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从前朝以来,官府便也不禁药铺贩卖沸粉了,只不过只有医者持官府发的行医文牒才能从药铺中购买到这种药。
顾槿有些心疼地看了眼手中的粉包,又略回头看了眼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四人组,便将马随意地留在了巷外,自己却脚步一拐,进了两排民舍高墙之间的一条狭窄幽深小巷中。
巷风呜呜,迎面扑打在顾槿的脸上,令她无端有些快意。
后头高良歪头对身旁的小厮嘿嘿笑了两声,道:“这妞选的地方不错,这巷子这么偏僻,欢合之时肯定没人打扰……”
话音还未落,便见方才还慌不择路地逃进巷中的女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长长的黑发半数束成蛇髻盘在脑顶,半数垂落在身后,被风吹扬地如同烟雾般轻盈。
高良几人随着她的脚步停了下来,见那女子莲步轻移,悠然转身。
她一双潋滟秋眸似盈着半池水,眼尾弧度好看地翘起,高良被她不经意地看一眼,便想将心肝也掏出来给她了。
“现在就走,我可以放过你们。”顾槿淡淡启唇,语气中含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悲悯。
高良飘飘然地望着面前女子的脸,心魄已失了三分,听到顾槿的话,浑然不觉其中的深意,反倒回了一句:“美人~都到这份上了,还嘴硬啥,来,让哥哥疼爱你~”
说着便虚着脚一步一步地向顾槿靠近。
后头跟着的那几个小厮也被顾槿的容色震了半晌,待看到自家少爷的举动后,回过了神,相互对看了几眼,很有眼色地走向巷子口处想要替主子望风。
随着他的逼近,顾槿不躲不闪,一侧唇角却弯弯翘起:“这是你自己选的,怪不得人。”
前一刻,高良见了顾槿的笑颜,便好似到了极乐之地见到了笙歌鼓乐的仙女,后一刻,便奇怪地看见那仙女施施然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拔下头上发簪,剔开了一边的封边。
倏然间,一股极端辛辣霸道的味道就随着风扑到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觉得不对,便抬袖欲挡,但这巷子逼仄,风从巷中贯穿时速度之快根本令他无从防备。
下一刻,他便觉得头脸全身,只要是暴露在衣袍之外的肌肤,都似被火灼般焦辣辣地疼了起来!这疼痛太过真实,让他痛的满地打滚,并且爆发出了一股杀猪似的哭喊声。
因为高良刚才靠得非常近,几乎大半的粉末都沾到了他的身上,剩余的那些随风沾染到了那两个堵着巷口的小厮衣服和后颈上,这折磨人的痛苦令他们蹲坐在地上哭喊不停。
只有一个小厮因为站的靠外,皮肤上并没有染到沸粉。
此刻原本在他们眼中如同堕尘仙子般的顾槿,从腰间抽出面帘系好后,便嫌弃般地从满面红肿的高良身边提裙经过,连个眼风也不曾给过地上那个人。
而在她经过这三个小厮时,略停了停。
那个身无苦痛的小厮却好像看到了什么妖女一般,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双手还不停地扒地,尽量让自己远离面前这个出手狠辣的绝美女子。
怕?
恶人也有怕的时候啊。
正是因为世上太多如这般的渣滓,才让如六叔那般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染上血尘。
顾槿低下眼睫,敛去了眼中一丝痛意。
原来,看着这些人痛苦的感觉,竟是这般好。
但十年间,被辛夫人亲手调教出的善良本心仍然使她开口了。
“若苦痛难解,用马尿濯净全身即可。”
说罢,她也不管在场之人脸色有多难看,轻轻笑着,如同解脱了些许难过般,脚步轻盈,牵了巷外的马渐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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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槿自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女子,虽说体弱,却从不任人摆布。
这一个月内虽说因了种种原因,愿意开始依赖景曜,却在此次触及到顾府与父亲之事时,开始警醒了起来。
从杜峻奏折被截之事,她就得知了——起码从淮宁到盛都这段路,一路上的驿站都被景曜所掌控了。
这意味着他不可能不知道顾府出事的事情。
但他对她只字未提,即便她每日晚上都会去询问一遍。
修文修平更是三缄其口,只道不知。
为何?
这是她不愿,也不想触及的事情。
但她忍不住猜度,却又接受不了自己推测出的结论。
她干脆摒除了所有杂念。
不管是为什么,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景曜定然不想她只道盛都发生的事情。
而且她有种预感——若她想遂愿回去,便定然不能让景曜提前得知了她归京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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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时分。
如今淮宁城的二把手李文汤李大人在城北睢王临时住处的外院院中焦急地等待。
修平在睢王门外尽职地守着。
“进来罢。”直到房内传出了睢王的声音,李文汤才吁了一口气,看向门口的修平。
修平冷着脸,挪开了身体,给李大人让出了一条入门的道。
“王爷,”李文汤进门先行礼,姿态放得极低,“王爷,实在不是下官想这么早打扰您,实在是,实在是下官碰到了一件棘手之事,不得不问问王爷的意思啊!”
景曜站在房内,不豫的脸上一如往日般冰冷。
“何事,说吧。”
“这……城中的富贾高员外,昨日深夜至府衙击鼓鸣冤,状告……状告方氏药铺以及……以及……”
“以及什么?”景曜不耐烦他磨磨蹭蹭的回话,催促道。
“以及,王爷身边的……顾姑娘。”
景曜眉头紧皱。
“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说。”
“这……”李文汤看了看景曜的脸色,大着胆子走近了这个有极大威势的年轻人,在他的身边低声将昨日高氏状告之事一五一十地禀告了他。
李文汤禀的是高员外的一面之词,其实有失偏颇,但景曜的缜密思维却让他从这段话里精准地捉到了重点。
“那高良是个什么人物?”
李文汤支吾了半晌,无奈回道:“这高良,在淮宁城算是个顶大的豪强纨绔,平日里斗鸡走狗,兼淫他人妻女,无恶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