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当李泌从韦皋口中知道了河朔三镇联兵对抗朝廷的消息时,急忙详细询问了朝廷的对策。他从德宗的应对策略中猜出了德宗的全部计划和心思,对韦皋说道:“韦大人,看来老夫不能不走了。”
韦皋似乎也从中看透了德宗的心思,答道:“陛下一意孤行,但愿他能如愿。”
李泌说道:“陛下目前的安排暂时还是有惊无险,如果山南东道不出乱子的话。本来平定河北不会耗时很久,但是陛下此次派兵,各战线都没有安排统帅是个错误,容易造成各军之间配合出现问题;各镇兵马出了本镇防区三倍给付是又一错误,一旦各路兵马故意迁延不进,朝廷的军需给养就要出现困难。那时如果两条粮道都被切断,看来韦大人的西川就会压力骤增,毕竟前线的各种军需都需要从江南筹措呀。”
韦皋苦笑了一下,说道:“看来陛下是想通过这次战争树立皇帝君临天下的威严啊!好在崔佐时马上就从南诏回来了,这次南诏和我们达成暗中互助的密约,也算是把南面的隐患消除了。看来,我西川下一步还真得给朝廷做好后援了。”
李泌说道:“老夫走后,希望韦大人继续养精蓄锐,非是攸关社稷的紧急情况,再任何方向上都不要冒然动兵。”
“先生放心,我们布局这么深,时机未到,本官怎么能轻举妄动呢?接下来,本官要把主要精力用在凌云山大佛上,让所有人都把本官当作一个虔诚心善的佛门信徒。”韦皋看着李泌得意地继续说道:“只是先生恢复时间还太短,一旦长安的事情太多,不知先生身体能应付吗?”
“将就吧,没准陛下还不需用老夫呢!不管这些了,只是还要麻烦韦大人明日给老夫准备一辆马车。”
“这有什么麻烦的?既然先生心意已决,那今晚就让薛涛给您好好弹奏几首,权作为先生送行。”
......
长安。紫宸殿。
德宗在长安等待着河北的消息,他心里是忐忑的,毕竟这次战争是自己期望中发生并亲自指挥的,而且是没有与兵部和一些老将军商议,所以才不能有任何闪失。因为一旦战事不顺利,他知道自己作为高高在上的天子将威严扫地,让天下人觉得他撇开先朝老臣是寸步难行。他多么希望河北战场的捷报赶紧到来啊,只有河北的捷报早一天到达,他才能真正的踏下心,证明自己的指挥是英明正确的,至少不是错误的,所以他要派中使到河北去催促。
就在这种难熬的等待中,德宗居然一天之中接到了两个坏消息:山南东道梁崇义派兵阻挡住江汉通往长安的粮道,继而又发兵攻打江陵(今湖北荆州);淮西节度使李希烈送来奏折,节度副使范希朝和监军窦文场与淮西将士严重失和,如不迅速将二人调出淮西,淮西恐有再次发生兵变的可能。德宗十分愤怒,因为李纳已经出兵阻断了江淮的粮道,此时梁崇义又挡住了江汉粮道,如此一来,江南的粮食和赋税就不能够送到长安,而朝廷手中如果没有钱粮,那么河北的军饷和军需粮草将无以为继。他这时才联想到那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裴度曾经说过,淄青、魏博和山南东道这三镇一起上奏折替李惟岳求情,私下里是早就沆瀣一气了。当初自己还对裴度的谏言不屑一顾,可残酷的现实让自己这个天子在百官面前情何以堪。他同时也对淮西的李希烈、范希朝、窦文场三人不能精诚团结而恼怒,三个人都是自己信任的人,关键时刻居然不仅不为朝廷分忧,反而还来添乱。想到这,德宗说道:“拟旨,振武军节度使唐朝臣暂时调朔方任节度副使,调淮西节度副使范希朝任振武军节度使(今陕西绥德以北及内蒙古南部),监军使窦文场回朝,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分兵讨伐山南东道梁崇义。”
颜真卿一听德宗的安排,马上说道:“陛下,李希烈此人自从任命他为淮西节度使以来,桀骜不驯,没立过任何功劳还不能容忍朝廷安排的官员,一旦他平定山南东道立了功,恐怕会更加倔强不守法,必将失去控制。况且梁崇义兵微将寡,派镇海军节度使韩滉或永平节度使李勉就足可以对付了。”
宰相卢杞对德宗调振武军节度使唐朝臣到朔方去分李怀光的权利感到很愉快,因为他对李怀光暗中结交舒王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于是说道:“臣以为陛下的安排十分妥当,江淮粮道受阻,江汉粮道绝不容再有闪失。陛下如今遂了李希烈的心愿,将范希朝二人调离,此时正是他李希烈回报陛下的时候。李希烈的淮西军距离山南东道距离不仅很近,而且淮西士兵一向强悍,如果李希烈真的陛下忠心不二,必能迅速铲平梁崇义,恢复江汉粮道。”
德宗听了点点头,说道:“为了让李希烈尽快平定逆贼梁崇义,朕不吝赏赐,加封李希烈为南平郡王,兼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
颜真卿见德宗如此信任李希烈,知道已经无法在劝谏了,只好说道:“陛下,如今两条粮道受阻,臣举荐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张万福为濠州(今安徽凤阳)刺史,让他负责江淮粮饷转运,或可能通过甬桥和涡口。”
德宗一听,马上问道:“和州刺史张万福?此人可行?”
颜真卿说道:“张万福自幼习武,屡经战阵,以威猛之名为江淮地区所熟知。如今占据甬桥、涡口的兵士,大多是徐州本地人,没有不忌惮张万福之名的。”
德宗大喜,说道:“马上下诏,任命张万福为濠州此事,所有集结在涡口附近的粮船,由他负责转运至京。”
......
相较于李抱真这里的艰难环境,北线战场则非常顺利。
北线的幽州(又称卢龙)节度使朱滔还不到四十岁,之所以能当上统治幽州(今北京)、蓟州(今天津蓟县)、妫(gui今北京延庆及河北怀来)州、儒州(治今北京延庆)、檀州(今北京密云)、顺州(治今北京顺义)、涿州(治今河北涿州)、瀛州(治今河北河间)、平州(治今河北卢龙)、莫州(治今河北任丘)、营州(治今辽宁朝阳)、新州(治今河北涿鹿)、武州(治今河北宣化)等十三州的节度使,全是哥哥朱泚打下的基础。当年朱泚带着一部分幽州军去帮助平定泾源大将刘文喜的叛乱,临行将幽州军政大权交给了自己的亲弟弟朱滔,平乱后又代替段秀实做了泾源节度使,顺势向德宗上奏举荐朱滔做了幽州节度使。后来颜真卿听从郭子仪的临终遗言,建议德宗为防止安禄山叛乱的教训,褫夺了朱泚在泾源镇的兵权,在长安任了太尉的虚职。德宗为了安抚朱氏兄弟,同时还加封朱滔为御史大夫。
朱滔这次平叛的任务就是率领幽州军向南进攻成德的北部防线,前进路线中首当其冲就是成德大将张孝忠镇守的易州(今河北易县)。朱滔率领马步军二万人杀向了易州,在到达易州之前,他听从了判官蔡雄的计策,诱降张孝忠。
易州城守将张孝忠此时处境十分微妙。他本是李宝臣手下的大将,又是李宝臣的妹夫,当初被派到易州来防备幽州朱滔之时,他还很不情愿,没想到如今反而是因祸得福。当李宝臣临死前把多年追随他的将领一个个骗到恒州,然后以谋逆之罪诛杀的时候,也曾命令张孝忠回到恒州议事,但是张孝忠似乎嗅出了其中的杀气,心中感觉不妙,坚持以北境幽州军有异动为借口,拒绝到恒州去。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极为准确,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说实话,如果李宝臣不用这种残杀功臣的方式将权利交给李惟岳,张孝忠依旧会对李家忠心耿耿。但是,李宝臣的做法使他心寒,尤其是兵马使王武俊如今的境遇让他感觉自己留在成德没有任何前途。王武俊为了能让李惟岳顺利掌控成德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李惟岳对他依旧不信任,还是让他赋闲在家,弃之不用。张孝忠自忖与王武俊相比,自己既没有为李惟岳立过功,也没有姻亲这层关系,况且手中还握有重兵,李惟岳早晚还是容不下自己,真到那时,自己该如何安身立命呢?
正当张孝忠心乱如麻之际,亲兵来报,幽州判官蔡雄奉节度使朱滔之命前来拜访。
张孝忠赶紧传令将蔡雄请了进来,蔡雄施礼说道:“末将幽州判官蔡雄,受朱大夫(指朱滔)之命前来拜访刺史大人。”
张孝忠说道:“既然是朱大夫派你来此,有什么话不必拐弯抹角,尽管直说。”
蔡雄说道:“朱大夫认为,李惟岳年少轻狂,竟然敢勾结其它藩镇联兵抗命,这是公开反叛。李宝臣把持成德二十余年,都是成德诸位将领的功劳。可李氏父子对待手下亲近功臣,不思感恩,反而刀剑相向,实乃是忘恩背义之人。大人如果对这样的主公还心存幻想,实在是不明智。况且,成德虽然割据一方,众位将领也没做出叛逆的行径,如今追随李惟岳背叛朝廷,终将落下乱臣贼子的骂名。如今在成德东面,昭义军、河东军已经包围了邯郸、临洺,两座城指日可下,然后必将挥兵进攻成德,北面、南面也已奉命出兵,不日各路人马将齐聚成德,大人难道想背着乱臣贼子的骂名为李惟岳陪葬吗?”
张孝忠听了,虽然心中十分气恼,但是蔡雄说的又是真真切切的实情,所以没有开口反驳。
蔡雄继续说道:“刺史大人对朝廷从未有过悖逆之举,此时如果能听从劝告,首举义旗,效忠于朝廷,朱大夫愿为大人向朝廷上书,至少能保证大人官职不变。况且,当今陛下为了能让其它迟疑观望的叛军首领归顺朝廷,很有可能对大人有格外的恩赏。”
张孝忠一边听一边在思考,听到蔡雄说朱滔愿意为自己上书朝廷,突然问道:“朱大夫肯为本官向天子上书吗?不知朱大夫以什么作保?”
蔡雄早就得到了朱滔的授权,开口说道:“下官临行前,朱大夫曾经说过,如果张大人愿意归顺并效命于朝廷,朱大夫愿意用自己的爱女和大人结为儿女亲家。”
张孝忠听了这句话,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了,微笑着说道:“好,回去告诉朱大夫,三日后我就派犬子张茂昭去迎娶他的千金,只要朝廷的任命诏书一到,本官必将易州户籍和官员名册献出,愿率手下七千甲兵效忠于朝廷。”
蔡雄听了,深施一礼,说道:“大人请放心,如果我家大夫食言,我蔡雄愿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