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琚一阵长叹。大半夜的,她怎么开始操心起燕绥的事儿了。
于是乎,华琚将难以入眠的困扰化作怨气,将燕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骂了个遍。直到她发现自己越骂越清醒,终于认栽——今夜,是睡不着了。
以及——
只要青葙告诉了她这个故事的结局,她就再也不听她讲故事了。
她又一挥手,屋内烛光点点。
穿好衣衫后,她喝了两口清茶,轻手轻脚走出七阁。碧千近日为了准备五阁入学,日日在屋内事务,忙着为那些新来门徒的安排吃食住宿,也是平日里见不到人影的。
凉露下降的深夜,华琚独自伫立在七阁外的云桥上,一会向下望着空音瀑布的碧水湍湍下流,水泽和草木间烟雾凝聚,滴滴清露就像粒粒真的珠子。一会向上望着夜空,明月升起,徘徊在斗宿与牛宿之间,那弯新月仿佛是一张精巧的弓。
明明是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的画面,可她不禁感叹其他:自己年少不知愁,如今心里总有莫名愁绪后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这才是自己难以入眠的原因吧。
她不愿回想秦苍内乱后的一切,也把从前的诸多事情有意的遗忘在角落,可今日所有的一切又纷飞而来,叫人难以挣扎出来。
她很奇怪,明明,明明所有都结束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像梦魇一般向她缠来,但凡有谁有意无意的提到,她就会难受得说不出口,她明明,明明已经放下了呀。
若说放不下,可她又能向谁去讨回姐姐和师父呢讨回她的曾经。
“你这是怎么了。”
华琚蓦然转身,浑身一怔。
云桥那一端,元承不知何时静静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她。
“我”
元承移步而来,衣衫拂过青草露珠,双眸在夜色朦胧中更为清明。
“你,你怎么半夜来秦苍了?你莫不是还知道我们秦苍空音瀑布的结界。”
元承不置可否,走到她身旁后才道:“我也曾半夜在你房内,半夜在秦苍,想来也不奇怪了。”
华琚打量着他俊朗面容。话多了,还有些俏皮,这人性子怎么又变了?虽然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合理推测出了另一种可能,但他除了在赵庄内十分冷淡,在其他时候都有了人情味儿。她道:“你是之前被妖精掳了去,怕是妖精变的。”
元承轻笑一声。
眼神明亮,恰似冉冉初升的初冬朝阳,暖入骨髓。
笑声轻柔,如若潺潺不断的山径溪流,叮咚作响。
寥寥夜色中,她觉得方才该是拂来了一阵缕人心神的春风。她坐在云桥上,晃着自己双腿,状似不在意的问:“李奚,你家族里有没有什么可以令人,令人起死回生的秘密阵法。”
元承也坐了下来,不似她弯着腰垂着眸看着下方,他坐得笔直,端的是气质自成。
元承偏头看向她,道:“的确有,名唤‘三千清流阵’。”
华琚转头看向他,愣愣的皱起眉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像是有千条万条的藤蔓肆意缠绕,疯狂打结。
她忽然发现,元承现在定定的望着她的那双眸子不再深邃,不再清冷,里面盈满了她生动的面容,水灵灵,光点点,尽是波光潋滟。
好一阵儿,她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又莫名其妙飘了出来:“李奚,你可是要听一个故事?”
她将青葙先前说的故事简单讲了讲,不知为什么故意隐去了那段“定情”、“赠礼”和“亲吻”的桥段。说完后,她的心境竟然好了很多,藤蔓也焉了下去,心里一下就轻松了下来,甚至开始有丝丝缕缕睡意涌现出来。
“我知晓。”元承道。
“什么?”
元承又重复一遍,掷地有声:“我知晓。”
虽然元承真的开始反复无常,但华琚的接受度非常好,毕竟她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什么大风大浪都打不倒,击不垮她了。元承虽然性冷,但是没有害人之心,这点就很好了。至于那些诡异的变化,也无甚可惊讶。
她半开玩笑道:“看来是清修过于苦闷,连你都开始听这些杂七杂八的故事了。”
“不是。”
忽然,元承撩起她的一缕发尾,轻轻搓揉,眼神却盯着她,像是盯着什么奇珍异宝般散发出令人心颤的光亮。
元承没有坏心思,他不会害人,自己不必惊讶,镇定!镇定!拿出自己是秦苍七阁主的心胸来。
华琚,他可是给你修复云烟剑的好人呐!
你不能因为他不知道你会为他做牛做马的事,就随便糊弄过去了。
那么多头发,撩一小撮怎么了,要是他喜欢,剪一段送给他都成啊!
“阿琚,他们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抵挡住他们了。”
华琚觉着,除了元承唤她小名时语意温柔,其他的字音都带着一股子狠狠的劲儿,像是用了全身力气发誓赌咒般说出了这句话。
稀奇,元承也像个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而不是那个无欲无求的天外谪仙的时候。
她用笑容掩盖自己的发怔,掩饰自己的心乱,捏住自己另一边的发梢,斟酌了一番,道:“元承仙君,我的头发还算顺滑,但你不必艳羡,我会告知你保养头发的好法子。自然了,你若实在是喜欢得紧,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我就送你一缕,拿回山里好好欣赏。”
元承蹙起眉头,问她:“华琚,你可知赠发的含义?”
担心她的回答会让他气滞,元承又仔细问道:“女子送男子自己一缕头发的含义,你可知?”
她从前或许不知,也没有心思去想,但她在凡界各类底层摸爬打滚了几百年,当然知道了。赠发么,若是未婚,那女子便是将自己要托付给那男子的意思;若是已婚,那妻子便是给夫君在别离后的相思之物。总之,是鉴证男女间情爱的信物。
可这里是昆仑仙界,她与元承是仙家,何必去顾忌那些俗礼。她一脸坦然,道:“我们修仙的,不必被那些凡界规矩束缚,自在随意些好。”
元承还是气滞了。
“你果然”他面上一阵古怪,然后化为一声长叹,松了手,起了身,离去前看了华琚一眼,语气无奈,“夜深露重,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