倒下了。依兰扶起她来,“你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能为他做的事,我尽皆做了,现在,我惟一能做的便是去陪他。任依兰,你从来不知道,他有多孤独,他有多希望别人陪他。如果今生不遇到你,他永远不会孤独,不会知道爱而不舍的滋味。我恨你,我恨你。”她说着,推开依兰,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依兰跪在旁边,“你还有堂兄,并非无处可去,为什么要这样?”除了哭,她还能做什么。
“这里才是我的归宿,我很开心。我死后,把我跟他合葬,我就不再恨你。”苏小小说完吐血而死。
其实苏小小不用这么激她,她也会把他们合葬的,虽然,她不知道赫连清城愿不愿意,可是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像苏小小这样爱他。如果不是因为她,她任依兰,他们或许早就在一起了。她才是杀害他们的凶手。
想起往事,任依兰心里难过极了,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最简单的生活,她只想嫁给顾行中,做一辈子他的爱人就足够了。没想到,造化弄人,顾行中是死是活,她也不能知道。
回首往事,看着郝连清城与苏樱之墓,想着顾行中的生死命途,依兰只能默默地流泪。这一生,到底要经过怎样的生离死别才能算完。其实,依兰现在还不明白,人的一生就是经历生离死别的一生。每个人都来去匆匆,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走这条路。
“小姐,小姐,”籽云追了过来,“永爷不行了,请你去见一面。”籽云气喘吁吁,到底把来意说明白了。依兰听了籽云的话,已经顾不得死去的人了,她必须尽快回去。这个一直在旁边支持她的长辈,已经病了两个月,依兰去探望过,觉得还可以,不想病得这样重了。
依兰来到任永的宅子首先看到的不是任永,而是任帘。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了。自从任永病了以来,依兰就罢了大祠堂例会,更何况,自那日以后,任帘就外出买办,想要开会,也凑不够人呀。任帘见依兰行色匆匆,身上穿着淡黄色的纱衣,飘逸中带着柔美,不惊又是一叹,再看她,面色红润,眼似有泪痕,心里又不免又有些疼惜。依兰也看到了任帘,他还是原来那样瘦削高挑,但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未免有些来气,又发作不得,径直去了任永的房里。
下人婆子们见了依兰无不跪在地上,其余均是任永庶出子女也都行礼后待立在旁,只有一位坐在床上的年轻人见依兰来了赶紧起来行礼。
“你是?”依兰并未见过此人,只见他长得人高马大,目光灼灼,嘴角轻扬,倒是难得的好样貌。
“在下任宽,你就是依兰妹了。”说着又作揖。相互施礼后依兰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到任永跟前来。“叔父,您觉得如何?”因为任永已经起不来,依兰也坐在床边,就在任宽旁边。
“兰儿,我是不行了,”任永见依兰来,眼睛里就出现了亮光。他用尽气力说,“这是宽儿,是三房的继承人,请你好生待他,我别无所求了。”说着,又看向任宽;“宽儿,依兰是大祠堂的掌权人,你若有能力定辅佐于她;若无能,也定不要干扰于她。若能如此,任家才有望,我才可安心。”任永说着,已经没有了力气。
“我知道,我知道,您放心。”任宽和依兰几乎同时说出的话,又不停地点头。对依兰而言,任永不仅是她的长辈更是她的得力助手,不仅曾在危难中,扶持她;更是在平素的管理中手把手地教她,她心里的痛不亚于任宽。而任宽多年来在外买办,不曾想父亲已经病得如此厉害,因此,心里堵得慌。
任永看着很不舒服,嘴巴只是不停地动,却说不出话来,依兰府身去听,“叔父说的可是依竹?”再看任永,只是微微一笑,就断了气。
依兰的眼睛又模糊了,她慢慢地起身,离开了任永,离开了这个亦父亦友的她尊敬的老人。后面的哭声、喊声离她越来越远了。任永虽然是大祠堂的掌事,但死后只能供奉在自己的小祠堂里,而大房也只能作为亲人参加到丧礼,所以依兰现在得回去,等到该来的时候才来。这些规矩,她早已熟悉,可是,这是时刻,她还是有些恨这个习俗,她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再看一看,这个以后再也看不见的人。
“这么着急走?”映入依兰泪眼的是任帘。当然,这个时候的依兰是不怕的,因为,他们的身边都有许多人。
“一切只遵从礼俗,你也去吧。”依兰实在不想跟他多费唇舌,但到底表面的功夫还是要有的。但是任帘最不愿意是看到的就是依兰这个态度。自从那天以后,她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这让他特别泄气。
“你就当真……”,
依兰没想到任帘在这个节骨眼,还要放肆,大喝道:“任帘,”依兰突然发怒似地提高了音量,“我当真把你当我族兄,请你一切只以任家大计为重。”依兰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哼,哼,任家大计。任帘在心里默念,原来她知道他要什么,只是不愿意罢了,既然这样,你也别怪我无情。任帘想着恨恨地离开了。
过了不过半个月,突然就有下人来报,依竹小姐回来了,回来了。依兰赶紧随着下人出来,只见正往里面走的这个女孩子,束着长发,身上穿着紧身的衣服,裙摆只在膝上,下面也是紧身的裤子,脚着长靴,不像深闺中女子的打扮,倒像江湖人的打扮,但到底一眼就认出了她。“依竹,”依兰跑过去,依竹也看到依兰,看她穿着纱制的家常服,虽然还是瘦弱,但美貌不减当年。“姐姐,”两个相拥而泣。毕竟十来年了,分别了十来年了。可是,过了一会,依竹却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依兰怎么安抚也没用,依兰只好等她自己安静下来。“姐姐,顾大哥死了。”依竹小心翼翼地把这个依兰绝对不想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她一进城,还来不及回家就先奔到依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消息。
依兰当日听阿术木的话,心里到底是有些承算的,但真真地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是受不了。“死了,死了,”依兰默默地念着,看着依竹,眼里却失了神。“他说,活着是最难的坚持,可是他却连坚持的机会都没有。”
“姐姐,你就哭吧,哭吧,你这样我更担心。”依竹靠近依兰,让依兰靠着自己。
如果眼泪还能流出来,心痛的感觉或许就可以减轻,可是依兰明明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还是流不出眼泪。她好想大声哭出来,好想大喊出来,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她哭不出来,喊不出来,但是全身没有一点气力。过了一会,她觉得天旋地转,恶心难受,作呕难忍,她吐了又吐,可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终于那股难受劲,把眼泪逼出来了。依兰终究是放声大哭,哭得昏天暗地,哭得肝肠俱断,哭累了就休息,然后又哭。她要把这几年的痛苦哭出来,要把这世间的不公平哭出来,要把一切哭回来,当然,她的哭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让她自己更加疲惫而已。依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静静地等她安静下来。
“他是怎么死的?”依兰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了。那天她听阿术木的话早有所料,只是当真实摆在眼前,还是难以接受。
“那次来丹城执行任务,无以回复,清皇帝十分不满,但阿术木作保,到底保住了一命,命将功赎罪,后来隆武帝在福建继位,清皇帝雷霆震怒,以为是造船信物起了作用,前恨旧帐一起算,当场就定了死罪。阿术木担心我亦为所害,让我赶紧逃了出来。”依竹顿了顿,“来之前,我去看了顾大哥,他只让我告诉你,请你一定要活着。”依竹说着拥着依兰哭。依竹的哭自然也为着顾行中,当然也有她对自己人生境遇的悲鸣。若非中阿术木之箭,她也不会爱上他。阿术木来丹城的这段时间,安排依竹到亲王府养伤。她对他的了解更多了,而了解的更多,她更难了断这份感情,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曾经的她,以为即便阿术木要娶她,她也不会同意。她一向心气极高,既不愿没入深宅大院,更不愿同他为伍为难汉人,作满人的奴才。可是,在亲王府的时间越长,她却越是放弃了自己原来的想法。她了解他的无奈,了解他的努力,了解他的为人。这些无不是她爱的、她怜惜的。若不是顾行中之事,她会愿意留在他身边,哪怕没有名份也好。可是,顾行中的事一出,他们就没有了出路,他只能送她走,而她也只能离开,离开他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安全。
依兰和依竹,聊到半夜才同宿一床,依兰到底对这些年顾行中和依竹的经历以及依竹与阿术木的感情有所了解,不免有感伤了一翻,但是依兰并不希望依竹回去。依竹受箭伤后身体一直较弱,再加上旅途劳顿,又感染风寒,她希望她好好休息。她担心依竹见不到父亲,多翻打击会经受不住。
依兰原想,明日没什么事,可以多睡会,因此聊天聊得晚点也不防,没想到,天一亮,籽云就进来了,在床前悄悄地叫她。
“什么事?”依兰睁开迷离的双眼轻轻起来,叫籽云到旁边说话。
“小姐,宽少爷过来请安,说有要事相商。”籽云看看床上是依竹小姐,也放低了声音。
“你且去回了,我就来。”依兰示意籽云去回话,自己梳洗一翻,换了干净衣裳就来到客厅。
“宽哥为何如此早?”依兰满脸笑容地问道。
任宽只顾欣赏客厅陈设,别的倒也罢了,就是挂在正厅的这幅对子别有意趣。上联是:言多必失,敛以修身;下联是:字字珠玑,寡则功成,横批是:宁静致远。却不想依兰这么快就出来了,因此转身过来作揖。依兰也随礼。
“近来大掌事吩咐之事,任帘多有制肘,不知何意,我恐怕其中有变,特来相告。”任宽说着又是作揖。
“竟有这样的事。”依兰想着任帘最近的表现,不仅是对她不恭,对她所说之事更是不理会,好在之前存粮之事俱已办妥,否则,只怕会出意外。但那日之事要说出来又恐怕伤了兄弟姊妹的感情,想想,还是先忍下来,“这事不好,你悄悄地,……,按我说的去做吧。”依兰吩咐了任宽。
“是,我这就去办。”任宽作揖准备离开。
“等一下,宽哥,此事切不可被他人知道,”依兰看着任宽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一切,劳烦哥哥多跑几趟。”
“请大掌事放事,这事包在任宽身上。”说着作揖而出。依兰的心总算放下一些。任宽做事,她还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