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子。
这一子····
白川愕然抬头,司徒清岳敛袖起身。
这一子···不但声援了中腹四子,又可扩张上边黑势,同时消去了右边白阵压制,局面顿时为之改观甚至逆转!
白川浸习棋道,三舅清岳这一点占的极是关键,白棋大局可谓由此而毁,他每下一步即算之后数十步。深知将不可为,微微一叹有些黯然。
“双城之中,能赢你最多不过一手之数。”司徒清岳笑道,“能和我下到这般地步的,可就你小川一人。”
白川闻言释然,毕竟如今三舅可是双城第一人,而他才十三岁。
司徒清遥经不住倦意,早在亥时末靠着内室榻上睡去。
此下,风急雨骤,海棠妖异。
司徒清岳侧身看向渐趋伟岸的小外甥,问:“小川,你怕血么?”
白川微一沉吟,即答:“不怕。”
“不怕便好。”司徒清岳微微一笑,从檐角拿起纸伞、撑开,向白川递过手来,“今夜我便带你去看一场开到荼蘼的花事。”
——
已然后夜的街巷之中,烈雨仍在如故狂烈,秋风冷如刀在雨夜下穿行呼啸。
各大商会私佣武者的尸身铺满一街,几乎闭塞了来往的路。
月明府外的街巷极为宽阔,可惜当下宽阔的巷道不过是为了容纳更多败亡的尸骨。
冰冷的雨浇打在残剩的商会武者的脸上、湿透了他们的衣袍。但身体上秋意的冷不过是体表,真正冻僵的是心。杀斗到这一刻,他们终于确定场中所有人都已被各自拥护的人所抛弃,像牲畜一般接受着不可抗力的屠戮。
那些铁骑冰冷的矛尖斧刃,毫不区分月明府与天工坊,肆意而疯狂的落在场中所有人的身上。
小张是海天阁的护院,为着阁主百金的许诺而到了这里。他有一个六口之家,家里有一个瘫痪已久的老母,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儿,还有两个分别是三岁、五岁的孩子以及一个淳朴的媳妇儿,时局并不好,家中所有人都指望着他营生。
他只是个平凡而略有勇力的年轻人,靠着力气吃一口饭,养着家里人。
他,是最粗贱的人,似乎也该迎接这最卑贱的死法。
人的一辈子,太多时候是没有选择的,你只能无奈的走唯一的一条道,明知很黑、也得走下去。
小张抹去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着头望着天。
他好像看到了皎洁的月轮,那么白、那么亮。
一瞬就照进了他的眼里。
“第六十三个。”四象六十七漠然的收起斧子,马前是又一个商盟的武士被他一斧劈开面目,从额心到下巴凿开三寸深的斧痕,混着血液的脑浆从裂缺处汩汩溢出,他看到这名武者眼中眷恋又释然的眼神。四象六十七没时间细想,觉得那应该是他的斧子过于利落而让被他砍杀的武者还未来得及感受到死亡之前的剧痛。这样的眼神这些年清剿匪患时他见了太多,不过那眼里似乎有与双城外那些匪徒们不同的东西,他看的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他是孤儿吧。
想那么多做什么?四象六十七摇头自嘲,又低低自我安慰似的说了一句:“我只是个侩子手,是权力者手中的刀而已。”
小人物弄死物,大人物玩生人。向来如此。
是人都是棋子,只相对棋盘的大小不同而已。
——
高楼上。
小神武侯一盏好茶饮尽,楼下杀伐也到将歇。
天工坊黑剑士尽杀、月明府刀斧手尽杀、各大商会私佣尽杀。
场中仍旧站着的只有数百之众的玄风铁骑。
这一场商道之争太过惨烈,一局走到此处,天工坊为首的商道武备已是尽废率先败局。
月明府呢?千名刀斧手几无幸免。现今摆在玄风铁骑之前的似乎只有那一扇铁木打制重逾千斤的巨大院门和不过一丈高的白墙绿瓦。
小神武侯侧身看到,青衣青年一脸苍白,却是微微一笑:“这么快就认了输?”
青衣青年闻言侧首看向白衣习习的小神武侯,国字脸上终于凝起不可自抑的怒意,“都兵临府前了,先生居然还如此安逸?!”
“我为什么要急。”小神武侯淡笑道。
“是啊,你一介名流谋士一处败了自然有另一处收,士为知己之荣向来不属于你们这么些人。”青衣青年冷讽道。
小神武侯闻言也不辩解,收羽扇于背后,望着那楼底簇拥向月明府宅门的玄风铁骑,“看来你跟着他这九年算是白跟了。”
青衣青年闻言惊疑,他能跟随司徒清岳这般妖智之人自然不会只有匹夫血勇,凝视着身边看似道骨仙风的小神武侯。
诸葛布武身后羽扇微微摇动,清净的脸上生起几分敬慕,那敬慕自是向着刀戈重重围猎的府宅里的司徒三爷:“我诸葛布武自诩月照第一鬼谋,岂会跟在一介寻常商人身边?”
——
玄风铁骑历经一战到此,仍有六七百之众。
月明府府院门庭不窄、有近两丈宽,但也不适合骑马。
这次是由六爻亲自带队,六爻作战求于严谨,哪怕到现在将面对的只是一处商人的府邸。
“第五队去堵北门,第七小队分别堵东西两门。其余正门待令。”
玄风铁骑井然有序的执行着他的调令,剩下还有四队计四百人留在这正门。
“第一、第二、第四、第六小队成员下马,备战!”六爻又令道。
四队骑士迅速下马,良好的军纪令他们齐整有序的列成方阵肃立在府门之外。
“第一队上前!”
嗒、嗒、嗒!一百名战士并排五列齐步走到宅门之前。
“推!”
一字才落,还不待众玄风铁骑营战士伸手,千斤铁木大门竟是自动缓缓打开了。
府门之后。
一袭雪白长衫的司徒三爷远远立在十丈之外的庭院里。
他撑着一支宽大的纸伞,身边牵着一个十二岁大小的少年——正是白川。
司徒三爷泰然自若得瞧着即将涌入门庭的玄风铁骑营战士,不见半点惊惶。
六爻立在众骑之后,司徒三爷出场的有些始料不及,刚要出口的一句冲令,被生生的卡在齿下。
一众玄风铁骑营战士也看得面面相觑,月明府当家这是直接认输了么?
一直以来被少城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月明府就这么轻易的拔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不敢做主,去把少城主请出来吧。”庭院里的司徒三爷淡淡一笑,替他们下了决议。
月明府家主身份太重,而少城主也并没有下过月明府杀无赦之令。玄风铁骑营之前的信令是踏平双城商道的所有武备,这一道命令他们已经完成。
六爻沉吟难诀,转了身去了楼里。片刻之后,少城主镜明领着一众双城商会主走到了府门之下。
司徒清岳随意扫了一眼少城主身后的几位商道大佬,问道:“诸位是不愿同月明府共利,才选择站在清岳的对面么?”
一众商会主唯唯诺诺挤拥在少城主与天工坊大主事时未期身后。这几年的博弈中,他们是深知了司徒清岳十倍报恩仇的性子。此刻他们已然是站在了少城主与天工坊这条线上,面对月明府三爷不免胆寒,哪怕此刻看来城主府这边是胜券在握。
“难怪你们联手都斗不过我这三妻舅。”少城主冷笑道。
“怪只怪你司徒清岳做事太过霸道,才会有今日少城主带兵相伐。”时未期最是机变,便是上前答道。天工坊数十年积攒的武备尽毁,他们必须仰仗城主府才得继续在双城生存下去。越早表忠心,无疑越是有利。
“呵呵,外面死的似乎不只是我月明府的武备吧。”司徒清岳笑道,“我可真替那五千天工坊的黑剑士亡魂感到悲哀。”
时未期被他说的脸上一白,悻悻退到了少城主身后。
“你还是这么善于抓人痛处。”少城主笑道,“但今晚,你的嘴和那些商场上的伎俩可改变不了我要踏平这月明府的脚步。”
“不知,少城主想用什么借口呢?”司徒清岳亦笑,“我月明府可是一向奉公守法的。”
“···”少城主无言相对,脸上的温和笑容顿时冷了下去。——司徒清岳所言没错,月明府虽然形势霸道,却不曾犯有大错,城主府可谓师出无名。寒雨中淌着猩红的血水,倒是提醒了他一则,少城主冷笑道:“你聚众打杀双城同道,不知算不算大过?双城法则严令私人不得豢养超过百数的私佣,啧啧····这些兵甲精良的尸体,可不止百众之数,怕是有上千人了吧?”
司徒清岳闻言淡淡一笑,“月明府不曾豢养私佣。少城主难道因为纵情声色,连那些刀斧手右肩上的徽章都不识得了?那些个可是我双城忠勇有加的步战营刀斧手。”
“你!”少城主闻言一塞,月明府请用步战营刀斧手来帮佣可算是将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不过这些还不算什么,司徒清岳接下来的一段说辞几乎让他三尸暴跳。
“难道他们不是少城主下令来这里围剿那些商盟叛逆的么?”
这一句,几乎让镜明身后的那些商道大佬们躁怒了,这一晚上毁的全是他们的人,不但如此还被扣了一顶“豢养武备、图谋不轨”的大帽。
“少城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城主,你摆了好大一个坑啊!”
“····”
镜明听得烦怒,转身冷睨着一众商会主:“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商人图利,哪怕做到了他们这般一方大佬的地步,也对利益和自身安危看的极重,立是被吓的噤若寒蝉。
镜明凝视着十丈外的司徒清岳,目中怒焰欲喷。
司徒清岳又是火上添了一剂油,“哦,城主府向来喜爱践踏自己建立的规矩,出师从不需要理由。”
“这一次——”司徒清岳一顿,眼中光彩也冷如冰雪,一字一顿地道:
“不如我来帮少城主想个借口,那就是月明府足以倾城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