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 疯狂(1 / 1)

燕子恪也没能休息,早上四点多钟的时候就离了私岛回御岛去了,燕七回飞鸟居换了身劲装,雷打不动地进行每日的晨练。

太阳升起的时候,神色凝重的燕家人们聚在正院沉默地用了早饭,饭桌上不见长房成员的身影,燕四少爷和燕五姑娘在风篁坞照顾着大太太,燕三少爷和燕六姑娘则在杨姨娘的屋里照看,杨姨娘的命险险是保住了,然而伤势却是不轻,大夏天里起不得床,这罪可要狠狠受上一番。

长媳用剪刀捅了妾,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燕家的脸面就要丢大发了,尤其家里还有两个当官的,将来在外面交际应酬都抬不起头,老太爷老太太勒令此事严禁再提,下人们若有人胆敢明里暗里再议论此事,一经发现登时打死——虽说是吓唬人的,但真要捉住顶风作案的,重罚是逃不了。

老太太这一次是狠狠被气着了,暗骂隋氏没个教养,善妒可是为人妇的大忌,虽说此乃人之天性在所难免,可你心里不痛快大不了对那妾室明里骂几句、暗里使使绊子就罢了,怎么还要闹出人命来呢?!这若不是隋氏为着燕家生了两儿两女有功在前,这件事上直接休了她亲家都无话可说!

老太太原就不喜隋氏,如今更是对之连气带恨,可这也没有什么法子,隋氏的儿女都这么大了,甚而连外孙女都有了,再把她给休回家——这成何体统!不看亲家面子也要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面,这块臭肉这辈子是注定要烂在自家这口锅里了。

然而老太太却不肯就这么咽下这口气,隋氏闹这么一出万一让外头知道了,让大儿子还怎么做人?!颜面何在?!官威何在?!这个家这么多年来全靠大儿子一个人撑着,你隋氏添不了助力就罢了,怎么还敢扯他的后腿!

大儿子这次回来虽然说了要把隋氏接去别处养病,可老太太觉得必须要先敲打敲打隋氏才行,别以为做了错事就可以顺利逃掉,否则家下还要以为她老太太压不住儿媳妇!

老太太吃饱了饭就让大家散了,而后着人去风篁坞传话,让隋氏到她房里来——隋氏只不过是嫉妒发疯,又不是断手断脚,难不成连床还下不得了?

过了好半晌才见隋氏被燕四少爷和燕五姑娘一左一右地搀着来了,白着张脸,一副无精打采眼神木讷的样子,太阳穴两边还各贴了块膏药,老太太看着心下就是一阵冷笑:这会子倒装起弱不禁风来了,怎不见你手捅丈夫妾室的英勇了呢?!装!更是可恶!

心中再不高兴,也不好当着孙子孙女的面给他们的母亲下不来台,于是老太太便让大太太坐了,却叫个嬷嬷领着燕四少爷和燕五姑娘去偏厅用些点心,燕四少爷一宿没睡,闻言也未多想,只管跟着嬷嬷去了,燕五姑娘出门走了几步,却又借口要如厕,从另一条路拐到了老太太卧房的后窗,隔着一扇绿窗纱,静静地立在窗根儿细听起来。

卧房与堂屋终究隔着一扇门,燕五姑娘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只言片语,偶尔老太太怒火上升才会调高音调,便听得一番断断续续的言语:“……如此善妒!……枉为人妇!……后头两个妯娌,你比得上哪一个?!……身为长妇,一不能事夫,二不能理家,成日一味在那些官太太圈子里钻营,可曾见你给小四小五钻营出一门好亲事来?!……你且看看老二媳妇是如何理家的?!你且看看老三媳妇是如何孝顺公婆的?!你再看看上门向小七提亲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家儿?!……恪儿好歹也是天子近臣……将来的一家之主……若你这长媳不能……这个家岂不是要败在你的手里?!……这一回……三五年……好生闭门思过!”

燕五姑娘垂下眸,头顶的树影在玉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

忽然之间,屋内爆发出燕大太太的嘶声叫喊:“我为了你们燕家生了两儿两女吃尽苦头,到头来你们却要卸磨杀驴!自打我进门时起你便看我百般不顺眼,想方设法地磋磨我!既是这般,当初为何又要登门向我家提亲?!这二十年来我在你们燕家殚精竭虑如履薄冰,每日里陪笑陪哭陪小心,把你们一家子当做佛爷般敬着供着,你们却又是如何待我的?!

“你说我不善持家,怎不看看自个儿是怎么死攥着中馈权不撒手的?!我才刚嫁进门那两年,动了公账上一锭银子你都要问上三遍,你可曾将我当做自家人看待过?!你侄女动辄从公账上讨要银子置地置铺置头面,你怎就一个字不说?!我在家中用米用面用口锅都要先经了你的同意,你倒要我如何持家才好?!

“你说我不能事夫,我这四个儿女又是如何生出来的?!你自己不许丈夫纳妾,却要屡次三番地往我丈夫的屋子里塞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不懂吗?!说我善妒——呵,这世上哪个女人能不妒……我百般讨好,作小伏低,图的不就是个举案齐眉白首到老……你们却又做了什么?!你们姑侄两个沆瀣一气,一个把着中馈不肯放手,一个只管盯着长房内室一味想要塞妾进来破坏我夫妻和美,到头来却又将脏水泼在我的头上,说我无能,说我不能事夫,你们——其心当诛!合该千刀万剐!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尽是毁在了你们的手上!

“我恨——我恨!凭何我身为长媳不能接管中馈?!凭何我身为二品官眷还要被你们明嘲暗讽瞧不起?!凭何我要在你们面前事事恭卑处处忍让?!我隋大小姐在闺中也是自小娇养大的,几时受过这般的欺辱磋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想要逼死我,害死我,而后吞了我的嫁妆据为己有,是也不是?!从头到尾——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骗局——你们——不过是看中了我隋家的钱财,才设下了这弥天大局,苦苦骗了我二十年!你们骗我为你们生儿育女,把我当猴耍,当牛使,当笑话看,如今你们等不得了便露出了真面目,想要把我逼害致死,夺走我的钱,夺走我的儿女,夺走我的丈夫——是也不是?!

“我且告诉你们——想也别想!想也别想!谁敢动我一分一毫,我便杀了谁!谁也别想困住我,谁也别想把我关起来——我跟你们拼了——”

接着便是数声惊呼尖叫,大太太的声音凄厉又恐怖,仿佛是在撕咬人血肉的恶鬼所发出一般,然而不过是一顷息的功夫,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被谁一把掩住了嘴掐住了喉,半晌方听得老太太颤抖着愤怒又难以置信的声音道:“你——隋氏——隋芳馨!你疯了——这真是——反了!反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来人——来人——去把恪儿叫回来!让他写休书!让他写——”

“老太太——”突然之间一群人惊声尖叫起来,有喊“快去叫郎中”的,有喊“快去告诉老太爷”的,还有喊“快把老太太抬到床上去”的,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燕五姑娘轻轻地转身,像一缕游魂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上房,任由那仍自起伏的尖叫声响在自己的身后。

所有的燕家人都被上房闹的这一出惊动了,迅速地由各处赶过来,这才知道老太太是被大太太给气得厥了过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差点与众人阴阳两隔,直让众人惊得难以置信,老太爷震怒,当即便要着人去隋家通知大太太的双亲:“让他们把自家养出来的好女儿领回去!”却被燕四少爷跪在地上抱着腿苦苦拦住,二太太和三老爷四老爷也忙上来劝阻,“大嫂心绪不稳,才刚由昏迷中醒来,许是被魇着了……”二太太也只得先替大太太说好话。

“况大哥与一众官员都在御岛上事君,事情若闹出去,大哥面子上下不来。”三老爷亦温声劝慰父亲。

“先放了她回去,倘若我娘气出个好歹来,到时要拿谁是问?!”四老爷平日里最犯浑,此时此刻却是最孝顺,哪里管得那是大嫂还是谁,为了自家老母倒要不依不饶起来。

燕四少爷顾不得这些人都在说着什么,只管抱着老太爷的腿哀求:“祖父,宽恕我娘这一次罢!她是病了,人一病脑子就犯糊涂,请莫要苛责她——爹昨儿个也已经答应我了,他说要安排我娘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治病,待娘这病治好了,就又能和以前一样孝顺祖父祖母了!祖父!看在娘这么多年把我们几个养育成人的份儿上,看在娘这么多年在家中谨小慎微并无大错的份儿上,就宽恕我娘这一回罢!孙儿愿代娘受过,打也好罚也好,孙儿一力承当,就只请祖父祖母宽恕我娘这一回,可好?”

老太爷一时又是生儿媳妇的气又是心疼自己的孙子,半晌说不出话来,气得直哆嗦,眼见燕四少爷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个接一个砰砰砰地冲着他磕头,心中一恼一酸,一个经受不住,眼前一黑,在一片惊呼声中亦是昏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忙成了一团,好端端地一个家乱成了一锅粥。

这就是毒品的破坏性,它不仅会使吸毒者精神失常、敏感多疑、幻听幻视,以及产生强烈且恐怖的被害妄想和暴力倾向,它还能将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庭瓦解得支离破碎,伤痕累累。

大太太隋氏,已经完了。

即便成功戒毒,她在这个家也已失去了立足之地,即便得到了家人的宽恕,也永不会再有机会拥有她曾梦想能够得到的一切:爱情,地位,尊重,名声,风光无限的生活,和花团锦簇的未来。

这个人,就算是活着,在命运与他人的眼中,也已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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