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所幸,风平浪静。王三抱着剑依靠在马车旁,抬头看着渐是偏西的新月。
月如刀,仲秋之后更是着了一层类似霜雪的冰冷。
王三紧了紧有些冷硬的衣甲,不远处,篝火渐暗、残烟摇曳。
---过了今晚,大抵就安全了。
武者的嗅觉,让他有些不安。
这一夜,看来又是无眠了。
“王三,”身侧有人打断了他游离的思絮。
他侧身看去,家主司徒景炎拎着一壶瓷玉走来,成年的酒香从未开启的壶中蔓来,令爱酒等同爱剑的他心生惊叹---这必然是一壶陈年的玉罗春、年数当不在十年以下:“家主,还没睡下··”
“睡不安稳,起来走走。看你在这,就过来了。”司徒景炎走到他身侧,毫不在意尘垢敛了下罩袍坐了下来。月明家主放下玉壶从宽袖中取出一只瓷杯儿,斟满酒递与王三;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只,给自己斟满:“在外,你我是主仆;在内,你我实已是多年的兄弟了。”
“自你我相识于博古城,到今日应已有三十年了吧。”司徒景炎端着杯儿,与他碰了一杯。
“家主····”
“那时候,我自以为有些武艺。便狂妄任侠辞了双亲,行走江湖。终因逞一时豪侠,开罪了博古城最大的黑道势力,方知自个儿不过是井底之蛙。那时若不是有你相助,我这一代堂堂月明府少主,大概是要被一群马仔乱刀砍死了。”司徒景炎饮着玉罗醇香,回忆着青春往事,“这些年也多赖有你护持,游商列国才安全无虞。以你的武略,作一国大将绰绰有余,却耗在了我府中三十年。我司徒景炎欠你实多。”
---这些年,时有城国愿以千金、重爵邀他入席。
“家主言重了。”王三不安地道,抬杯一饮而尽,“患难之时不得君一贯,哪有后来的铁剑王三。”
言罢,便要跪扣于地,被月明府家主一手扶住。
“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月明府家主举头望月,“为这不离不弃的三十年,你我兄弟且干了这一杯!”
“好。”说罢,王三与司徒景炎一饮而尽。
“敌袭!山匪!”
----正说间,行营外围忽然躁动。新月残辉下的平野,骤然八方火光辉耀,漫野如狼的杀声从四边围掩而来!
“家主您且安住,我去看看!”王三提剑起身,向前阵飞步掠去。
无双铁骑不愧训练有素,哪怕是刚入深睡,听到信令便在数息之内披甲执锐齐整而迅捷冲出营帐。
王三提剑立在一百二十名无双铁骑前,而百名骑士则是将月明府的随行车马护在身后。
四面,重重叠叠不计其数的劲装匪众,刀器精良,齐整而恃,如草原上的狼群。
这群匪徒不同寻常,不太好对付。王三眉头微皱,心里暗暗计算。
---商队中能战之人,算上青壮家丁也不过才一百七八十人。而对手,人数只在十倍之上。
这般精良配备的匪徒,就算月明府有一百二十名勇力不凡、素质过硬的无双铁骑,实力对比上也只在下风。
千计匪众只在片刻之间,已冲到了营地不足百步的位置。
“月明家卫,上弩,准备齐射。无双军,竖盾坚守。”王三当即先下了第一道指令。
如此距离,必须用弩射打消一些匪军的锐气以及冲击的强度。
四十名家卫连珠弩齐发,射杀了第一波冲到了七十步杀伤射程内的三五十名匪众,阵前的匪首也似乎不愿意白白折送手下性命,抬手暂止了手下的冲进。
“这群山匪看来有点难缠。”月明家主走到前阵,皱眉道。
---倘若匪众无脑掩杀而上,势必被弩阵杀伤掉不少。而此时围压在七十步之外,避开了弩阵的杀伤,也断绝了他们趁乱遣人去
巨野求救的可能。既然是有备而来的袭掠,两千匪众中必然是配备了弓弩手,匪首见冲锋不益、此刻必是在调动弓弩手。
待到弓弩手到位,那么被围在其中的月明商队自然是瓮中之鳖、活靶一个。
“家主,死守等待巨野城发现来援不太可能,我们只有先战,再派一个得力之人趁乱突破求援。”王三道。
“不错。”司徒景炎神色微沉,从腰间拔出佩剑“紫荆”,转身看下身后众人,沉声道:“今夜唯有死战而已,众兄弟可愿随我大杀敌寇?”
“愿为家主死战!”王三率先拔剑,他所用之间乃是一把精钢阔剑----剑刃长四尺五、宽五寸有余,明晃晃的剑刃在新月微光下凛凛灿然。
“愿为家主死战!”身后一百八十男儿随而呼喝。
“好!杀尽山匪后,我与诸君痛饮于巨野城上!”司徒景炎跃身上马,心中更是豪情大盛,热血窜生,恍如回到了昔年任侠岁月。
一剑、一马、一杯酒,长歌、大笑、江湖梦!
---自二十年前从病重的父亲手上接受了月明府家印,他就在没以身犯险、手中这把紫荆也从杀人器变成了温和无锋的装饰之物。今夜非常时刻,就让我司徒景炎回归一次江湖的刀光剑影吧!
“你我兄弟,今日就再联手一次吧。”司徒景炎对王三道。
“无双军,上马。准备冲锋!”王三与司徒景炎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心中炽烈的战意。
身后无双铁骑,齐整上马。
照夜狮子骢是夜战最佳马匹,无双铁骑是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之一。
这里虽只有十里之阔,但足以肆意冲杀!
尖刀阵势排开,以王三为刀尖。
蓄势,待发。
刘麻子骑青花豹子驹走在前阵,夜风渐起吹得他衣袍鼓荡。风里淡淡的血腥味儿,刺激着他原本有些颓废的神经。
---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商队,虽只百十人,竟也是大敌。
刘麻子所使的是一柄金环雁翎刀,刀长四尺七,厚背、刃薄而利斩铜削铁不在话下,是一等一的好刀。这刀饮过云林三十六寨当家的血、也绝了上代黑池寨大当家的命,斩过附近州城富人的首级更是难以计数。
--今儿若是连砍了月明府家主的头,这刀的名响是不是会闪耀九州呢?当然老子的项上人头也怕是要涨十倍金。从匪若能至于此,当不枉此生了!
七十步外,那些无双铁骑已经调整齐备,战甲的霜白光色穿透夜幕刺到他脸上,带着几分他切齿的嘲讽----那一百多号人一身的造价都能抵得上他一寨两千多号人的身家了。
那一支支闪耀蓝色电芒的寒铁长矛,让他眼红不已----若是老子有这么一支部队,整个云林山脉万里之内谁敢不服老子?
嗯?那些个家伙,好像是要先打冲锋的意思。
“弓弩队,放箭。别傻愣愣的等他们冲过来!”刘麻子急忙大喝道。
---可是,这支骑兵冲锋速度太快了!
三百多号弓弩啰啰还没来得及射出第一波攻势,一百二十支电光霍霍的长矛已然在他们中间炸开,然后一掠而过,挑起首级或肢体无数。就那么数息间,一百二十人早已从他们中间破开一道口、突阵而过,穿杀到他们后面。
“吁——”齐整的止马,然后准备回冲。
在匪众还来不及反应,又是一突一出,斜插出一条血路。
一冲,一出。
·····
一连四次,虽有人众二十倍,一时也被打的手足无措!
“他奶奶的,不愧是正统的铁骑····真他娘强悍!”刘麻子吐了口唾沫星子,肉疼的看着弟兄们一片一片的躺下,心里颇后悔之前明目张胆似的夜袭(他也不知,无双军的素质竟是这么高,深夜还保持着这么高的警惕性)。
经过这么几次被冲杀,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老子又不是来找你们都冲锋的,管这些鸟骑兵干嘛。刘麻子小眼一眯瞧见营阵处的月明府家卫。那里才是关键所在,至于这些骑兵,他自然还有后手应付。
“别管这些玩意,都给老子冲他们营地!”刘麻子大声喝道,也亏是他亲练的手下为主,不然还真被这支凶悍要死的骑兵杀崩了。“野狐哨,养你们干嘛吃的,点烟阵!”
说罢,金环雁翎刀一亮,夹马直奔营阵中那锦衣执剑的中年人,如果他没猜错,这人一定就是这支马队的领头之人---月明府家主。
他了解过月明府家主这个人。年轻时好侠算是有些武艺,但怎么也比不得他这类一流的匪首。
青花豹子驹不愧是他花了万金从西域大月国购来的宝马,眨眼间就冲过了七十步的距离。
司徒景炎,恍然间一片刀光入眼。忙是举剑相格。
“嗡——”剑身一阵巨震,虎口登时裂开,司徒景炎只觉右臂酸麻。驭马即是退后数步,才有暇看清突袭而至的对手。
这匪徒:麻子脸、一身灰黑锦袍,身材不过六尺五,但强壮敦实,手中握着一把金环雁翎刀。凭刚才那一击,这人绝对已俱了不俗的内家修为。
好强悍的匪徒,当是匹头狼;就算年轻二十岁,他自忖也未必能敌得住。右手剧痛,吃这一击突斩,已先败了一分。
“竟是接住了这一刀,”黑马上的矮胖子颇是讶异得道,“我以为几十年锦衣玉食早废了司徒家主的身手呢。”
“你是何人?”司徒景炎问道。
“也罢,”刘麻子看着四边燃起的烟幕,冷冷一笑,“看在你是个将死之人的份上,让你死得明白一些。爷叫刘坚。”
“刘坚?”司徒景炎眉目一凝,微微一震:“池鳄刘麻子?!”
“能入得司徒家主法眼,我刘坚算是值当了。”刘麻子笑道,手中雁翎刀一抬直指月明府家主:“不过,司徒家主这项上人
头和这进献混沌圣宫的财资,爷要定了。”
司徒景炎不语,只全心守备。这悍匪实力之强、刀势之凶,稍有不慎便将危伤性命。
刘麻子金环刀再度劈来,金光晃动间隐隐挟带着风雷之声。
司徒景炎稍稍定气,驱用抛弃已久的青风真气,紫荆剑上顿时凝起一曾淡淡青光,迎着金环刀刺去。
一来二往十几个回合,司徒景炎剑气将近、应付的险象环生。
又一片刀影自右下而左上,以断水抽刀之势逼到月明家主面前。
月明家主横剑欲挡,却被刘麻子刀势带起、卷打在一旁。金环刀刀势未减,直是逼向司徒景炎脸面。
罢了,罢了。司徒景炎默叹一声,半生荣华竟是葬身在此。
“休伤家主!”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如实剑气从侧面冲来,将刘麻子手中金环刀打偏,正是家将王三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