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诸城·沙克国·南城门。
沙克国是为南红月打通西域诸城的第一道豁口。
北依炎江,与天冢山隔江相对。
风华历九八九七年,为妖族所攻取,为帅者云虎王·啸天。
云啸天独凭在城楼上,双翼躁而微动,银甲一身已是一月未曾离身。
头顶,苍鹰盘旋、鸦声稀稀。西域诸城尤胜的昏黄带血的天色,如低述着山雨欲来的沉闷。
夕阳未下,风声如噎。
云虎身具云雕之敏锐、烈虎之霸烈,对于危险与战气极是敏觉。身为云虎王的他,自是其中翘楚。
“二十年之期已到···”年轻的云虎王望着昏沉的天光,蓦然清叹出声——这是第三年,天下武备、战之将起。手中命器玄钢斩龙刀低低颤鸣,如知命主此刻心中的悲悯。
他已不是当年少年,也没有少年时一心好胜,宿年身在沙场,刀锋下不以数计的血骨铺就了他妖族名帅之路,也渐渐晦暗了他曾经年轻血勇的心。
他已是一个没有了信念的王将,与人间名将们反复的为寸土之地夺来抢去,其实不过枉然,而徒亡了两族将士。
——这样的战争,真的有意义么?如果有,万年来我们又从中获取了什么?如果没有,那又为何万年还不休?
城外枫红如血,又是一年肃杀时节。
“嗡!——”掌下玄钢斩龙刀骤然响起了一声激烈爆鸣,云虎王警觉的抬起一双虎目,只见数里之外尘烟狼滚、杀声业在一瞬里崩响!
“敌袭!!!”百步之外的哨塔上用为哨卡卫士的鹰眼族士兵适时吹响号角,那远处掩来的漫天烟尘已以倾天之势也是时逼到了眼前。
年轻的云虎王收起身为王帅不该有的残念,攥紧命器跃立到城栏之上。
——为将之身,征战之命,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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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皇宫·御事殿。
妖皇腾天一袭蟒袍紫带离了紫金王座。
英武的脸上阴郁不驱。
阶下,斥候·风鹤部下传信使跪报。
风鹤一族是由风鹤妖兽修炼而成,保留了曾为风鹤妖兽的神行迅敏、六感精密的优势,是为妖族最上乘的一支用于侦查与信传的妖种。
这是一月以来第十五批急传。
四方来袭,八方告急。
“····苍州北河城失守,黑夜王座下大将墨不弃已自罪刎于城破!”
“····荒州顾鹤城告急,荒州百业等数十国聚十万强兵围城已数日!”
“告急,告急!···除了告急,告诉寡人还能从你们口中听到什么!”腾天生性阴忍而傲,也受不住这一月以来如同魔咒一般的频频催急。年轻的妖皇听不住这些急报,左袖一卷挥出一道青红光气径直掠向跪在阶前的风鹤信使。
袖光凌厉而迅疾,直面妖皇怒气的风鹤卫已然被惊骇得惨白了脸面,以他微末修为要承受这妖族至上的妖皇一怒之下的烈手,不死也要脱层皮。
所幸,一道金色的光影疾掠而到,抬手射出一道短促的金芒,那金芒拉出一弧如弯刃的光焰与转瞬辄到的妖皇袖风一触,锐音如裂帛,一光一风相拼数息,妖皇与拦手之人并未后续发力,光刃与袖风便迅速同湮归烬。
——正是妖族之中以儒雅睿敏而名、曾深得上代妖皇六翼赏识的猎天亚王裂空战。
“裂空卿?”妖皇见他挡住一怒而挥的袖风,略有不悦。
“陛下且息怒,”裂空战谨声道,抬起深藏在华贵雍容的金袍中的手点过身后两个信卒,“他们不过是信传前线事宜的信使,就算杀了他们与战事并无半点增益。”
又温声对两风鹤信卒道:“你们且退下待命吧。”
“谢亚王大恩。”两风鹤卒哪敢再留,听得猎天亚王声令,即是转身化为两道白光退走了殿内。
年轻的妖皇瞧他一言一行里便收了这两个卑微的信卒的人心,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厉色,脸上却生起一丝懊悔之色,歉声而道:“猎天亚王说的是,是寡人冲动了。”
猎天亚王淡淡一笑,“圣王尚有失言,陛下一向仁德,只是一时冲动。”
妖皇承言淡笑,便转了话题,问向殿下众谋臣及猎天亚王·裂空战与兼妖族佐相之位的烈狐王·烈焰:“诸位爱卿也听得了这几日的信报,人间千国齐发,如今业已驱阵进逼红月,当如何应付?”
“怎么会这样···”一众谋臣面面相觑、左右议论。
半个时辰之后,议论作罢,一名云虎族下大臣进身上前,道:“陛下,唯有一战。”
“哦?!如何战?!”腾天负手立在阶上,俯视着十步之前的云虎族谋臣,冷笑道:“人族混沌大教、幽云北武、昊胐月照,越州华越、苗疆拜月仅这几处已起兵逾三百万,更不说其余几州之中大大小小几百个城国所发兵马,连荆楚山林里那些避世而居的青白羽人都出手了。而我红月南北七王部及其余九百妖种能战者不过百万。如此悬殊,云璇爱卿,你来告诉我这一仗怎么打?!”
“这····”云璇闻言一怔,摇头道:“臣不知。”
“不知,不知····养你们何用?!!”妖皇腾天冷笑转成凶戾,怒斥道。
云璇羞愧而退。
“陛下。”腾蛇族下老臣腾于己进身上前,细眼一眯:“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讲。”腾天看是本族,收了一点怒意,淡淡道。
腾于己小眼在妖皇身上一阵遛转,心下暗断着年轻的妖皇的心思,徐徐才下言:“老臣觉得,人族势大不如且降。”
“降?!”腾天闻言眼底暗压愠火。
“是,效仿人族城国之战,割地而降。”老臣腾于己自鸣得意,接着滔滔而道:“荒州顾鹤城一带十七城国皆算是东陆贫瘠之地、西域沙克等国也不过是西荒连城、苍州一带地理苦寒,老臣觉得可以以此等红月之外的鸡肋之地为条件向人间盟军换取一时免战。”
“鸡肋之地?!”腾天玩味一笑,脸色转瞬阴云密布,拿起御座之侧的青瓷杯盏狠戾得往阶下老臣腾于己头部摔去。
老臣腾于己惨嚎一声,扶额跌摔到底,青瓷盏脆声崩碎散落在地。至于额上早是被青瓷盏砸的皮开肉绽,血如泉涌顿是污红了那张干瘪的脸目。
妖皇腾天抬手直指地上的腾蛇族老臣,冷厉而道:“我族将士奋勇征杀而来的疆土到你口中竟就成了鸡肋之地,你是在这红月妖都享受久了,在这人间富庶里住的久了,忘记了妖域的贫瘠苦炙了是么?我族将士万年来浴血而争,只为族民有朝一日能脱离妖域困苦。你真当那拜月国主流空邪这二十年来联络南北,连横东陆列强整了这天下公盟是为了要红月之外的九州妖土?你真当那些土地就能让人族盟军停下脚步?!”
腾天从老臣腾于己身上回过目光,转向阶前众臣、王亲,厉声道:“谁敢再提一个降字当如此桌!”说罢掌下妖力一凝,以掌为刀劈在身侧的玄血石御台之上,便听一声脆响,厚过半尺的玄血石御桌一角应声而落,瞧得群臣一噤。
只听妖皇腾天正声而道:“妖与人族,万年世仇。东陆既倾九州而来,我族唯战而已!”
“陛下所言甚是。”猎天亚王·裂空战上前和声而道。
“裂空亚王心中已有计画?”妖皇看他一身儒雅从容,必然是有所想。
裂空战微微一笑,“合竭千种,步步为营,以逸待劳。”
妖皇眼中顿生异彩,“亚王请详细说。”
“人族之兵数倍于我、装甲之精良也在我族之上,平原骑战必然于我族不利。我族深居红月之森已是万年,对此间地形熟悉远胜于人族,红月之森广阔地势万变,可伏易守。而我族脱胎于兽族,兽形变化之力如果在此间作战亦如鱼得水。所以,微臣认为当合红月七部尽归红月,设连环险卡,再以巧变且战且退消磨人族气势,待到其锐气羸弱之际,奇兵齐出便有胜机。”裂空战负手而道:“而且必要倾出身在妖域的其余各个部族到此来战,尤其是炽凰一族。没有炽凰王,此战胜机不过三成。”
又欠身恭谨地对妖皇道:“且请妖皇暂且放下成见,下书正式令红月郡主掌驭狼族千部代替其兄雪月王身务。狼族战力乃是我妖族千部中最为重大的一部,此战必须千部妖种一心才能多添胜机。”
妖皇听到雪月名字略有不悦但只一瞬,和颜悦色地道:“寡人从未对狼族有偏。不过狼族兹事体大,而红月郡主是女儿身、而且年岁尚轻,所以寡人不敢放心。不过寡人听闻六年前狼族千部盟会,红月郡主以其刀锋震慑群酋,寡人心中甚慰。这传旨之事,不如就请裂空亚王为朕代劳如何。”
“是,陛下。”裂空战低头承旨,心下却是奈何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