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濉气不顺,从宫里回了府,就踱来踱去的逛花园。
直到月上西梢都没有想明白心里的谜团。
秋夜有些凉,偶尔能听见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也搅得冷濉烦躁不堪。
“冷寅蠢也就算了,这宫里谁不知道他的性子。可这件事情好好的怎么会将我也卷进去。父皇哪里,根本就是连我也不信任。”
徐浪一直在身边陪着,不敢轻易出声。其实他想说,这一次大殿下的确是太过急躁了。
“父皇从前很在意冷衍跟冷决。然而冷决为了个女人自毁前程,放弃争储。冷衍又将手伸得太长,暗中操控了那么多暗哨为自己谋划大业。父皇怎么也不能容忍,他竟然将女人送到宫里去……可既然不能容忍,父皇为什么不下旨废掉这个二殿下?”
冷濉当真是想不明白,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一定是二殿下手里,捏着皇上的些许……把柄。有能让皇上隐忍的筹码。”徐浪细细的梳理着进来发生的每件事情。二殿下的注意力完全是在穗熏那边。现在穗熏被擒获了,抵死也没说出什么来。但宫里审查司的手段他还是知道的,早晚能逼着穗熏说出点真东西。
反倒是其他方面,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冷濉闭上眼睛,也在细细的想着同样的困扰。“这个皇子妃太不简单了。分明局势对她才是最不利的,谋害太后,与夫君同路反叛朝廷。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找了自己的亲姐姐出来扛罪,现在反倒是成了救驾的功臣。”
“是。”徐浪也是点头:“奴才偷偷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太后的凤体已经没有大碍。且那鲁茵茹是被切实拿住了下毒的证据。唯一能让她活下来的理由,便是她幡然醒悟,交出了解药……”
“去找她,我要见她。”冷濉拧着眉头:“宁璞玉这样对她,想必她心里一定恨极了。她一定知道,冷衍手里的筹码是什么。”
“可是……”徐浪有些不敢。“爷,咱们能想到的,二殿下与二皇子妃未必想不到。再说,这鲁茵茹……也是个复杂到不能再复杂的女人。明明是鲁家的女儿,却生养在宁家,这也就算了,二皇子府待过好些日子,转眼就和二皇子妃决裂,现在又差一点把薛家拖上绝路,这样的一个女人,咱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未必会帮咱们的忙。反而会弄巧成拙。”
“见面不容易……那你就让她多遭点罪。”冷濉想了想,笃定道:“绝处逢生,才能显出咱们伸一把手搭救她的难能可贵。”
“是,爷奴才明白了。”徐浪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叫妙音的女子,该当如何?”
“她的话不可信。虽然她揭发了很多关于冷衍的事情。可她不过是宁璞玉身边的一个近婢。宁璞玉连自己的亲姐都舍出去了,又怎么会姑息她。早晚弄死了完事。且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和盘托出,再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就由着她被拘押好了,或者……想个办法让冷寅从她身上下手。到时候捅出去……”
“这么心急火燎的想要谋害自己的手足,那么四殿下到时候也就没有活路了。”徐浪满意而笑。
“他早就该死,打从宸贵妃断气的那一天,他就该跟着上路才对。真是可惜了。”冷濉沉了口气:“你也要多注意冷决那边的动静。他这个疯子,为了救宁璞玉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是,爷,奴才都记住了。”徐浪恭敬的拱手:“时候也不早了,爷您还是早点歇着。奴才先告退。”
“去吧。”冷濉仰望夜空,心里的怒火一股一股的往上冲。哪里还有半点睡意。他隐忍了十三年,蛰伏了三十年,难道就在最关键的时候露出了破绽,而前功尽弃吗?
不行!捏紧了拳头,冷濉腹诽,真到了最后一刻,宁可鱼死网破,也绝对不让旁人逍遥!
“冷衍,咱们走着瞧!”
同样没有睡意的,还有大牢里的宁璞玉。
晚秋给她的玉珠手链她可舍不得给牢头。自己戴在腕子上藏好,将身上其余的饰物给了牢头。于是,她有了一张草席铺成的,干爽松软的“床”,和一张虽然薄,却很干净的被子。
眼巴巴的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牢房,她在想,那个声音苍老的妇人,今晚还会出现吗?
还是,她真的只是因为心情太过紧张压抑,才会产生幻觉,那里根本就不曾有人来过。
夜深了,风瑟瑟的有些凉。
宁璞玉蜷缩了身子,倦意上头。
“你倒是聪明了一些嘛!”
那声音突然响彻耳畔,宁璞玉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你终于来了,你到底是谁?”
本来是点了一盏油灯的。
可这回儿,灯竟然熄灭了。
宁璞玉还是看不清楚那角落里的黑影,且她没有说话之前,根本一点别的动静都没听到。
那么,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了,从哪里冒出来?
“哼,你好奇的不是地方。我是谁,重要吗?”
“重要。”宁璞玉讶异的看着她:“这里有不是什么好地方。而我与前辈您素不相识,您又为何要与我见面,说一些……奇怪的却又发人深省的话?”
“前辈?”这个称呼,引发了黑暗里的女人一阵狂笑。“你当我是什么前辈?坐牢的前辈?还是在这宫斗漩涡中沦丧的前辈。告诉你吧,我不过是一抹冤魂。我不过是这深宫内院的一副枯骨,我早已经死了,化作一缕幽魂在这里继续煎熬。你想当我的晚辈,莫非是要与我同样的宿命?”
这番话,听得宁璞玉毛骨悚然。
她从来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也从来不会捕风捉影的去害怕一些虚幻的东西。
但是此时此刻,身子瑟瑟发抖的也是她。这样的对话听起来当真是叫人心里发怵。“前……前辈,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好不好?我还有个女儿,我还有我的夫君,我其实还算年轻吧,我不想死。再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根本就没有做过对抗朝廷的事情。即便是在皇城之中安插眼线,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呸!”那女人不耐烦的啐了一口,打断了宁璞玉的话。“什么叫自保而已?你以为懦弱的人,真的能保全自己吗?皇子,生下来就只有两条路,一是无声无息的被人弄死,另一,便是要想方设法弄死那些威胁到自己的人。你这样只有妇人之仁的女子,留在男人身边,只会让他们没有斗志。怪不得,怪不得接连的事情会弄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显然话语里充满了责备的意味,这让宁璞玉更加糊涂了。
她做了什么事情把人气成这样?
“前辈,我其实……”
“你说,倘若你死在这天牢里,你的夫君会不会发疯一样的为你报仇?会不会为了替你报仇,而拨乱反正,一举夺下禁宫。你觉得,你有没有这样的分量,在他心上?”
这话,比方才的鬼魅之语更叫宁璞玉害怕,她甚至觉得,一股冰凉的剑气朝着她的心口正刺过来。
当然,这仅仅是她的感觉而已。
“我……我也不知道。”宁璞玉还真是说不清楚,冷衍到底会怎么做。“只是,若我能为他分忧,哪怕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一出口,对面黑影里的女人反而沉默了。
好半天没有动静。
这样的安静,让宁璞玉很不习惯。她努了努嘴,语气微凉的说:“前辈,或许你说的对。从阴错阳差的嫁入二皇子府开始,冷衍就被我连累了很多。开始我很蠢,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且总是轻易的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危及性命。可每次,都是他把我救出来。为了这个,他伤了别人的心,得罪了人,也受了伤。那个时候,他总是一福冷傲的样子,拒人千里。没有人敢接近他,甚至想接近他。就连身边的人也都敬畏着他……他决绝,他睿智,雷厉风行。不像现在,这么优柔寡断,有那么多难以割舍的事情。可能,真的是我拖累他了。”
“你知道就好。”女子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愤怒。
“可是前辈,是现在这样的二殿下好,还是从前的好?”宁璞玉皱着眉头问:“从前的二殿下,活在自己设下的漩涡之中,眼里看见的无不是皇权与荣华。可现在,在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情感,有惦记的人,有放不下的牵挂。可能会觉得很累,很疲倦,却有血有肉。我知道他应该活的更洒脱,可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他,不那么冷冰冰的,能温暖我的心。”
“你是温暖了。可他呢?他这么多年忍辱负重,难道就是为了和你儿女情长,连皇位都要拱手让人吗?”
这句话,宁璞玉忽然觉出了什么。“前辈,您是二殿下的人?”
“胡说。”女人冷蔑道:“我只为我自己,绝不为旁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璞玉饶是一笑:“我是想说,其实您是期盼二殿下有所建树的对不对?这也是您为何深夜出现在这里的缘故吧。可是我……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皇上已经拿住了切实的证据。妙音就是认证,证明潆绕就是二殿下送进宫来,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且宫外的那张网,也毫无保留的摊开在皇上的面前。即便我能摆脱谋害太后的罪名,也没有办法能替二殿下剖白……皇上终究是不会肯原谅他的。一旦……”
一旦萧肃被找了出来,二殿下也许就危在旦夕了。
“所以说你还真是没用。”黑影里的女人很嫌弃的摇了摇头:“你把他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也就算了,竟然还弄得这样没有斗志。宁璞玉我告诉你,冷衍必将是这大业的王者继承,必将是这天下的后继之君。倘若你的存在,只能牵绊他的脚步,那么我第一个就掐死你!”
其实很想问,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气,不过宁璞玉还是忍住了。“我也觉得,二殿下是这江山不二的继承人。可眼下,我最希望的是能陪他走出这一场浩劫。前辈,你若是有什么办法,还请指点璞玉。”
黑暗里忽然就没了动静。
宁璞玉很是诧异:“前辈?前辈?”
“三更半夜的,喊什么喊?”牢头从睡梦中醒过来,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十分的不痛快。“哎呦我说二皇子妃,这都什么时辰了,您好好歇着不成吗?”
“哦。”宁璞玉点着头答应了一声,再仔细看向那一团漆黑,发觉是真的没有人在了。这个行踪神秘,又如此关心冷衍的女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