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本来形势喜人,德宗原以为魏博镇旦夕之间就可以平定,谁想到突然接到了李晟的奏疏,报称马燧和李抱真失和,如果再不能化解矛盾同仇敌忾,魏州城外的四路大军必将无功而返。这可把德宗气坏了,给李晟下了一道态度强硬的旨意,封李晟为河北道统军元帅,统领四路兵马,即日带兵攻打魏州,如果马燧和李抱真不听号令,李晟有临阵褫夺二人兵权的权利。
中使刚刚领了圣旨出发,德宗又接到了成德节度使张孝忠的加急密奏,幽州节度使朱滔因不满自己占领的深州划给康日知,很有可能做出救援魏博田悦,以达到养寇自重的悖逆之事。这封密奏无异于火上浇油,德宗愈发觉得当时不把深州划给朱滔是英明之举,心中思索着平定河朔藩镇之后,必须要着手解决幽州朱滔这个隐患。但是眼下河朔未靖,还不能公开与朱滔撕破脸,只好下旨封朱滔为通义郡王,实封三百户,派宦官翟文秀作为中使即可赶往深州,命朱滔尽快把深州交给康日知并出兵魏博,帮助朝廷剿平魏博和淄青叛贼。
联发两道圣旨以后,德宗看着一旁伺候的俱文珍叹道:“朕待这些藩镇及将领之恩可说得上是够重了,但是他们一个个太让朕失望了。还有李希烈,朕把淮西给了他,原指望他能像汾阳王(郭子仪)一样回报朕,可是他占据襄州以后就想据为己有,当初梁崇义扣留的江汉钱粮居然全部私吞,这还不满足,临走居然还纵兵抢掠山南全境。”
俱文珍赶忙说到:“陛下,马仆射(马燧)和李仆射(李抱真)二人龃龉无非是私心作怪,李希烈确实有些贪财,但他们对陛下还是忠心耿耿的。”
“哼!”德宗鼻孔中发出不屑的声音,说道:“表面上忠心,私底下考虑的却是如何保存和增强自己的实力,每个人都抱有拥兵自重的心理。”
……
李泌在这几天可没闲着,他先到郭子仪府上拜访,然后又要求到汾阳王墓前凭吊。郭暧考虑路途遥远(郭子仪墓在咸阳下辖的醴泉县肃宗建陵旁边),加上李泌年老体衰,坚决劝阻了李泌。
李泌让郭暧派人把郭曙找来,和郭曙密谈了一番后,告辞离开。
……
随后,李泌还分别拜见了太子李诵和舒王李谊。
李泌在长安的一举一动都在德宗的掌握之中,德宗看到李泌行为中规中矩,感到很满意,毕竟李泌做事还是很会掌握分寸,什么事能做和不能做都拿捏得很好,这也让德宗感叹如今朝中的官员做事与李泌比起来,还是差着火候,这些人不是像颜真卿那样黑白分明,就是卢杞那样朋比为奸,都缺少李泌这样坦荡老练。
……
深州。
朱滔下令杀掉了二百多名反对自己起兵的将领和士兵,这种杀鸡儆猴的狠招一出手就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所有的将士都表示遵从朱滔的号令,愿意进兵魏州讨伐马燧,抢回属于幽州军的朝廷赏赐。朱滔看再没有人再敢反对自己,就派人到魏州通知田悦自己即将出兵相助,让他坚持守住魏州。然后又即刻联络王武俊,让他出兵元氏(今河北石家庄南元氏县),自己则带领幽州兵攻打宁晋(今河北宁邢台晋县),然后双方在赵州城下会师合兵,一起直驱魏州,救援田悦。
拿着封朱滔为通义郡王诏书的中使翟文秀在朱滔出兵前一天来到了深州,他原指望这趟宣诏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惹怒朱滔,暗忖能得到朱滔丰厚的赏赐,谁知道宣读完诏书得到的却是朱滔一通咆哮。朱滔把翟文秀带来的诏书撕得粉碎,说道:“麻烦天使回去告诉陛下,我朱滔乃是一个粗人,不希望得到这些虚名,我只想要实实在在的土地,既然陛下不能论功行赏,那我只能自己去拿回那些应该属于我的州郡。”
翟文秀一听就傻了,朱滔的话明摆着就是要造反,看着凶相毕露的朱滔,翟文秀被吓得赶忙磕头求饶,朱滔上前一把将他拉起来,狞笑着说道:“如此大礼朱滔可不敢受,传到陛下耳朵里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说完,大笑着转身离去。
翟文秀还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没想到朱滔却没有要他命的意思,看到朱滔转身离开,也顾不得自己是天子传召中使的身份了,落荒而逃。
……
深赵都团练使康日知自接到皇帝任命诏书的那一天起,所管辖的就只有一个赵州及下属各县,深州及所属的周边各县一直被朱滔占着。朱滔兵强马壮,在原成德地区一家独大,所以他也不敢招惹朱滔,只能被动的等待朱滔离开。可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深州还没收回,就接到元氏传来的急报,王武俊突然带兵攻打元氏,请求赵州火速派兵救援。康日知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宁晋溃败的骑兵就进了赵州城,宁晋已经被幽州军攻占了。康日知一听就懵了,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反了,反了,朱滔和王武俊反了。快,关城门,笔墨,我要给陛下写奏折。”
……
长安。
德宗收到康日知六百里加急的奏折大吃一惊,朱滔、王武俊同时造反,河北局势一下逆转,别说平定河朔藩镇,现在围困魏州的马燧等人都有被反围困的可能,急的他赶紧下诏:加封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为灵州大都督,即刻率领朔方军火速增援魏州,平定河北叛军。
……
远在灵州(今宁夏吴忠市)的朔方节度使李怀光自从四镇联兵叛乱以来,几次向德宗上奏折表示愿意带领朔方将士东进平叛,为朝廷分忧解难。倒不是李怀光有多么忠心,而是自他升任朔方节度使以来,总感觉到手下的将领和士兵都有些怪异,所有人见到他的时候都很拘谨,显得不够亲近。没有人不听他的命令,也没有人表示不服,甚至私下里也没听到过对他有什么不满,但李怀光能感觉到,手下将士和他之间显得很生分。他也提醒自己如今身为节帅,不能再像以前作为将令时那样对待手下将士,对他们要好一些,试图拉近与他们的距离,可惜的是,他几次折节下士的友善表现,换来的却是将士们的不知所措,甚至是惶恐。经过几次努力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李怀光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对待将士们再也没有慈眉善目,只剩下横眉冷对了。他知道要在朔方想得到绝对的权威,自己必须立下让手下将士畏服的军功,所以当河朔藩镇造反之初,李怀光就不断的请求出兵,他想用战场上的不世之功来树立自己在朔方将士们心中的崇高地位。但是,德宗每次的旨意都是嘉勉一番后表示,朔方军不到关键时刻不能随意调动,嘱咐他勤于练兵,守护西北边防。因此,他心中一直憋了一口气,如果再没有发泄的地方,他都快爆炸了。而恰在此时,他接到了德宗派快马急达的诏令,让他火速率领朔方步骑驰援魏州李晟等各镇官兵。
李怀光二话没说,紧急下令手下大将阎宴、牛名骏点齐一万骑兵随自己疾驰河北,徐廷光率领五千步军随后跟随。
……
魏州。
如今已到了雨季,官军在魏州城下已经耽搁了月余,望着阴沉的天空,李晟也陷入了困境。他已经接到了朝廷的诏书,一听中使宣读的内容就知道德宗生气了,但是这也给李晟出了两道难题。第一个难题就是,李晟的官职低于这两位统帅,这也是他居中调停无效的主要原因,如果拿着诏书宣布自己如今是四路联军的统帅,很可能旧的问题没解决、新的矛盾有来了;第二个难题就是如果拿着诏书直接说陛下旨意就是让马燧和李抱真必须各退一步,即便他们迫于朝廷压力表面上和好,但是心结只能越来越深,如果不能真正化解二人的矛盾,对于后面继续协同作战将是严重的隐患。
李晟满面愁容地看着诏书不知该如何使用,他的儿子李愬说道:“父亲面露愁容,心中可是怕马、李二位仆射不服您这位四镇主帅?”
“为父心中忧虑得失如联军内讧必将消耗联军的战力,岂是贪慕虚名之人。”
“我昨日曾去昭义军营见了参军裴度,裴度倒是说了一个办法,我听了很生气,怕您听了更生气,所以回来后也没敢跟您讲。”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李愬说道:“裴度说如今官军在魏州城下消耗多日,城内守军必然利用这段时间加固魏州城防。而陛下此次对待朱滔和王武俊,这二人必然心中不满,我们除了要尽快打下魏州,还要提防这两个人对朝廷因怨生恨,甚至是横生枝节。裴度还说,昭义军这次出兵河北损失惨重,李仆射不愿继续打头阵的原因无非是怕自己的家底都丢光了。而河东军马仆射太好面子,李仆射没给他留面子所以他恼火。裴度建议说最近洺州归顺朝廷,洺州紧邻昭义的临洺,如果父亲能帮李仆射向朝廷把新近归顺的洺州要过来,如此一来,昭义镇不仅多辖了一个州,关键是洺州原来的五千魏博兵也归了他,李仆射必然心中欢喜,临阵也不会再患得患失。而对马仆射,父亲只要以自己神策行营节度使的身份表明愿意将全部士卒交给马仆射指挥,那马仆射脸上必然有面子。此时再对二位仆射心平气和的晓以大义,必能解决这个矛盾。”
李晟听了,忍不住连连点头,说道:“裴度的办法很好,你怎么能因为顾及我的面子而生气不理解呢?可惜他不是我的手下呀,确实太有才了。”
……
李晟找到了马燧,先是半认真半吹捧地将马燧抬高到是目前大唐第一名将的高度,然后又表示愿意将自己和神策军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他指挥。马燧听了心中当然很受用,不禁有些飘飘然的感觉,毕竟李晟也是名将,神策军又是天子禁军,连名将和天子禁军将士都佩服他马燧,放眼大唐如今哪个统帅能有此殊荣。况且毕竟大敌当前,一旦因为内讧而作战不力必将背上因私废公的恶名,所以无论是为朝廷考虑还是为自己的名声考虑,都应该以大义为重。想到这些,马燧觉得目前真不是计较李抱真对自己冒犯的时候,于是说道:“李(晟)常侍,明日我就去拜会李(保真)仆射,主动向他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