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来,他在地狱踽踽独行,无所畏惧,直到遇到她,他有了怕的事。她一派天真,轻信于人,动人的承诺她冲口就出,不是因为她多么爱他,而是她从没见过地狱的风景。
他已用尽了全身力气,这时候虚脱下来,双肩下垂,哑声问她一句:“你走不走?”
她泣不成声,拼命摇头:“不走,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终于,他颓然的,无助的坦白:“你让我难堪。”他嘶哑的声音,让人心痛心碎,她再找不到任何语言无化解。
两人僵持十来分钟后,元烨突然一把推开她,取下外套,摔门而出。
“阿烨,你去哪儿?”
他置若罔闻,他又恢复了从前拒人千里的冷漠,她跌倒在陶瓷碎片上割出血,他也绝不回头。
发动机的呼啸声在雷雨之夜大势而去。
祝融融匍伏在地上,失声痛哭。十秒之后,她毅然爬起来,抹干泪水,跌跌撞撞的追了出去。
原夜娱乐会所正门口,那抹高大的身影从夜色中大步走出。祝融融将车随便甩在路边,跟了上去:“阿烨!”
他冷眼扫她:“你来做什么?”
“我……”她犹豫的空隙,他已经大步走了进去。她顾不上其他,紧跟其后。
门童喊一声:“元董。”对他毕恭毕敬的鞠躬。门童是新来的,不认识祝融融,见她此时紧跟在老板身后,也没加以阻拦,对她点了点头。
元烨人高腿长,一刻不停直径往电梯走。祝融融小跑在后,气喘吁吁的来到电梯间,电梯那扇玻璃门已经毫不留情的关上。
元烨那张毫无生机的脸在她眼前缓缓上升,最后在五楼停下。
当祝融融乘坐电梯赶到五楼时,金碧辉煌的走廊上除了来来去去的服务员,哪还有元烨的影子。她在地毯上疾步行走,左顾右盼的喊:“阿烨!你在哪儿!”
喊了半天没人回应。她逮住几位服务员询问。
“没看见。”
“不知道。”
“我新来的。”
祝融融无奈,只得挨个推门去找。小心翼翼推开第一扇门,里面就一男一女正激烈的纠缠成团相爱相杀。
男方恼怒的瞪着来人。
“对不起,对不起!进错房间了,你们继续……”祝融融点着头退出来。
连续三间包房的情景都差不多如此。祝融融有些焦急,脸也涨的通红。
咬咬牙,又推开下一间。这是个豪华大包,里面差不多十来个人,男女混坐,勾肩搭背,唱歌划拳。祝融融的脑袋从门口探进去,将那些人挨个巡视一番,便花了些时间。
突然,门被推开,祝融融本是靠在门上,顿时一个踉跄,摔了进去。
一位猥琐男站起来迎接:“段哥,您来啦,就等您了!”
来人正是段建博。
段建博“嗯”了一声,瞟一眼地上的女人,只觉得漂亮得打眼,又似乎在哪见过,于是又仔细打量了几眼。
祝融融较高中时头发长了,五官长开了,是以段建博一时之间没能认出。
祝融融在听到那声“段哥”时,心中一跳,余光看去,果然是他!她站起来,低垂着头,面不改色的说:“对不起,我进错房间了。”便匆忙要走。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站住!”
祝融融非但不停,反而越走越急,刚要出门,却被一只大手按住肩头。手的主人说:“我叫你站住!”
“有什么事?”她说。
“转过来我看看。”段建博说。
祝融融不理会,被段建博的手下强行板过身子:“大哥好眼力!刚才我也觉得这妞儿有些姿色!”
段建博并不理会,猥琐的目光像一条带着浓稠唾液的舌头,在祝融融脸上肆无忌惮的扫过,最后又慢慢下移,所到之处明显对女性大为不敬。
“小妹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祝融融强忍着心中恶心,说:“没有。”
段建博突然福临心至,一拍大腿,喜道:“你不就是那个……那个……”脑中短路,一时想不起名字,急得抓耳挠腮,“哦!跟元总的那个卷毛小姑娘嘛!”他往后看一眼,高声问,“元总,找你的吧?”
祝融融这才发现,最里面的角落里,那个人果然坐在那,他身在暗处,又一直没发话,所以她刚才匆忙一瞥,竟没看见他。
祝融融欢喜的跑过去:“阿烨!”
这时有人与元烨敬酒,元烨眼皮都不抬一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那人提醒:“小姑娘还等着你呢。”
元烨冷嘲热讽道:“脸皮还真厚。”
祝融融一僵。
在座的都是圈里的人物,都知道祝融融与元烨有点关系,心想两人大约是闹了别扭,于是对祝融融客客气气的。这会儿又来一人做和事佬:“元总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人家小姑娘追你追得都快哭了。”
元烨冷哼一声,说:“我要是与元旭没关系,人家还会追来么?”说完,不兑水的人头马,又是一杯下肚。
祝融融咬着下唇,嗫嚅道:“你少喝点!”
他也不理会。
大家见元烨不搭理她,心想大约是真分手了,现在的女人都势力,像元烨这样的金主弄丢了,也确是会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的。于是也只做视而不见,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喝酒猜拳,纸醉金迷。
除了在场的几位花枝招展的女人,时不时鼻孔出气瞟祝融融一眼,其余再没人理会她。
那时,祝融融站在灯红酒绿的包房角落,恨不得一走了之。但元烨一杯紧接一杯,她心里不忍,又上前去劝:“阿烨,别喝了,我们回去吧。”
元烨冷声骂了一句:“滚开。”
一位艳丽的女郎瞧见了,软若无骨的身子勾上元烨的肩,娇声问道:“元总,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呀!谁又惹您了!”
元烨勾唇一笑,反手将她搂在怀里,自己的酒杯递上去:“喝了我便告诉你。”
谁都知道元烨不近女色,女郎本是无心随口一说,没想到元烨竟对自己别有用心。女郎心中狂喜,嗔怪一声“讨厌”,软绵绵的贴在元烨胸前,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烈焰红唇在美酒的沾染之下,勾魂夺魄,“这下该告诉人家了吧!”
元烨轻笑,突然俯下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那女人的唇。一时间口哨嘹亮。
他余光撇去,祝融融偏过头,不看自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灯光一明一灭,耳边喧嚣浮躁。她分明伫立其中,又仿佛与世隔绝。
你走吧,他在心里说。
元烨和那烈焰红唇你来我往打得火热,另一名陪酒女郎便红了眼,也凑过来。元烨来者不拒,左拥右抱,饮酒寻欢。
祝融融被挤到角落边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元烨。段建博借着酒兴,时不时端起酒杯过来找祝融融说话,但对方毫不理睬。
元烨喝着美女手中的烈酒,不动声色的将之看在眼里。
元烨喝得不少,走路便有些摇晃。来到卫生间放水,抬头望着两米来高的天窗发呆。少女半蹲在天窗上,捂着荷包里的薄荷糖,神色慌张的模样他至今历历在目。他闭了闭眼。
走出厕所,祝融融立即上前扶住他,关切的说:“阿烨,别喝了。”
元烨冒着酒气,将她一把推开:“走开。”踉跄前行。
“阿烨,你别这样!”
“我怎样?”他回头。
“别这么……这么”她搜索词汇,“消极堕落。”
“我喝点救抱个美女就叫堕落……”说到这里,他脸色铁青,“那女人来找我喝酒时,你在心里笑死了吧!嗯,”他勾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在想,一个废人,还玩什么女人。”
她摇头:“我没那么想!”
他却一把将她拂开:“你撒谎,”他回头一本正经的盯着她,“不然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吃醋?”
“我……”她惊讶的发现,她竟回答不上来,是啊,她那时为什么一点都不吃醋?
他突然冷笑一声,将她抵在墙上,低头狠狠的吻她,有酒意没有温情,有掠夺没有怜悯。
与此同时,他的手掌毫不费力的伸进她的衣摆,猛的捏住,下手毫不留情。
来往有些路人,好奇的打量。祝融融感到羞耻不适,却也没推开他。她承欢于他,甚至主动回应。
就在她逐渐动情之时,元烨一把推开她。然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相比她的气息不稳,他平静得可怕。他说:“你为什么不怕?”
祝融融还来不及思考,他已经替她作答:“因为你知道我没那功能。”
“阿烨!”她不可思议的惊叫起来,“你怎么对自己这样残忍!”
“这就叫残忍?”他拍拍她光滑的脸,讽刺道,“快回家去吧,小姑娘,这个社会的残忍你只见识到万分之一。”
她看了他半晌,倔强起来:“你不走,我就不走。”
他那时已经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闻言,停下脚,回头盯着她。
那时他已喝了个六成,通红的双眼里,泛着阴厉的光:“看来是平时对你太好。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对任何人都不会付之感情,你也不会例外。有用我就留下,可是现在你一无是处。你从哪来,现在就回哪去。孩子的抚养费,我会派人一次性结清。走吧……我再不想看到你。”
她听不得这些话,即便知道是气话,是故意为之,她还是听不得!她情绪突然崩溃,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喊:“阿烨,你骗我的!我一句都不信!”
“爱信不信。在我心里,你跟里面那些陪酒女人没什么区别。”
“我不信!那些女人能和段建博喝酒,你也会让我和姓段的喝酒吗?”
元烨冷笑一声,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突然,他大步走进包房,提起桌上那瓶刚开盖还未来得及倒的洋酒,一饮而尽!
一开始还有人叫好鼓掌,后来见他越喝越多,都愣住。
渐渐的,全场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他酒水入喉之声,咕咚咕咚。来不及吞咽的淡红色液体顺着他的喉咙流淌而下,喉结上下滚动,画面诡异又莫名的性感。
三分钟之后,元烨将空空如野的酒瓶往地上一摔,睁着血红的眼睛向身后的祝融融看去。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震住,一时间鸦雀无声。
祝融融在那冷飕飕阴恻恻的视线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一言不发,沉步走过去,像拧小鸡一样将她提起,不顾她的惊呼,大步走到段建博跟前,将她往他身上使劲一摔,嗤笑一声:“给你了!”再一回头,还没迈步,人便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再次睁眼,元烨躺在会所的房间里,天色已大亮,白净的日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夺目刺眼,他眼睛又闭上。
只是坐起身的动作,便让他头痛欲裂。他“嘶”了一声,按着额头缓了缓。
摇晃着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憔悴,废然,胡渣乱冒。他感到口渴难耐,一口气喝下三杯水。
突然,昨夜所发生的事像电影回放,一一从他脑中滤过,越发清晰。他呆滞片刻,热血冲头,有些片段简直不敢多想。
“妈的!”他手上水杯一摔,爆一句粗。下一秒,捞起外套,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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