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梨园出来,莲笙坐在马车中,盯着车顶的夜明珠看,想着前世温柔的表姐,和现在心机深沉觊觎自己夫君的女子,这两人居然是同一人?
许久,她叹口气,似自言自语般地开口,“嬷嬷,你说,一个人究竟有几个面孔?”
宫嬷嬷静默一会,开口答道,“奴婢只知,有人如山,横看成岭侧成峰,俱都是正直之态,有人似雾,时化露珠,时生瘴气,露珠滋养,瘴毒害人。”
“嬷嬷大才。”
车内安静下去,沿街两旁华灯火一片,她掀开窗帘一角,向往地看着那灯火阑珊,突然马车停下,男子清越的声音传来,宫嬷嬷立马下车。
长身玉立的男子钻进来,见她手捏着窗帘角,伸手将她拥进怀中,低喃道,“想出去看看吗?”
她顿时一扫刚才的萎靡,眼中顿时大亮,笑看着他。
男子的大手将她用狐裘包住,抱下马车,大踏步地朝那灯火中走去,宫嬷嬷对着随从挥手示意,大家不必紧跟,远远候着便行。
高大的男子抱着娇小的女子,甚是奇特,好在此时街市内行人并不多,天气转冷,便是有三两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也有人会多看他们两眼,有冷风吹过,莲笙将头埋进他的怀中,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贪婪地看着外面,
长亭湖上,有那三层高的画舫一片嬉笑,男男女妇打闹成团,霍风将她的眼捂住,快步走过去。
“我要看,风哥哥。”
“乖,他们不是好人。”
“噗,”莲笙笑出声来,她怎么会不知那些人是什么呢?便是再不通世事,也知那必是花舫,上面的都是些寻欢作乐的男女。
可是却无端兴起逗弄他的意思,故带着天真问道,“夫君,他们在干什么啊?”
“……呃”大手朝她的娇臀一拍,头低下,朝她耳边吐气,“想知道,等回去你就明白了,嗯?”
一句话惹得她娇笑连连,羞得将头埋得更深。
倚翠楼里,倚坐在窗棱边的理亲王,心不在焉地玩着手中的茶盏,靡靡的琴声让人昏昏欲睡,转头看那弹琴的含情女子,心下烦躁,他的王妃整日里缠绵病塌,后宅乌烟瘴气。
前段时间,连那不知从哪找来的荣姓妾室都能闯进他的房间,是好大一通哭,哭她哥哥死得冤,让他报仇,气得他将人踢出去,好大的脸,一个妾的兄弟居然让他堂堂亲王去报仇!
这么多年,满府的女人没有一个能生下一儿半女的,也是奇了怪,王妃身子弱还情有可原,可那些个活蹦乱跳的妾们,连个大肚子的都没有过,他阴霾地皱着眉,私下里也怀疑过自己,可无论是太医还是偷偷找的民间郎中,无一人瞧出问题。
真不知是哪里的原由。
见他的脸色黑沉,万雁回识趣地停下手指,轻移纱裙,坐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偎上去,“王爷,可是有什么心事,说给雁回听听,兴许能分解一二。”
“哦,本王的心事不说你也知,你倒是说说看,如何分解?”夏明启轻佻地抬着她的下巴,坏坏地调笑,一扫刚才的郁色。
“王爷真坏,雁回可没那么不知羞。”谁人不知,理亲王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子嗣,她暗地底也想过,若能怀上一儿半女,母凭子贵,等那病歪歪的王妃一去,那理亲王府内就是自己的天下。
可左等右等,眼前的男子决口不提将她纳进府的意思,便是两人欢好,未曾饮那避子的汤药,也不见肚皮鼓起,私下瞧过不少大夫,连那偏方也吃过,就是不见有喜,眼见自己韶华将逝,进王府还遥遥无期。
幸好……她下意思地摸着小腹,嘴角轻笑起。
夏明启搂着她,漫不经心地往楼下一扫,却瞧前那相拥而行的两人,男子怀中的女子的脸不经意地露出来,看得他眼发直,好生妍艳,便是那京城第一美人姜蕴雪都不及她!
似是被人盯上,莲笙不经意是抬头一看,正对上夏明启那双春水荡漾的眼,心中恶寒,赶紧扯着霍风的衣袖,示意他向上看。
理亲王收到霍风如冰刀般的目光,讪笑着关上窗,心绪莫名烦躁。
万雁回突然作呕,用手捂着,夏明启心中一动,赶紧唤来大夫,摸脉看诊,方才得知她是有了身孕,当下喜不自胜,趁晚就将人接进了府。
霍氏夫妇二人沿着长街漫步着,街角,有一个妇人缩在那里,衣裳褴褛,头发一绺绺地粘在一起,油腻腻在贴在头上,手里抱着个木头,她正左右轻晃着,拍着木头,嘴里呢喃着,“阿宝快快睡,阿宝快快睡,明天娘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拐角出来一个醉汉,从她身边经过,踢她一脚,嘴里骂道,“疯婆子。”
她不哭也不喊,倒在地上,嘿嘿直笑。
莲笙听着那声音,莫名鼻子发酸,她用眼神渴求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霍风一个眼色,便有侍卫将刚才踢人那醉汉拖到暗处狠揍一顿感。
另有几个侍卫上前,将那妇人带过来,妇人似受到惊吓般哇哇大叫起来,挣扎着不肯挪动,莲笙急得跑过去,细语道,“不用怕,我们带你去吃饭,好吗?”
妇人抬头看向她,突然眼神大变,一把将她抓住,眼泪流下来,大声嚎道,“小姐,小姐,蔓儿可找到你了。”
霍风大力将妇人的手大力甩开,把莲笙往怀里带,冷眉看向那妇人,只见那妇人约有五十来岁,脸上爬满污垢,双眼浑黄,一脸喜极而泣地看着他怀中的莲笙。
他的眼眯了眯,划过一道冷光。
“带回去。”
后面无声跟随的侍卫便上前将妇人带上。
这下那妇人一点都不挣扎了,乖乖地由着侍卫拉她,嘿嘿直笑,“小姐,你是来接蔓儿回去的吗?”
她似撒娇般嘟起嘴,有些怕怕地看着霍风,小声地说,“可是新姑爷好凶哦,不过比那个王八蛋好多了。”
说着她挣开侍卫的手,蹦跳起来,围着他们打转,歪着头打量着霍风,“咦,新姑爷家里最近死人了吧,这脸色怎么不太好啊。”
她一把年纪了,可神态却如个少女般不谙世事,怕是脑子有些问题,一边说着一边对他鞠躬,“请您节哀顺便!”
霍风的脸一黑,莲笙赶紧安抚地挽着他的手臂,这才感觉他放松下来。
看那蔓儿的眼中带着丝丝的委曲,不明白说错了什么,惹得新姑爷生气,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莲笙,莲笙对她笑笑,“姑爷人很好,只是不爱笑,蔓儿跟我回去好吗?”
“好啊,好啊”她拍手叫着,“小姐最好了,蔓儿最爱小姐,可是小姐不要再丢下蔓儿,好怕怕的。”
“好,再也不丢下你。”
那蔓儿才兴高彩烈地跟在他们后面,等进到王府,她更加高兴了,“小姐,你找的这个新姑爷家里好大啊,比以前那个还要大。”
“以前的姑爷?”莲笙试探着问道,“他家住哪里啊?”
蔓儿露出头痛的表情,似是想不起来,茫然地看着她,慢慢眸中闪过痛苦,大叫起来,旁边的侍卫赶紧将其按住。
“蔓儿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莲笙赶紧轻声安抚。
好一会儿,那蔓儿才缓过来,一派天真地看着他们夫妇,口中喃喃道,“新姑爷长得好阴森,这脸跟棺材似的。”
霍风的脸更冷,莲笙好笑地拍拍他的手,“莫与她计较,她的心智犹如稚子。”
宫嬷嬷连忙将蔓儿带下去,她一边走一边不死心地回头,“小姐,不要骗蔓儿哦,记得来找奴婢啊。”
“好。”
第二日,宫嬷嬷将梳洗一番的蔓儿带上来,饶是莲笙都有些动容,削瘦深陷的脸,腊黄腊黄的,显得眼睛更加的大,可这双大眼早已不见任何的神彩,呆滞木讷,只有看到她的时候才会划过一丝亮光。
她身形瘦弱如竹片,不知多久没吃过饱饭,脸上满脸的沧桑,却偏又带着孩子般的神精,宫嬷嬷说她刚光吃白饭就吃了两大碗,怕是饿得狠了。
此刻她坐在小凳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莲笙,生怕一眨眼,就会消失,嘴里一直喃喃地叫着“小姐,小姐。”
莲笙看着她苍老的脸,和带着胆怯的眼神,不禁有些微微动容。
“以后叫你蔓娘吧,好吗?”这么一个做婆婆的妇人称呼蔓儿确实不太合适,莲笙小声地问她。
怎知她歪头一想,头摇得如拔浪鼓般,“不成,小姐叫烟娘,蔓儿不可以叫蔓娘。”
莲笙一愣,还有这茬?
那蔓儿疑惑地看着莲笙,不明白小姐怎么将她的名字都忘记了,她似有些可怜地扁扁嘴,伤心道,“小姐果然将蔓儿忘了,蔓儿叫蔓枝啊。”
“呀,蔓枝啊,我刚才是逗你的。”
莲笙赶快附和她,又问了她一些事情,可她除了知道小姐和自己的名字外,却是什么也想不起,不过从她的口中得知,那叫烟娘的女子是有丈夫的,可蔓茹对他印像并不好,称呼他王八蛋。
正说话间,绿芨从外面走进来,宫嬷嬷走出去,两人耳语一番,绿芨便匆忙走了。
宫嬷嬷小声地对着莲笙道,“王妃,那朱氏派人出府了。”
莲笙眉毛一挑,心道那朱氏果然老实不了几天,就又要闹妖蛾子,她淡然地问道,“哦,可看清去哪?”
“鲁国公府。”
她的脸沉下来,宫嬷嬷赶紧让人将蔓枝带去,那蔓枝倒会看脸色,不发一言便乖顺地退下。
“看来,朱宜人病得不轻,药按时吃了吗?”
“起先不肯吃,那药膳也是,要不是绿芨盯着,怕是不好办。”
“朱宜人必是嫌弃我们照顾不妥当,”莲笙冷着脸,转而讥笑,“也是,外人再如何细心也不如亲子亲儿媳。”
宫嬷嬷叹气道,“可不是这个理,人老不知惜福,迟早会将子女的气运败光。”
不一会儿,外面便有人拿着鲁国公府的拜帖进来,莲笙眼中冷光更盛,来得可真够快的。
她起身前往厅堂,才堪堪坐稳,姜蕴雪便从外面走进来,银红色的斗篷粉色的衣裙,脸上的妆容恰到好外,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见着她,歉意一笑。
“王妃莫要怪罪,蕴雪冒昧来访。”
她微低头行礼,眼睛却不露痕迹地四下打量,见厅中只有莲笙一人,略有些失望。
莲笙将她细微的表情看在眼中,眸中的冷色更盛,“自是不会,欢迎还来不及。”
姜蕴雪让人将礼盒拿上来,试探着开口道,“蕴雪也是心急,早前几日便听府上的朱宜人病了,一直不得空来探望,今儿个上门,希望没有给王妃添麻烦。”
“无防,县主心善,居然如此挂心宜人的病情,让我们夫妻俩着实惭愧,说来也是常理,宜人的病情总不见好,下人们再精心照料着,也不见有所起色,怕还是心病所致,本妃正打算与王爷提议,召秦校尉回京。”
“王妃万万不可如此,”姜蕴雪急道,又缓下,“可能是天气转凉,宜人不适而已,过些时日,定会好转。”
“那承蒙县主吉言。”
姜蕴雪略一坐便告辞前往养修院,也不知她与朱宜说了什么,不到几日,朱宜人就再也不装病了,也没有来找不痛快。
朱宜人声称大好的那天,莲笙正靠在塌上小憩,听闻此言,讥讽一笑。
霍风听闻朱宜人病愈,只随便“嗯”一声,让人送些补品过去,莲笙伸手解下他身上的大氅,这天是越发的冷了,大氅上都沾着雪花,一入屋内,便化成湿水。
他在屏风后一边换着常服,一边对莲笙说道,“明日陛下会来,让下人们做些准备。”
“好,”她轻快地答着,有些高兴起来,算起来,也很久没有见过宸儿了。
男子换好衣服后,抱着她靠坐在塌上,就着她手中的经书一起看,正好看到“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两人对视一眼,心亦随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