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星,古之名剑,吴王权纵横吴越所倚仗的六名剑之一。
奔星者,纵越天际飞光流火,是为极快星体。
是故,此剑以奔星为名,自然是因其出剑之速为六名剑之首,亦是吴越一代第一快剑。
古国传言:百里摄酋首,奔星斩飞光。所说的正是这把遗世久矣、锋芒尘掩的奔星剑。
千百年来,多少王侯将相万金购得,又将它只陈设在厅堂示人,又因锋芒不出被多少名流武人弃于商贾?
直到辗转多年,十年前到了这一代的月明府主人眼前。以三十万三千金求/购于月明府水天照将军府,只因为他冥冥之中的一眼相中。
——这,就是他司徒七有生以来、梦寐以求的剑,他的心。
然而,这把剑即使到了他的手中也并未展露出它原有的锋芒,仅仅是出击速度有了极其微妙的加持,但就算这微小的加持也迅速成就了他鬼剑之名。
“辟鬼斩神、浮光掠影”在云林山脉扫匪之战里,百十个威名传世的匪首饮恨在他剑下,他的名号亦就此传扬。
奔星啊奔星,你的锋芒必然不止这点吧。每每斩敌寂寥之时,他对剑轻语。
你的锋芒,必然不止如此。
——司徒七毅然坚信。
剑,因主而名;因宿敌而强。
那么,只因为真正的对手还未到来吧?
而今夜。
宿命中的人出现了,你是否该为我展现你的锋芒呢?
此刻,他以剑之名,行赌命之战。
“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强!”司徒七翻腕长剑直指宿敌,心中如是说。
“嗡!”奔星剑受到感应发出从未有过的剧烈震鸣!剑上暴涨而出的耀目白芒,一念之间化虚为实,竟是生生将三尺的剑刃延展到了四尺三寸,虽是实质,但依旧是以光为刃。
黑月至黑,奔星至白。暗夜之下两处决然不同的锋芒交相辉映,两剑之中数息之间已被两人毫不保留的剑意剑识所占据。
叮!
剑刃相击!
只一声刃锋碰撞的激响,两支剑透体斩过,各自劈向其主的胸口。
司徒七挥剑无回,
墨小白厉剑果决。
哧~哧~
在墨小白惊愕之中,黑月与奔星的剑刃同时斩中对手!
两人闷哼一声同时抽身而退。
血花飞舞。
一退,十步。
墨小白几不自信的低眼看了看胸口的剑痕,那一剑自下而上,几乎划开了整个胸腹,伤口炙热如烧,痛意随着血液不过三四息便窜流了整个身体,四肢百骸。那种灼烧之感,如同遇血即焚,血液如同燃烧的养料助长着连绵的火势。他眉峰拧乱,忍不住低哼了几声,若非这些年如同炼狱一般的苦修恶斗,体内焚血之痛就足以废了他的战力。
墨小白抬眉凝视着二十步前的那把已化身为光刃的那把剑,眼中终于有了凝重之意。
——即使黑夜降临,眼前之人都足以与他生死相敌。
二十步前,司徒七写意似的抬左臂将奔星光剑轻拭,如同方才那一剑未曾令他受伤,司徒七也抬眼向他望来。
人族中年的剑客眼中此下并非看不到痛感,但似乎纯粹的、赴死的战意与一往无前的剑心轻易的盖住了除此之外的任何表情。
司徒七淡淡而道:“你倚气剑,我倚光刃。正是均势。”他又抬眼向苍茫,此下漆暗的夜并不能涂黑他眼中炽热的光芒,那光芒坚忍而恒定,只听人族中年的剑客喃喃自语般轻语:
“黑夜晦暗,可曾阻挡过流星的绚丽?”
黑夜晦暗,挡住了皎洁的月辉、挡住了星辰的闪烁,可曾挡住了流星的经过?
如果想要遮拦,我必划开这夜穹。司徒七心下说道。
奔星剑再一次出手,只是这一次出手,有了从未有过得果决,或者说是从未有过得血勇,那剑势一往无前,已将身命置之度外。
墨小白心中震撼,眼前人身中黑月两剑,缠绵的极寒冰气与玄风煞气早应该将他的身体毁的一片狼藉才是,为何那剑势竟是丝毫不减最初的气势?甚至有些过而不及?
墨小白望着那飞来一剑,好似看到了来自于云月之上的流星飞陨,是啊——这个人,此刻不正是天际之上一往无前的流星么?
如此,似乎黑夜的屏蔽也不足道了。
一剑,无悔。
——剑客,似乎不过如此么?
我竟是忘了,最初的剑心。
这个人以剑为身,以身为剑,竟是传教给了我。
本心,我们的本心,都不过是如此,而已。
就在这一瞬,身体上的痛意似乎也微不足道,他清俊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意,那笑意是一贯的张扬.
——我,墨小白,黑夜第一剑侍,对于剑的供奉从来都不输于任何族人,何况——那只是一个人。
黑月剑,出。
一剑···
两剑···
十剑···
越来越纯粹的剑招相拼,留下证明的是两人身体上的剑痕,黑月与飞星同耀,血花与剑影齐舞。直到黑白剑影浑如一体,苍黑身形幻影当空不辨。
剑上,两百一十一式。
两人错分在邀月楼顶两端的檐角,一场夜下死斗又回到了最初的对位。
衣袍列缺,满身浴血倚剑而立的两人只有双眼之中光芒是相似的纯澈。
此刻两把名/器上的光/气俱黯,露出了它们原本的剑躯,一黑一白的剑体上如其主亦是斑痕遍布、裂缺丛生。
司徒七仰望了一眼夜穹,叹息里将视线还落在宿敌的身上,叹道:
“你的暗夜,还能阻挡我么?”
墨小白不语,只是持剑在侧站直高瘦的身体。
司徒七眼底不由生出几分叹服,这个黑夜族的年轻剑手,身体与意志永远像一支刚直的青钢剑,锋芒从未锐减。
墨小白抬剑、屈身,身与剑如同弓与箭,蓄势待发。
“咳~咳~咳~”司徒七压抑不住、一阵咳血,心知最后一决将要到来,唯有将手中的剑器紧握,夜风吹扬起残破的衣袂,血气、剑意、风混作一起,司徒七将剑尖斜垂点在檐角的兽首上,右臂上的血顺延而下,却污不得奔星剑古朴的锋芒。
他也屈身,成弓。
数念之后。
“喝!”不知是谁爆喝出最后的战号,两个残败的身体同时爆发出惊人的意志与光芒,身体与剑化作两道炽烈的光流,一黑、一白,对冲而撞。
······
微光。
“呼~”一声劫后余生般的轻叹,在邀月楼楼顶传出。
晨风和着远天渐起的朝霞适时而起,将冷暗的气息驱散。
“暗夜终将被打开。”司徒七道,身体仰躺在邀月楼顶的琉璃瓦上,身下虽是寒凉如冰,也已经无力顾及。身前,亦或者说是双楼顶的另一处的瓦上,宿敌亦是仰躺着面向着暗夜将尽的天穹。
一战,至此。
算是画上了句号,因为两人已经都没有了再战甚至支起身体的力量。
谁赢了呢?
似乎不重要了。
“这可真是值得生命付价的畅快一战。”身后,黑夜族剑手如是说。
司徒七的胸膛上插着一把黑气缭绕的黑晶之剑,另一面的黑夜剑手的胸口亦是插着他的古朴长剑;两把名/器分别将两个人钉在对望的瓦顶。
两人已经力尽,而如巨钉一般的宿敌之剑更是一时钉死了两人的身体。
——似乎未必如此,至少两个人还有一处并未完全失力。
司徒七挪动几乎僵直的右手,从腰间解下了那只历经死在之局奇迹般只是受损部分的酒葫芦,壶中还有近半的酒,酒很烈、也很适合当下的情境。
谁说不是?
司徒七仰壶往喉中灌了满口的酒,清冽的酒香令僵硬的身体有了一点热意。
“人生如此,当浮一大白。”
黑夜族的少年看了看他,略有不屑。
司徒七不以为意的一笑,“看样子就知道你没喝过这酒,酒者知音溶情佳药、剑客怎么能不会饮酒?”
“那···给我来点。”黑夜族剑手瞧着他手中的酒葫芦嘶哑的说道,声色里迟疑而渴望。
司徒七费尽气力的一掷将酒葫芦丢出,这仅仅两三步的距离,此下也不容易。
所幸,墨小白是接住了。
他依样画瓢的往喉中一倒,“咳咳咳~”结果引来的却是一连串不适应的呛咳,惹得对面的司徒七几声畅快的大笑,“原来你竟是真的不会饮酒。”
墨小白好一阵才将喉中的酒咽下,将咳嗽止住,极其正色地道:“现在会了,这酒···真不错,不过好像有点晚了。”
“不晚。”司徒七亦正色道,“只要还来得及知味,就不算晚。”
“人之将死,”墨小白叹,反问:“也不晚么?”
“不是···还没死么。”司徒七答道。
“也是。”墨小白想了想,说道。又是豪饮一口,这一次却咳得稳了很多,而起因的大部分是因为胸口的剑,墨小白将酒葫芦丢给了司徒七。
司徒七接过,大饮:“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好词,可惜我不会。”墨小白细细揣摩着诗词之意,叹惜道。
“呵呵,无妨。古人之作,我也不过是滥记了几首,听着就是。”司徒七笑道,饮下一口将葫芦丢与墨小白,又唱道:“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词唱之中,你来我往。
····
“唉,好困···”司徒七接住酒葫芦,眼前黑夜族少年剑客幽幽说道,合眉安眠。
“不学燕丹客,空歌易水寒···”司徒七仰壶饮下最后一口壶中酒,寞然唱出最后一句。
身外楼外雀语纷然,天光已然破晓。
眼前,黑夜族少年的身体早已不见,之余奔星剑兀自刺立在对首的琉璃瓦上,古朴的剑躯辉映着一天朝霞的颜彩。
唯一能证明这一战的大抵只有插在他胸口的这把黑晶之剑了吧?
司徒七置下酒葫芦,枕臂看着清明大亮的天穹,在这劫后余生的光明里,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