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有喜(1 / 1)

正式的婚礼之后,宋淑好进入了一种异常规律的生活。她先送章煜去上朝,自己再睡一个时辰便起身,用过早膳从宫里出发,到衙门里去报道。她在凌霄的手下做事,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到得了傍晚,章煜有空通常会来接她回宫,两人再一起用过了晚膳,相携散步消食,夜稍晚则梳洗休息。或者章煜不上早朝的时候,两个人可以多睡会,早膳也在一块用,之后再各自去忙。

但章煜从未说过,哪怕提起过半个字,他大力扶持凌霄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过去这个原因便不必与任何人解释,而今更是无需解释。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走上预期的道路。

从将冯太后送往了寒山行宫休养到如今,因为种种的原因,章煜并没有去看过她一次。时间已过去了一年多,长公主章嫤到底暗里劝过了几次。近来冯太后的身体不大好,她便又与章煜提了一回。

章煜自有考量,便抽出了一天空,没有带宋淑好,同她说过一声,兀自带了人骑马去往寒山行宫。太阳初升时从宫里出发,快马加鞭,待章煜到得地方,也接近中午了。冯太后先得了消息,命人备下了午饭。

寒山行宫中有一大片桃林,在三月春风中花开烂漫。性宫里的这片桃林倒似乎有一些来历,野史上记载过是端贤皇后曾在寒山行宫休养时种下的,年代久远,而今却已不可考。

久久不曾见过章煜,冯太后看得出来颇为高兴,仿佛也不再计较过去的那些事,也不计较他将自己软禁在这个地方,且一年多都不出现。章煜始终神色淡淡,观察冯太后的脸色,确实有些大病初愈的模样,但未说什么。

两人在桌边坐了下来,气氛却并不怎么好,尴尬沉郁。膳厅里没有其他的人在,冯太后主动招呼章煜起用饭,大约试图缓解这样的气氛,章煜没有领情。冯太后便沉了脸,搁下筷子坐着看他。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冯太后没好气地问。

章煜轻抬眼眸,笑又不笑,“不过是来看看您,还能有什么意思?”带了嘲讽的话令气氛更加不好,他微微停顿,继续说,“或者母后想与朕叙叙旧?谈谈三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三哥死的那一年,母后还记得他多大吗?”

话题转开顿时扯到了她第一个孩子身上,冯太后刹那间脸色骤变,暗自倒吸一口凉气。闭眼掩去眼底情绪,她复睁开,语气不稳道,“没事翻这么劳什子旧事做什么……何苦要揭哀家的伤疤?!”

她似面有痛色,不愿多说,颇为痛苦,内心却震惊。这么多年,从没有在皇帝口中再听到过这件事,原以为,他……冯太后不觉心情阴郁,那个时候他才五岁,如何能知道那样多?且一直瞒到现在。他之前,也的确对她孝敬的!

“朕以为,母后已经忘了。”他无什么情绪地说着,对冯太后脸色大变,未予理会,“您这会定是在想,那个时候朕才五岁,怎么会知道内情?但您莫非是也忘记了,朕为何会被父皇监禁在苑书阁数年?”

冯太后脸色变得凝重,他在五岁的时候,做出了弑母之举,虽未得手,但叫先皇震怒……但她是知道的,先皇看似震怒将其监禁,却到底喜欢他这股狠劲,表面监禁实为保护,令他平稳地渡过了那一次危机。

可那个时候,她是与他仔细解释过的,那些事情与她没有关系,他明明信了。现在却又说出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倘若他一直都知道,也记得那些,何以之前……冯太后摸不透章煜的想法。

“你当时太小了,什么都不懂,犯下了错事,哀家不怪你。”冯太后稳住了情绪,佯作听不懂章煜话里的意思。章煜当下笑了一声,冯太后略生出窘迫之意,又听得他凉凉说道,“母后一如既往地待朕好。”

冯太后到底沉默下去,章煜复转开了话题,却很快提起旁的事,“母后看着并不想同朕叙旧,说说最近的事也可以,譬如母后主动联系荣王这一桩,朕也是颇感兴趣的。”

一件,两件……冯太后眼眸微眯,轻笑了笑,“陛下这又是什么意思?荣王新近又添了位千金,哀家关心一下,有何不可?陛下到如今都无子嗣,哀家才是真的着急得紧。”

“唔……是指从小千金谈到兵权这样的关心吗?母后关心人的方式,还当真是特别得紧。”章煜刺她一句又跟着一句,句句不让。

章煜看着眼前的人,但觉得讽刺。如果只是当年的事情,碍着各方面,看在她是自己身生母亲、看在长姐的份上,都绝不会故意为难她。偏她一天比一天不知足,掌控不了他这个皇帝,满足不了自己的欲望,竟就意图扶持旁人上位,当真是可笑。

“陛下说的话,哀家并听不懂。”冯太后矢口否认,说话间面色不变又仿似正义凛然一般。

想到章煜不顺自己的意、想到他令自己难堪、想到他意图对冯家下手,冯太后心里就像扎进了一根倒刺,拔出来便是连血带肉。

他才是真的忘记了,没有她这个母后在,他何以能够坐上这个位置?那时才十四岁的他,要怎么入先皇的眼?还不都是靠她的吗?!可如今坐稳了位置,他便统统地忘记了,还这样对她这个母后。

莫怪了,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小时候便做出弑母之举,也是情理之中。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绝对是信自己的母亲,也绝对做不出那样的忤逆之事!

冯太后沉默一瞬,又笑着斥责,“陛下当真是变了,若是过去,陛下都必然会相信哀家、维护哀家,也从来都孝顺哀家。可陛下为何变了?”

“陛下将莫须有的罪名就这样往哀家身上扣,阿嫤知道了又该怎么想?妡儿岂能接受?朝臣要如何看待?难道陛下想要众叛亲离吗?!”

章煜不为所动,手指轻点了点桌面,冷笑着反问,“众叛亲离?看来您是当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将您和荣王之间通的消息告诉朕的……”这么多年,在他母后心里,竟真的将他当作了傀儡,以为他可以凭她摆弄!

冯太后思绪顿了顿,明了他话中意思,眉心微动却是心底一寒,脸上却笑着,“陛下是越来越厉害了……原是连荣王都拿下了。”

话锋一转,她又说道,“哀家最没有料到的是,陛下当真会对阿好动了情。原先,哀家都是想着,这个人变成了陛下的软肋,迟早会毁了陛下。现在,哀家又在想了,即使是毁在她的手上,陛下恐也是甘之如饴。”

“既是如此,在陛下来的路上,哀家亦使人送了封信出去,陛下可以猜一猜那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凭哀家对她的了解,即便哀家曾那样对她,她定还是劝过陛下来寒山行宫看哀家的,谁让哀家救过她、帮过她,她一直都觉得欠了哀家的恩情呢?”

“如果陛下今天是来接哀家回宫的,那信便不会送到她手上,只看起来,陛下并没有那般的心思。那么,而今哀家说的话,她到底会信几分呢?”

从冯太后口中听到了宋淑好的名字、再听到这样的话,章煜内心掀起波澜,面上尚且绷得住。他眼底带笑,轻慢瞥一眼冯太后,嘴角微弯,不见异色,反而与眼前的人说,“信又如何?朕有何惧?”

“煜儿,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嘴硬。”冯太后微微一笑,徐徐说道。

……

章煜回到宫里时,天慢慢地黑下来了。宋淑好已经从衙门回到了宫里,但似乎没有等章煜回来。她也没有叫人准备晚膳,尽管章煜在走之前与她说过会回来用晚膳。

兰芳说阿好在殿内独自待着,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章煜面色一凛,甩袖大步走了进去。他的母后会在信里说什么……章煜并非一点都猜不到,尽管如此,他也不敢说阿好到底会怎么想。

走进正殿,入了隔间,章煜便看到宋淑好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连他进来了都似无所觉又似不大在意。他轻咳一声,须臾,宋淑好动作缓慢地抬头,眉头紧蹙,眼角似有残泪,看他的眼神也颇为古怪。

章煜顿时心下一紧,大步走上前,弯腰低声问,“怎么了?”想要伸手去揽她的肩安慰,只是在那一刻,章煜发现,自己却更担心会被她推开……竟不敢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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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立刻捧上了一碗热乎的牛乳,说,“小姐早膳吃得有些少,眼看离午膳还有些时间,怕小姐饿了奴婢便做主热了点儿牛乳。牛乳是从行宫带来的,热的时候顺便滚了几粒细盐,小姐用一点么?”

陆静姝没有拒绝,她早膳确实用得很少,刚才走了好一会,又是大冬天,饿得确实快,阿禾的举动不能更贴心。

捧过热瓷碗,搁在小塌上,陆静姝拿着瓷勺慢慢的喝着。盈露又在一旁说,“方才娘娘出去了的时候,陛下过来寻过娘娘,问过娘娘是出去了便没留下什么话就走了。”

“需要派个宫人去给陛下传个消息,说娘娘已经回来了么?”

陆静姝又喝了一勺牛乳,这才放下瓷勺,接过阿苗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嘴巴道,“不必了,还是我亲自……唔,便找个小太监去传报一声吧。”

话说了一半,陆静姝又改了主意。却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贸贸然寻过去,说不得章延是在和大臣们议事,她亲自去了反而不好。她开始想说亲自去,也不过是因为章延亲自过来了找她罢了。

盈露得了吩咐,便暂时退下了去办事。陆静姝闲闲的将一碗牛乳喝下了大半,才终于停了手。漱口之后,她便卧在榻上盖着薄毯子听阿苗和盈霜说故事,瞧着是不大愿意再动的模样。

小太监去传了话后,又带着章延的话回到陆静姝的帐篷。章延确实在和大臣们议事,因而说得下午陆静姝午憩醒之后才来寻她。陆静姝管不住章延的脚,更管不了他来还是不来,是以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章延说下午才会来寻她,倒是遵循得很严格。用过了午膳之后,陆静姝没有觉得多困,可躺在榻上不知是不是帐篷里太过温暖还是什么原因,还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陆静姝睡得不算太久,没有到一个时辰她就醒了。醒来之后躺在榻上盯着帐篷顶看了半天后,终于觉得该找个御医或者太医来看一看才行。

阿禾和阿苗下去了休息,守着陆静姝的是盈露和盈霜。陆静姝在她们两人的服侍下梳洗过,便坐在榻上看起了书册子。

如果陆静姝会骑马、会射箭,那么在这里并不会太过无聊,反而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偏偏她都不会,就变成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了。

章延过来找陆静姝的时间掐得很好,没有早到陆静姝还未醒,也没有迟到陆静姝已经无聊透顶。

陆静姝将书册子看了几页觉得无趣便随意翻了翻,果真是没什么意思,干脆丢在一旁,章延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朕估摸着你应该醒了,便过来寻你了,看来朕估计得挺准确的。”章延微笑着和陆静姝说道,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尴尬或者其他什么,与往日无异,好似昨天晚上真的什么都不曾发生。

要比坦荡,陆静姝哪里会输过章延,她比章延更加无所谓的笑笑却只是说,“陛下上午特地来寻臣妾,是有什么事情么?”大有要是没有事情还来找我做什么的意思。

“难得出来一趟,朕听闻皇后不会骑马,便想着带皇后出去骑马转转再顺便学学看,要是学得来可以多下些功夫,学会之后,便可以多不少好玩的事情。”

章延微笑着,声音很温和,“平日在宫里少有玩耍的机会,这次皇后可以好好放松放松。”

陆静姝并不想要去,因而摇头拒绝,说道,“臣妾往日不是没有试过,但实在是学不来才放弃,怕是不能够陪陛下一起。”

她想起先前想寻御医来看看的事,便干脆和章延提了,“臣妾今日觉得身子不大爽利,想请御医来看看,便更没法陪陛下了。”

章延早上过来也没有听说过陆静姝的身体或不舒服,再则是她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像是不爽利的样子,但是陆静姝这么说了,他便立刻吩咐宫人去请御医过来,并没有想太多。

“身子怎么了?是受了凉发热还是怎么的?”章延关切的问着。

阿禾她们也不知道陆静姝有哪里不舒服,因为真的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硬要说的话那就只有睡得多一些这个了。可想到这一路辛苦,便以为不过是劳累而已,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这会儿听陆静姝这么说,心里多少都有些发慌。

出来围猎自然是要带上太医御医的,因而宫人过去请御医并没有费去太多的时间。隔着屏风替陆静姝把脉,御医仔细的诊过却依旧是不大确定。

反反复复的把脉了很多次,御医才站了起来,那边自有人去替陆静姝解下了手腕缠着的丝线。

“陛下,皇后娘娘。”御医的语气带着几分郑重,让章延不自觉变得更担忧,而陆静姝心里反而是变得有了底。说不上是辛苦盼来的,不过确实不算很容易,陆静姝不禁弯了弯嘴角。

在屏风后面的御医继续对章延说道,“时日尚浅,恐有误差,但应是八、九不离十,皇后娘娘这不是身体不适而是有了身孕,嗜睡只是很平常的表现之一。”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御医解释了一番之后,才与章延和陆静姝说了恭喜的话。

章延原本以为陆静姝身体不适,哪里会想到其实是有了身孕了。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太过大,一时之间章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大转得过弯。本该最有欢喜反应的他反而是愣在了那里,连表情都显得呆滞。

即便没有在瞬间反应过来,可是章延同样是很快就接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不得不强压着心里的狂喜,不能失态。即便如此,他的嘴角依旧是翘得很高。

“夏川,赏。”简单的几个字,再配上章延的表情,已经足够表明他的心情了,他说完之后就绕到了屏风后边去看陆静姝。

陆静姝微闭着眼睛,章延过来了,没有让她起身只要她躺着。她的嘴角也挂着笑意,她盼了很久的孩子比她预想得要更快就来了。在周太后与她提过孩子的事情之后,她和章延之间的亲密接触便多了不少,不过,还是比她想得更早……

“阿姝,我们有孩子了。”章延强压着兴奋,想一想,又觉得实在是美得很,抿唇笑了笑,又说,“你好好的休息,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下去做。嗯,骑马是绝对不能够骑了。不过,以后还有机会,也不急在这一会。”

章延说完又似坐不住的站起身,他走了两步又走回来看着陆静姝问,“朕该做点什么?朕能做点什么?”他恨不能摩拳擦掌,只要陆静姝开口便立刻去做到,大干一场才满足。

陆静姝睁开眼睛看他,嘴角弯弯,可是神色认真。“陛下能做的事情有太多了,比如,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安稳盛世,或者,让他一生无忧,平安顺遂。这些,都是只有陛下才能给而别人绝对给不了的。”

章延回看着陆静姝,心里的欣喜被陆静姝的话压下去,他神色和陆静姝一样变得很认真,他很认真的思考陆静姝的话。

“阿姝说得不错,朕可以给这些别人绝对给不了的。朕可以给朕的孩子一个安稳盛世,让他一生无忧,平安顺遂。”

他重新咧开嘴,可这一次难免含着苦涩。章延觉得那哭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底,又在他心里不断的翻搅、沸腾,快要把他给苦死了。

他欢喜,也苦闷。他和陆静姝终于有孩子了,他没法不高兴、不喜欢,可是陆静姝的话让他没有办法不苦。

章延在这一刻仿佛明白了过来、或者,陆静姝只想要孩子所以和他才……他之前还想着是因为夫妻情分,看来并不是这样的。如果她不想要孩子或者说她不需要孩子伴身,或者就不会……

可是他同时又明白,陆静姝说得并没有错。他能给的,不过是这样。一个安稳的盛世,是保障他的孩子一生无忧的底线。这是他能够给的,最好的东西。

章延深吸口气,看了看陆静姝的肚子,再笑了笑,“母后若知道了这个消息,必定也十分的高兴。”

陆静姝仿佛没有看到过章延眼中汹涌的情绪,只点头说,“母后盼着这个孙儿也盼了很久了。”

消息没有等到陆静姝他们回宫便传到了周太后的耳中,周太后很高兴,连连说好。恰好章逸到永福宫给周太后请安,陪她闲话家常。刚进屋便见到周太后笑得见眉不见眼,章逸便顺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母后这么高兴?”

周太后见是章逸过来了,便连忙招呼着他坐下,说,“确实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你的皇嫂,有身孕了,陛下很快就会有嫡子或者嫡女了。”

章逸眉心微动,即刻也跟着笑起来,“那可得好好恭喜皇兄和皇嫂了。”他眼底暗藏着的汹涌情绪,没有被任何人所察觉。

章延走进房间里,床上一片血污,他看到陆静姝昏过去的模样,心里一揪。

产婆正要抱小婴儿去清洗,却不防章延进来了,微微屈身行礼的同时她又连忙劝道,“陛下不必担心,娘娘只是产后虚弱,暂时昏了过去,待会便醒了。”

章延看她一眼,才注意到手中抱着孩子。章延欲迈步过去,那产婆已十分有眼色的笑得极为谄媚说,“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是个皇子!”章延看她一眼,才注意到手中抱着孩子。章延欲迈步过去,那产婆已十分有眼色的笑得极为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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