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便是大长公主的寿诞,此时天气已稍稍回暖,京中的命妇贵女们齐聚长公主府,宏伟的长公主府就在夫家常国公府的旁边,中间一堵高墙之隔,不过高墙中却开了一道小门,方便府中的下人行走。
莲笙母女三人相约一同前往,长公主笑着迎上来,见莲笙衣着宽松,轻瞄一下还不见显怀的肚子,便拉着她的手,赶紧让她坐在软座上,“王妃如今身子重,真没想到你能来,本宫甚是开心。”
听大长公主说得真城,莲笙笑着,也不与她客气,坐在软垫上,直视她的眼睛,“大长公主寿诞,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来的。”
“好,你的这份心,本宫领了。”
早已先行到来的众位夫人们又忙着对莲笙行礼,莲笙轻挥手臂,示意大家不必多礼,众人这才重新落座。
大长公主笑着,又去拉着常乐的手,对众位夫人们说道,“前次大家不是抱怨说还未见过本宫新认的女儿吗?今儿个给大家介绍介绍,这就是本宫的另一个女儿,常乐。”
“众位夫人好。”常乐与众人打着招呼。
众夫人看着大长公主的手中牵着一位少女,这少女约十五岁,着一身淡雅湖蓝袄裙,头上梳着双髻,每个髻子下绕着一圈饱满均匀大小的珍珠,打着丝带的结子,长长的淡蓝烟纱丝带垂在两侧,又俏皮又可受。
且少女性子大方,微昂着头,任由众人打量,看起来爽朗康健,模样有几分似摄政王妃。
一时间夫人们的夸赞不绝于耳,有那存心卖好的夫人夸道,“原来这就是圣上亲封的乡君,果然长得福气。”
大长公主对着众人一一点头微笑,一副有女事足的样子,让这些世家夫人们马上明白,这个常乐乡君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
说着众夫人又向莲笙行礼,莲笙微笑以对,向着大长公主由衷地感谢,“承蒙长公主厚爱,我们常乐给您添麻烦了。”
“王妃这是哪儿的话,”大长公主爽朗地笑起来,“本宫是真心喜爱常乐,常乐在本宫府中,不知带来多少欢乐,本宫喜爱都还来不及,哪里谈得上麻烦。”
“就是的,王妃,我娘现在都忘记我这个女儿,眼中只有常乐了。”赵郡主笑嘻嘻地接话,假装报怨地看着常乐直笑。
“你这皮猴,哪都有你的事,你若是有常乐一半懂事,本宫就知足了。”大长公主笑着一点女儿的鼻子,拉着常乐一起,开心地对众人说,“本宫这两个女儿,再是贴心不过。”
莲笙将腕上的血玉镯褪下来,套到赵郡主的手上,“那我就厚个脸皮,郡主即是常乐的义姐,那便也是我的义妹。”
长公主笑眯眯地看着她,杜氏也机灵地将头上的一枝玉簪当作见面礼送给赵郡主。
赵郡主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以后王妃就是我的姐姐了,以前我总羡慕常乐有个像仙子般的姐姐,如今这仙子也是我的姐姐,算起来,还是我赚了呢。”
“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长公主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坐在下面的楮氏假装伤心起来,用帕子擦着看不见的泪水,“哎,还是我可怜,早年我还未嫁给世子,便谈笑着与郡主说,可将我当作亲姐姐,郡主一直不答应,原来根源在这里,竟是嫌我长得不够美貌,让人听之好生伤心。”
大长公主率先笑起来,对着楮氏道,“这可怜的,竟是如此的委曲。”
众人都笑起来,一派的和乐。
见楮氏的脸上无半点的伤心,根本就没有受赵世子求旨纳妾之事的影响,莲笙算是稍稍放了心,那事一出,第一时间里她就派人送礼到常国公府,毕竟本是他们夫妇二人的麻烦,却祸水东引,被赵世子接了过去。
她的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怕楮氏会因此事生间隙,楮氏收到礼后派人回了话,说是无事,今日见其如以往一样开怀,莲笙的心中才算是好受些。
想着如今还有家不能回的赵世子,又觉得再次愧疚起来,这时楮氏对着她调皮眨下眼,两人相视一笑。
那边曹侍郎夫人拉着赵郡主的手,脸上满面春风,不停地说好,直夸得赵郡主都红了脸,因着她与曹铖已过文定,算是半个曹家儿媳。
这婆母看儿媳,是越看越满意,赵玥出生高贵不说,难得的是浑身上下无一丝娇贵之气,为人也爽利,以后嫁进她家,相处起来轻松,心中暗自打定主意,等儿媳妇一进门,她坚决看紧儿子,万不可纳妾,搅得家无宁日。
看看京都这些世家,后院中无妾的家风清正,有妾的无论如何端正,后院里都有龌龊,更别说那些拎不清的,宠妾灭妻,更是一团糟,祸及子孙!
很多人都知道两家的亲事,也有一些品阶高相熟的夫人打趣,直把赵玥闹个大红脸,小脚一跺,娇俏地嘟着嘴,跑到常乐那边,很快,夫人们都热络起来,从京中的衣饰变化,说到京中的趣事要闻。
接着便有人说道自从那理亲王府的妾室怀了身孕,越发的拿大,王府现在都成了她说了算,现在王府后院里一团糟,理亲王妃从宫中朝觐后便回了王府,可被那妾室一气,又回了娘家。
相熟的夫人们纷纷询问起理亲王妃的嫂子沈夫人,沈夫人站起来,神色颇是沉痛,“多谢大家好意,我们小姑子如今躺在塌上,前日请过太医,已是缓住病情。”
大长公主怒道,“启儿糊涂,宠妾灭妻,乃是祸家根源。”
又厉声叫道,“礼嬷嬷何在?”
外面一老嬷嬷进来跪下,“老奴在。”
“去,传本宫的话,让那夏明启将自己的王妃接回去,并将那些妾氏禁足,等产子后抱到王妃的院中抚养。”
“是。”
沈夫人激动得直流泪,“多谢大长公主。”
理亲王的家事,连太后都懒得管,她们相府实在是无法可想,皇室中,以大长公主的辈份最为高,若是长公主出面,谅那理亲王会顾忌一二。
等那妾室产下儿子,抱到小姑子的院中抚养,以后小姑子也算在王府中站稳脚,这些年,为了生子,美人都不知送了多少,愣是半个蛋都没下。
小姑子苦,她们也跟着急。
至于生产时会出什么事,那就不是她们能预料的,便是那难产去世的女子,世间不知有多少。
沈夫人心中安定,这才收起哀色,坐回去,不再开口。
礼嬷嬷一走,厅堂中有短暂的气凝,长公主小口抿着茶,不动声色地观看着下座众人的脸色,见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
她如何不知那理亲王府的妾室是从前的萧家大小姐,她就是要让众人看看,无论曾经多么高贵的身份,一朝自甘下贱给人做小,那便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蝼蚁,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
便如那姜蕴雪,一心想着挤进风儿的后院,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怨得了谁?
大长公主心中冷笑,她倒是个心机城府深的,还学会以退为进,去寺中清修,哼,守孝得要三年,三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那样的女子别妄想进常国公府的门!
众夫人的眼中越发的恭敬起来,大长公主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人折服,莲笙真诚地说道,“大长公主真不愧为我朝的女子典范,让莲笙好生佩服。”
“王妃过奖,若论最近风头,那还是王妃最强,本宫可是听说摄政王……”大长公主对着她挤下眼神,隐下去的话不用说,怕就是京中的那些传言。
赵郡主接口说道,“那话我也听说了,都说王爷姐夫宠妻无度,哼,全是酸话,她们怕是私底下都眼红我王妃姐姐呢。”
“看,还是妹妹好,”莲笙笑起来,轻轻地拍着赵玥的细手,“那些个酸话,本妃可不在意,嘴长在他人身上,随人说去吧。”
“哈哈,有意思,就该这样。”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嘴长在他人身上,日子却是自己过的,这是甜是苦,自己最清楚,无需为那些所谓的贤名带累自己一生不快。”
下坐的夫人们都心有戚戚地点头,大部分的后院中都有妾室的存在,只不过是数目的多寡而已,想着与妾室们明争暗斗的日子,着实有些不值。
有些夫人们心里已经打好主意,回去就那些妖妖娆娆的女子发卖掉,要是家中的丈夫不乐意,那就搬出摄政王与大长公主,看到时候是谁得理。
当年,谁人不说常国公是妻奴,堂堂国公没有半点气势,什么都是听大长公主的,可如今看来,国公府中无妾室,长公主一子一女长成,日子过得平顺,常国公逢人便说,家有好妻,如有一宝。
这话头一起,便还有人说起锦乡伯家的破事,锦乡伯世子宠妾灭妻,妾室被曝出怀有身孕,那伯夫人居然不加处置,反而忙着遮掩,送那妾避到庄子上。
事情被捅出后,敬德侯府不干了,执意要让女儿与顾世子合离,可商湘灵跟吃了失心药似的,就不是肯,还说什么活是顾世子的人,死是顾世子的鬼,气得敬德侯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而锦乡伯也被陛下训斥,收回他家世袭罔替爵位,伯位到顾其怀这代为止,等他百年故去,顾府便是庶民。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说清,大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莲笙,拍着她的手道,“天道好轮回,任何一个世家的崛起和毁灭都离不开各人的德行修为。”
“大长公主说得极是。”莲笙对她回以微笑,那顾家,她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便是落到如今的下场,都是他们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
当然,相信里面肯定有自己夫君的推波助澜,要不然这事怎么会突然曝出,又如何会闹到如此地步。
想到那个面冷心热的男子,她笑起来!
等到宴会散去,大长公主的府门外,长身玉立的男子,背立在王府的马车旁,惹得夫人们频频侧目,都说摄政王宠爱王妃,此话果然不假,看这架势,是亲自来接妻子。
杜氏拉着常乐识趣地先行回去,大长公主打趣地看着莲笙,莲笙脸有些微红,走向那男子,霍风对着大长公主遥遥示意,扶着莲笙上了马车。
马车内,莲笙仰着小脸看着他,低头傻笑!
与大长公主府一街之隔的理亲王府却一片死寂,礼嬷嬷神色严肃地立在院子里,面无表情地将大长公主的意思一说。
夏明启的眼中闪过恼色,可大长公主是他的皇姑母,便是再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死死地攥着拳,脸上还要带着颇为受教的笑意。
很快,王府的中妾室们便齐齐站在院子里,最后被小丫头扶着走来的便是万雁回,只见她身披橙红斗篷,里着月白色的长裙,脸上带着妩媚,行走间娉娉婷婷,一只手抚着腰,另一只手搭在小丫头的手上。
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双眼不停地瞄夏明启。
礼嬷嬷见她的样子,皱起眉来,又见她斗篷的颜色,眼中更是凌厉起来,这橙红最是近正红,看来理亲王府的妾室们着实不安份。
万雁回被她看得一阵恼火,不知这是从哪里来的婆子,看人的眼神如此的讨厌,还不等她开口报怨,只听见那婆子开口了,“王爷,老奴观这位妾室的衣着不妥,妾便是妾,妄想代替正室那是万万不能的。”
夏明启的脸色一沉,见万雁回正委曲地看着自己,身侧的拳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呼出一口气,冲着那小丫头,“没眼色的奴才,还不赶紧将姨娘的斗篷换了。”
那小丫头吓得不敢出声,忙不停地跑回院子,取出一件粉色的斗篷,替万雁回换下,万雁回的脸色很是难看,这当众剥衣的屈辱让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看这情形,礼嬷嬷便明白,这位女子,就是那身怀有孕,恃子而骄的姨娘,听说还曾经是京中第一才女。
她对着夏明启弯腰,“王爷,老奴逾越了,可大长公主派奴婢来,便是肃清后院不正之风,迎理亲王妃回府。”
“皇姑母向来端正严明,是我朝的女子典范,大长公主有什么要嬷嬷传话的,本王一律照办。”夏明启虽心中恼怒,脸上却是半点不显,带笑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口中的真诚。
礼嬷嬷鞠了一躬,这才开口道,“大长公主有令,从即日起,所有的妾室必须按定例规章穿衣打扮,万姨娘身怀有孕,吃食上多照顾些无可厚非,另明日接王妃回府,所有的妾室必须跪在大门口相迎,任何人不得无故推托。”
跪在大门口相迎?
万雁回低着的头,眼里闪出恨意,那病怏怏的沈清瑶怎么还不咽气,可真是够命硬的,听说在娘家都吐了血,居然还能挺过来。
还要让她跪在门口迎接,她的手轻轻地抚着肚子上,这胎可是王府多年来的希望,理亲王自然不会让她受罪,想着嘴角勾起笑意。
等第二日,理亲王妃回府,见府门外跪着一溜的妾室,尤其是跪在前头的万雁回,她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尽出,真真是痛快。
万雁回微抬下头,视线与沈清瑶相遇,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然后捂着肚子,哀哀地呼痛,正伸手去扶沈清瑶的夏明启立马跑到她跟前,一脸的焦急。
“可是有何不妥,肚子痛吗?”他一连声地开口问着,又赶紧让身边的随从去请大夫,见沈清瑶还不下马车,有些怒了。
“王妃已经回府,为何还不进门?”
沈清瑶气得倒仰,抚着胸口摇摇欲坠,这两人居然敢当面如此,置她与何地?
她的幽怨,夏明启没有看到,只顾将跪在地上的万雁回扶起,背过身,万雁回冲她露出一个得意的胜利笑容,只把气得差点拂袖返回娘家。
可想着娘家嫂子的话,她深吸一口气,且让那万雁回再得意几个月,等到生产时,那动手也不迟,谁家后院里还有死于难产的姨娘,到时候将孩子抱在膝下,她也算是坐稳了位置。
两个女人的眉眼机锋,夏明启自是看不见,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腹中的胎儿,没有人知道,他想个孩子都快想疯了。
沈清瑶也不敢再使性子,居然还颇为贤惠地询问是否要请太医,只把夏明启惊得诧异地看着她,因万雁回是个妾室,往日里他都是让府中的大夫把脉。
“王妃如此贤惠,本王甚感欣慰,麻烦王妃了。”
“你们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虚礼,”沈清瑶说着,夫妻二字咬得特别的重,眼睛死死地盯着万雁回,见对方果然变了脸色,心里觉得快慰不少。
紧接着她便让人往宫中递请太医的牌子,大肚贤良的样子装了个七万像,夏明启疑心极重,自是不会全信她,依然派心腹婆子护着万雁回的身边。
只把沈清瑶气得又吐了血,得知消息的万雁回讥笑一声,就沈清瑶这个气性,真不知能不能撑得她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