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钦的样子有些狼狈。
程小寻立在门与门框的缝隙之中,愣愣发呆,一时间竟忘记了开门邀他进屋。
“小寻,”外婆见她站在门口一言不发,高声问道:“这个时候谁还来哦,怎么老站在门口?”
她方才回神,“啊,是我……同学。”
路钦忽略她脸上的愣怔,推门而入,“外婆,新年好啊,我来蹭年夜饭了。”
他很自来熟地就在程小寻外婆身边坐下。
程小寻瞪大眼睛,连忙关上门,迅速跑到外婆的另一边坐下。
“哎,这位同学叫路什么来着,你瞧瞧我这记性……”外婆一边打量路钦,一边努力回忆着。
路钦微微一笑,声音不轻不重回答:“外婆,我叫路钦,之前和小寻上医院看过你,有印象了吗?”
“哦对对对,”老人连连点头,“我记起来了,当时还留了你的电话是不!”
路钦微微颔首
。
程小寻看着言笑晏晏的两人,心中十分忐忑,她正在想要给路钦的到来找个什么借口才显得合理。
“小路啊,这大年三十的,你怎么没在家和家人吃团年饭哟?”然后,在她还没想出理由的时候,外婆就已经问出口了。
程小寻面色一僵,暗忖要露馅了,心中十分心虚。
却听路钦淡淡回答:“外婆,我家里没人。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有事去国外了。刚才正好到附近买东西,想到小寻住这儿,就顺道来蹭蹭年夜饭了。不知道您欢迎不欢迎?”
老年人最听不得小孩子一个人颠沛,更何况小寻就是这样的苦孩子。
外婆当即拉着路钦的手道:“当然欢迎。你也是个惹人怜的,这样,年后你也就在咱家过了!反正啊,这每年都是我们祖孙两人也冷清得很。”
路钦露出个温暖的笑意,“好啊,谢谢外婆。”
程小寻目瞪口呆地看着路钦和外婆,心中不敢确定路钦话语的真假,因为他母亲的确是过世了。但她看了眼他额上的伤,有些怀疑他所说的父亲出国的借口。
“我给你盛饭去。”她对路钦道,顺手拿过了他面前的空碗。
既然外婆都留他了,自己当然也不会赶他走。
老人当然也看见了路钦额上的伤,当即起身,“小路啊,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个创可贴,贴贴额头。”
“不用了外婆,只是不小心磕着的,已经结痂了,不碍事。”路钦哪好意思麻烦老人去拿东西。
程小寻见状赶紧将饭递给路钦,让外婆坐下,“我去拿吧。”
然后便在电视机柜下翻找起来,顺便将棉签和酒精也拿了出来。
她走到路钦面前道:“消消毒然后再贴创可贴,会好得快一些。”
说着,她很自然地就帮路钦清理伤口,然后再顺手贴上了创可贴。
整个过程,路钦都十分安静,蓦地,他面含笑意凝着程小寻。
“谢谢。”
不知怎的,程小寻脸就有些热,匆忙将东西放回去,答了句没事。
老人看着两个孩子,似乎发现了些什么,吃饭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盘问着路钦。
“小路啊,期末考得怎么样哦?”
路钦淡定地夹了个酥肉,答:“二十名。”
没说是班里还是年级。
但因为小寻平时都说年级多少名,所以外婆默认是年级二十名,欣慰的点了点头。
然后又接着问:“爸爸做什么的啊,大年三十了还要去国外。”
这回路钦倒是顿了顿,然后面不改色地撒了谎,“爸爸是医生,出国也是不得已
。”
“咳咳——”程小寻直接被呛到,狐疑地看着路钦,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谎。
但见外婆笑容更甚,“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没办法诶。”
老人喝了口汤,立刻又问:“小路有没有想好将来要去哪里上大学哦?”
路钦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帝都。”
老人笑得愈发开心,“好好,我和小寻将来也是要上帝都的,这样我就还能常常看见小路你了。”
程小寻连耳根都红了,不敢抬头看两人,默默吃菜。
年夜饭吃完之后,春晚也差不多开始了,程小寻本来要去洗碗,被路钦抢了先。
他将程小寻和外她婆按在旧沙发里看电视,自己将碗收到了厨房去。
路钦本来就是客人,程小寻在沙发里坐了一两分钟便坐不住,跑到厨房去帮忙了。
客厅里,老人回头望了眼厨房,眼里全是满意和欣慰,仿佛什么愿望终于实现。
春晚开始之后,外面便开始断断续续炸响烟花,透过厨房看出去,偶尔能看见一角的绚烂。
程小寻和路钦两人并肩站在洗碗池边,一人洗头次,一人做二次清洗。
“一会儿出去放烟花吗?”路钦冷不丁问道。
“恩?”程小寻手上一顿,旋即回答,”好啊,把外婆也叫上吧。”
路钦:“好。”
两人合作很快便搞定了一切,程小寻洗好水果,路钦抓好瓜子儿,两人便先后回到客厅。
“外婆,我们一起出去放烟花吧,今年有男孩子点烟花了。”她坐到外婆身边,抱着她的手说道。
老人往沙发一靠,看起来懒懒的,“我就不去咯,外面冷得很,你们小年轻去玩吧。”
“哎呀,去嘛~”程小寻抱着她胳膊撒娇,“你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啊!”
外婆却很坚持,“不会,电视里小品多有意思,外婆老咯,放不动烟花了。”
程小寻最终没能劝动外婆下楼放烟花,她只得和路钦结伴出了门。
烟火是路钦现买的,有大的,也有拿在手中放的小号烟花。由于小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两人来到了附近的小公园。
因为是年三十,放烟火的人很多,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块人少的空地。
第一桶大烟火是路钦点的,他不慌不忙从烟花筒前反身,看得程小寻紧张无比。
“哎,你走快一点啊,要炸了!”她连忙对他喊道。
路钦勾唇,仍是不紧不慢。
“砰
!”五彩的烟火从少年身后一飞冲天,炸成了五光十色的花朵,自上而下落下。
少年仿佛是踏着这五彩烟火而来,程小寻目不转睛看着,面上呆呆的。
“怕什么,不会有事。”路钦回到她身边,说得云淡风轻。
程小寻嗔他,“爱装!”
路钦弯唇,静静地和她一起仰头,看着天上那一朵朵缤纷绚烂的烟火盛开。
点第二桶大的烟火时,路钦忽的对她道:“要试试吗?”
程小寻咬唇,跃跃欲试,最后真的上前过去。
路钦将打火机递与她手中,很有质感。
她咔嚓打燃,伸手去点导火线时,手臂微微颤抖。
火药导线被点燃,程小寻立时转身,却被路钦拉住。
“你干嘛?要炸了!”她惊讶的望向路钦。
路钦面含笑意,“不会,再等几秒。”
“嗞嗞——”导火线迅速燃烧着。
路钦忽的握紧她手掌,“跑!”
两人一路狂奔,两三秒后,跑到方才观看的位置。
回头,烟火正好升空,炸响。
这么几步路,程小寻竟有微微喘气,太刺激了。
“哎,你这样很危险的!”她松开路钦的手道。
路钦并不看她,视线停留在半空,“可你玩得很开心。”
程小寻一怔,愣愣望着他,都忘记了看烟火。
在五彩烟火光的映照之下,白发少年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柔。
她收回视线,想起他方才的狼狈,忍不住问道:“对了,你额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啊?”
路钦回答得云淡风轻,“没什么,和路修远吵了几句,因为他和连娅蓉离婚的事。”
果然是路修远给打的。
程小寻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诶。”
路钦顺势坐在她身边,“说。”
程小寻:“你很喜欢白色的头发么,其实看起来有点凶的样子……”
尤其是不笑的时候。
路钦靠在长椅上,目光锁紧烟花,沉默片刻。
“因为我妈。”他终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程小寻:“恩?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路钦:“不,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以轻松的说出来了
。”
她知道对方即将和自己解释,便沉默着没有说话。
果然,路钦只是顿了一会儿又道:“我妈生病的时候,我才上小学,是绝症。起初的时候症状不明显,就是头发白得快,在路上总是被人指指点点。后来检查出来住院,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戴上了帽子。我不知道是化疗头发掉得厉害,只以为她是被人指点怕了,当晚就去染了白头发。”
寥寥几句话,程小寻却听得眼睛发酸。
她都可以想象,小小少年眼看妈妈被人指点却无能为力,为了令母亲心头舒服一些,干脆自己也烫了白头发。
傻的可爱。
程小寻伸手握住路钦的,“别难过了。”
然后她抬手指向天空,“呐,他们都变成了星星,可能就是头顶的那一颗,守护者我们呢!”
路钦轻笑一声,只说了一个字。
“傻。”
程小寻轻轻弯唇,加大了手掌的力度,同时在心中做下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砰砰——”烟花一颗接一颗的绽放,将天空映照得绚烂。
长椅上的一对少年少女,却比这漫天的烟火要更美好,更令人艳羡。
-
除夕一过,春节便是眨眼的光影,众人走家串户,很快就度过了元宵。
实验高中还算人性化,是正月十六开学的。
学生们过完年,兜里压岁钱满满,刚开学也没什么压力,各班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而程小寻却在椅子上使劲拽着自己的手指,看起来心事满满的样子,连虞文周都发现了。
“怎么了,小寻,怎么心事重重的?”他问。
程小寻咬唇,眉头轻蹙着看了他几秒,最后摇了摇头。
“我等会再和你说。”
话毕,班主任就到班里来宣布了一些开学事项,程小寻听得都心不在焉的。
直到何英出了教室门,她才腾的起立,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也快步往教室外走去。
一路跟随何英,到了办公室。
“程小寻?”何英刚在办公桌便坐下就看见了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点头,双手背在背后,纠缠在一起。
半晌,程小寻抬头,与何英对视。
“何老师,我想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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