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的诏书终于由仇士良作为中使传到了咸阳。之所以晚了两天才到,是德宗听从了李泌的建议,令仇士良先发颁给各镇勤王将领诏书,最后才到咸阳向李怀光宣诏。
朔方将士们本来心中就不愿和朝廷对抗,一听到朝廷派中使到咸阳来了,自发簇拥着中使仇士良来到李怀光的帅府。
李怀光本不想接见朝廷的中使,但是一看这么多朔方将领都到了帅府,只好不情愿的跪地听宣。当他听到诏书免去他的帅位,令其它藩镇兵马各归本镇将帅自行统领的时候勃然大怒,“腾”的一下站起身怒吼道:“本帅统兵在外,恕难奉旨!”
仇士良临行早已得到李泌的指点,此时显得十分淡定,毕恭毕敬地说道:“李太尉稍安勿躁,陛下的诏书只是罢免了太尉的元帅一职,但太尉的朔方节度使一职却还保留着。咱家只是奉旨传召,至于太尉有何不满,大可亲自给陛下写奏折自辩。”
看着朔方将领几十双眼睛盯着自己,李怀光盛怒之余也冷静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对仇士良说道:“本帅当然知道你一个奴才只是传声筒而已,本帅自然要上表申诉,不送了!”
仇士良说道:“太尉,奴才临行前,陛下还有一句口谕让奴才传给太尉和朔方将领,‘朔方军乃是我大唐的功勋之师,忠君报国是朔方军的优良传统,在此国家危急存亡之际,朔方军将士断然不会有负于朕。’”说到这,仇士良继续说道:“陛下的口谕已经传达完毕,如果太尉没有别的事,奴才告辞了。”说完,见李怀光没有反应,自己转身缓缓的走了。
李怀光真恨不得杀了这个仇士良,之所以忍住了,是因为几乎所有的将领此时都齐刷刷的跪下聆听口谕,这不仅表明了他们接受了圣旨,也表明了他们不愿意追随自己的与朝廷对抗的心意。
此时达奚小俊匆匆跑进帅府高声说道:“稟元帅,诸道军不知何故,昨夜同时私自拔营离开了咸阳,上午才发现只留下了几座空营,请元帅定夺。”
帅府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大家都知道各镇兵马已经接到诏书离开了,朝廷果然放弃了朔方军。此时朔方诸将都沉默不语,李怀光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甚至忘记让大家起身。
此时的杨朝晟悄悄给李怀光使了个眼色,李怀光才醒悟过来,说道:“众将平身!”
大家起身都看着李怀光,虽然没说话,但是意思很明确,朝廷虽然对朔方军失望透顶,但我们依旧不跟随你反叛朝廷。
李怀光自然也明白大家的意思,心中暗想:要不是这些将官的家眷控制在自己的手中,看来今天不知道又会跳出多少个石演玢和张名振。他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嘴上先搪塞众将官道:“各镇兵马奉召离开也很正常,如今朔方军与朝廷之间只是有点误会而已,如果不是陛下对奸佞之臣偏听偏信,本人也不会如此赌气与朝廷对峙。如今陛下虽没有解除我的节度使一职,但是褫夺我的帅位,在诏书中又没有提让我朔方军参与收复长安,可以看出陛下无论是对我本人还是对朔方军已经开始疏远了。看来陛下对我的误会一时之间难以消弭,今后我朔方军何去何从,还需要从长计议。大家请相信我,即便现在朔方军与朝廷有了误会,本太尉效命天子之心未变,绝对不会对逆贼朱泚俯首称臣。今日大家暂且退下,待我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再和大家商量。”
此时,不知道是谁在下面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们不如先回朔方”,这句话恰好被李怀光突然听见了,他不禁心中一动。杨朝晟看到这马上替李怀光问道:“诸位且慢,刚才是哪位将军说回朔方?还请当着众将的面,在太尉面前明言。”
将军尉珪说道:“稟太尉,那句话是本将所说。”
李怀光听了,沉默了一会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太尉,前一段时间我们粮饷紧张,我军不得已接受了一部分叛军的钱粮,再加上期间因太尉要求陛下罢黜奸相卢杞等人,与朝廷关系紧张从而引发出的误会,末将以为这些误会短时间内还难以消弭。如今朝廷对我朔方军有所猜忌,不用我们收复长安,所以末将以为大军不如干脆撤兵回朔方。这样我军既还了叛军的人情,也没伤及到朔方军与朝廷的关系。再说,如今吐蕃军驻扎在邠州虎视眈眈,大有趁火打劫之意。邠州紧邻我朔方辖区,我军此时回到朔方坐视关中局势,如果将来朝廷平定了叛军,太尉还可以对朝听说我们回到朔方是为了替朝廷防备夷狄来趁火打劫。河北藩镇与朝廷征战几年,朝廷尚且能宽宥他们,我们朔方军毕竟没有和朝廷兵戎相见,再说那时朔方军还掌握在太尉手中,朝廷更会对朔方军既往不咎的。”
尉珪说完了这些话,其它将官纷纷表示赞同,杨朝晟此时小声在李怀光耳边说到:“太尉,末将认为此计可行。”
李怀光没发表意见,目光投向了徐廷光、牛名骏、达奚小俊等人。
徐廷光说道:“太尉,末将以为尉珪将军之计可行。”
达奚小俊马上说道:“太尉,局势不明而且事关重大,末将以为还是暂且等孟保将军回来再议吧。”
达奚小俊的话提醒了李怀光,他说道:“既然事关朔方军前途,今日到此为止,众将暂且回去商议一下是否有还有更好的方法,此事过两日再议。”
…….
日落时分,孟保等三将带兵回来了。
李怀光听完孟保把这次去奉天的情况详细汇报完了,气恼的说道:“没想到赵升鸾居然背叛了我,尔等追逐銮驾过程中可碰上朝廷军队阻挡了吗?”
“没有!銮驾早已经迁往梁州四五天了,末将才知道消息去追,可为时已晚,此时负责銮驾断后的兵马都已经进了梁州,路上还哪有兵马阻拦。”
孟保原以为李怀光会斥责自己一番,没想到他并没有发怒,而是面带喜色地说道:“好,孟将军此行没有暴露我欲控制天子的意图,这很好。一会下去命令你的手下闭上嘴,今后不许再提这次奉天之行。违者格杀勿论!”
“末将遵令!”
……
达奚小俊派往长安的亲信终于回来了,带来了罗令则的口信,听了亲信的汇报,达奚小俊连夜赶往李怀光的帅府。
李怀光刚喝完闷酒,见达奚小俊来见自己,问道:“达奚将军深夜造访有何事要说?”
“末将以为太尉切莫被诸将误导而退回灵州。如今朝廷对太尉和朔方军已经失去了信任,之所以保留太尉节度使一职,完全是迫于关中、河北、中原的战事。太尉请想,如果此时天下太平,朝廷还能容忍太尉的所作所为吗?”
“本太尉当然知道此时天下动荡,朝廷不敢再和我朔方军反目而平添一个强劲的对手。但是本太尉更知道,自安史之乱平定后这几十年以来,各藩镇与朝廷冲突不断,他们敢于倔强不法的本钱就是倚仗手中的兵力。但凡朔方军还在本太尉手里掌握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本太尉不公开反叛,朝廷就只能任由我割据一方。”
“太尉,末将听说幽州的朱滔向回纥借来了大军,眼下正准备扫平河北,然后挥师西进与关中连为一体,李唐气数将尽,早晚会被朱氏兄弟取代。太尉此时如果能联合长安的朱泚开国建功,将来必将裂土封侯。”
李怀光听达奚小俊这么说,怒道:“哼!你懂个屁!朱泚兄弟不仅眼光短浅,而且一向言而无信,真到走投无路之时,本太尉宁可向朝廷俯首,也绝不会屈尊去讨好那个匹夫!”
达奚小俊一听李怀光果然如罗令则的判断,不愿意与长安的叛军联合,只好换为第二方案继续说道:“太尉英明!如果朱氏兄弟不可信,末将以为,退守朔方不如夺取河中府(治所在蒲州,今山西永济蒲州镇,下辖晋州、绛州、慈州、隰州,相当于今天山西省石楼、汾西、霍州以南和安泽、垣曲以西)。”
“夺取河中?为何这么做?”
达奚小俊说道:“太尉在朔方久已,难道还没受够朔方穷苦吗?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连军粮都不能自给,需要朝廷拨粮饷。而河中府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粮食产量丰富,况且东边俯视河东河北,西边扼守着关中。占据这个地方,即便朝廷从今以后不再发给朔方军粮饷,朔方军在河中府就可以自给自足,再也无需看朝廷脸色。况且河中不仅地势险要,而且有山河之险以为屏障,进可攻退可守,无论是朝廷平定叛乱还是朱泚得了天下,谁也不敢轻视了我们朔方军。”
李怀光连连点头,说道:“好,这个主意不错,容我好好思量一番,你先退下吧。”
……
第二天,李怀光将杨朝晟、阎晏、牛名骏、达奚小俊、徐廷光这几个亲信将领召到帅府,商议朔方军究竟是回灵州还是东进占据河中府。
虽然杨朝晟和徐廷光以河中风土民俗与朔方不同,怕朔方军难以适应外,还提到占据河东无异于与朝廷的隔阂更深,因此表示反对,但是另三人则极力劝说李怀光东进河中府,关键还是李怀光本人愿意占据一个富庶的地方去割据一方,所以最终李怀光还是拍板决定:明日一早大军开拔,阎晏和牛名骏作为前军开路,达奚小俊作为后军善后,杨朝晟和徐廷光与大军居中,开赴河中府。
…….
看着朔方大军已经离开了咸阳,达奚小俊冷冷地说道:“传令,大军所过诸县,如若不主动资助钱粮,将士们可随意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