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李希烈反应,窦贵妃已经走了进来,慢慢走到李希烈面前说道:“陛下节哀,诚如陈将军所言,鲁郡公(颜真卿)与果亲王确实不同。果亲王对陛下来说是亲弟弟,但在战场上他就是唐廷的敌人,果亲王带兵临阵,肯定也斩杀过唐廷的将士。而鲁郡公是文臣,是唐廷派来的使者,古语有云‘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鲁郡公确实是天下闻名的四朝老臣,陛下如果将他斩杀必将惹得天下非议而致民心大损,于我大楚国有百害而无一益,此等大事,最好请宰相和众位臣工一起商议以后再做决定,请陛下三思。”
李希烈此时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流着泪却狞笑着大吼道:“天下非议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朕自称帝之日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真能一统华夏,史官自会对朕的所作所为曲笔回护,如果兵败,朕在大唐史官的笔下就是一个乱臣贼子,何须在乎他们再给朕添一个残杀贤良的罪名!”说着,他对窦桂娘和陈仙奇说道:“四朝老臣颜真卿又如何?朕想杀谁就杀谁!有朝一日即便是你们忤逆了朕心,朕照样可以杀了你们!”
听了李希烈的话,看着他狰狞的面容,陈仙奇和窦贵妃不禁打了个寒战。
窦桂娘知道李希烈最近战事不顺,南线更是节节败退,此时听到弟弟李希倩被杀更是失去了理智,想保全颜真卿已是绝无可能,只好说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妾只愿陛下开恩,给鲁郡公留一个全尸吧。”
陈仙奇也顺势恳请道:“是啊陛下,请陛下赐颜真卿一个全尸吧。”
李希烈此时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恢复了些许理智,知道杀颜真卿必定会令天下哗然于己不利,说道:“朕也敬重颜真卿的威望,但你们也知道,朕前段时间曾赐他大司空、右仆射、宰相、袭鲁郡开国公,奈何他终不为朕所用。如今唐廷杀了朕的手足,朕的手中只有颜真卿一人是唐廷重臣,不杀他杀谁?果亲王不能就这样白死了吧?朕只能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但既然贵妃和陈将军都为他求情,朕就格外开恩,赐他三尺白绫以全其身。贵妃可以和陈将军一起去蔡州,替朕敬他三杯御酒,送他上路。”
……
蔡州,龙兴寺。
颜真卿被囚禁在这龙兴寺之中与世隔绝已近一年,对于外界的事几无所知,百无聊赖之际只能用写字来打发时间。今日,他刚刚写完“天中山”三个大字,就听到外面守卫的士兵喊道:“圣旨到!”
颜真卿还以为蔡州被朝廷收复了,欣喜之余来不及看来的是什么人就赶忙伏地跪听中使宣读圣旨。
陈仙奇说道:“赐颜真卿白绫三尺以全其身。”
颜真卿心中很疑惑,实在不明白德宗为何要赐自己一死,问道:“老臣未能制止李希烈叛乱,有辱使命确实该以死谢罪,但不知天使何日从长安出发至此。”
陈仙奇低声说道:“本使从大梁来。”
颜真卿听了抬头一看,“蓦”的站起身,怒骂道:“叛臣贼子也敢妄称圣旨!”
陈仙奇看着正气凛然的颜真卿顿时气馁,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窦桂娘端着酒从他身后站出来说道:“鲁郡公声震四海,刚正不屈,着实让人佩服。”说完,她将盛着酒壶和酒杯的盘子放到桌上,斟满三杯酒,转身对陈仙奇说道:“陈将军,请讲所有人都带出去,本宫不想污了鲁郡公一世清名。”
陈仙奇正不想面对颜真卿,听了窦贵妃的话将白绫放在桌上,一招手和所有人一起退了出去。
窦桂娘见所有人都出去了,俯身跪倒在颜真卿面前,流着泪说道:“鲁郡公,妾身实在没办法能保全您。”
颜真卿被窦桂娘的举动大惑不解,忙问道:“这位娘子是何人,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窦桂娘流泪将自己的身世和这次为什么来龙兴寺简单说了一下,颜真卿听了不免唏嘘,说道:“原来窦娘子一直忍辱负重就是想伺机为父报仇。”
“正是,正所谓‘子报父仇、人伦常情’,桂娘虽身为一弱女子,但杀父之仇从不敢忘。”
“好一个子报父仇,你一个弱女子为报父仇能如此隐忍,老夫年逾八十自愧不如。”颜真卿自知今日必死,也不管酒里有没有毒,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今日老夫臣死王事,愿你他日能子报父仇!”
窦桂娘说道:“妾身在路上已经有了办法,他日必将杀了李希烈这个叛臣贼子,国仇家恨一起了结。”
颜真卿听了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指着桌上的字遗憾地说道:“如此老夫就死而无憾了!可惜呀,娘子的壮烈之举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记录下来传扬后世。”
窦桂娘流着泪问道:“鲁郡公,时间紧迫,您可还有什么话需要留给家人吗?”
颜真卿端起第三杯酒又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扔到地上,说道:“没有,老夫自离京之日便处理好了后事。只可惜老夫不能亲眼看到天下太平这一日,除此再无遗憾!”说完,拿起白绫向禅房走去。
窦桂娘看着颜真卿的背影,看着他面对死亡的大义凛然,看着他在这个时候还心系天下,死后必将万古流芳。她流着泪将颜真卿最后的墨宝“天中山”叠好放在身上。(注:天中山又名天台山,位于河南省汝南县城北两公里处。据史载:“禹分天下为九州,豫为九州之中,汝又为豫州之中,故为天中”。原是一座圆形小山,,因颜真卿亲书"天中山"的碑文而得名。占地约540平方米,高3.6米。)
回到大梁的窦桂娘将蔡州之行向李希烈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道:“陛下,臣妾在路上听陈将军说目前战事不顺,陛下心中十分忧虑。”
李希烈无奈地说道:“爱妃不必操心国事,朕自有办法能应付当下的局势。”
窦桂娘说道:“陛下虽文韬武略,但毕竟精力有限,而且也不肯能做到事必躬亲,臣妾以为,陛下只要能笼络住像陈将军这样的肱骨大臣,使其能心甘情愿的效忠陛下,他们自然就会为陛下分忧。”
李希烈摇头说到:“爱妃太天真了,自古道‘人心难测,家贼难防’,防人之心不可懈怠呀。”
“陛下所言确有道理,但陛下身边如果没有甘愿效死的忠贞将士,霸业该如何完成?臣妾认为防还是需要防的,但是该拉拢人心也要拉拢。恩威并施、双管齐下,才能使陛下的大楚国世世代代传下去。”
李希烈听了窦桂娘的话,微微一笑,说道:“爱妃莫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和朕说?”
“陛下,陈仙奇将军跟随陛下最久,立下了赫赫战功,在军中也甚有威望,陛下务必要牢牢拉住陈将军的心。臣妾听闻陈将军在战场上虽是个血流成河都不眨眼的猛将,但回到家却对妻子言听计从,而陈将军的妻子又是长袖善舞的聪明人,私下里与诸位将领的妻妾过从甚密。臣妾听说陈仙奇的妻子恰好也姓窦,所以有意与她结为姐妹,用这种方式拉拢陈将军,不仅可以令陛下与他的距离更近,使他忠心效命于陛下,而且,臣妾也可以与诸位将领妻妾们的交往过程中,悄悄刺探各位将军的举动,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李希烈听了连连点头,说道:“爱妃的主意不错,甚合朕心,你自己择机去与他们交往吧。为便宜行事,你可以酌情赏赐她们一些珠宝首饰和锦缎,朕一会就通知内库,凡是爱妃交际上所需用度,无需受限。”
“臣妾谢陛下!”
…….
德宗銮驾终于到达了咸阳,浑瑊、韩游环、戴休颜三人率军在官道列队跪迎,御辇经过三位身前之时,德宗下令停止前行,亲自走下御辇,一把将浑瑊拉起,说道:“诸位将军快快平身,此次平定叛贼,全仗李元帅、浑元帅和诸位将士们,待朕回到长安,另行论功行赏。”
三人再次跪地谢恩,浑瑊说道:“陛下,李晟元帅本来想到凤翔列队迎接陛下銮驾,但是臣担心长安收复不久,大军不宜远离长安,所以和李晟元帅商定,由臣在咸阳迎接并一路护送,李晟元帅在长安三桥列队迎接銮驾入城。”
德宗说道:“浑将军所虑甚周,好,好!”
浑瑊继续说道:“臣还有一件喜事要向陛下道贺,逆贼朱滔已经被其部将梁廷芬、韩旻二人射杀,目前首级已经送到了泾州留后田希鉴手中,不日即可送到长安。”
德宗龙心大悦,激动地说道:“这个逆贼终于是恶贯满盈了,朕一定将此贼悬首九边,以儆效尤!”
……..
李晟一身戎装率大军在渭河三桥迎接銮驾,见到德宗依仗缓缓走来,李晟高报名号跪倒在御辇前说道:“臣李晟率三军迎接圣驾回銮!”
德宗忙从御辇上下来,快步走上前搀扶起李晟,拉着李晟的手说道:“快快平身,爱卿为大唐江山社稷立下不世之功,朕…….”说道此处不禁眼圈一红。
李晟惶恐的再次跪倒,说道:“臣身为武官,不能早日打败叛贼,致使皇上两次避难,都是臣无能,请陛下恕臣之罪。”
德宗听了,流着泪再次拉起李晟,说道:“都是朕的错,怎么能怪爱卿呢。好了,好了,爱卿用露布报捷的方式,迅速将朝廷收复京城的消息传遍天下,闻此喜讯,举国上下无不欢呼雀跃,可今日,朕和爱卿怎么都哭上了。”
李晟抱拳说道:“赖陛下天威和三军效命,臣侥幸打败逆贼并收复长安,确实是可喜可贺之事。”
德宗对李晟说道:“待朕回到皇宫以后再犒赏三军,爱卿头前带路,引着朕的銮驾进长安。”
…….
回到了大明宫,德宗在含元殿封赏有功人员。
按功劳李晟居首,敕封李晟为司徒、兼中书令、西平郡王、实封一千户,追封李晟的父亲李钦为太子少保,母亲王氏为代国夫人。赏赐李晟永崇里宅院和泾阳的良田、延平门附近的花园和女乐师八人。住进宅院的那天,京兆府为李晟陈设摆酒,派出教坊乐队,奏乐开路,由宰相萧复领衔,携在京的文臣武将登门道贺,京城百姓艳羡不已,莫不以为荣耀。德宗为颂扬李晟的功勋,降旨为他刻纪功碑,由皇太子亲自撰写碑文,刻好后立在东渭桥,令李晟的事迹流传千古,又命皇太子抄写碑文送给李晟……
浑瑊按功劳排名第二,敕封他为侍中、咸宁郡王、实封八百户,赏赐大宁里宅院,女乐师五人,乔迁之日一入李晟的规格,宰相携文武百官登门祝贺。
接下来是华州刺史兼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授检校尚书左仆射,实封五百户,赐给甲等家宅、歌伎舞女,还赏他的一个儿子封六品官;盐州刺史戴休颜授检校尚书右仆射,实封四百户;商州节度使尚可孤授检校尚书右仆射,封爵冯翊郡王,赐实封二百户;邠宁节度使韩游瑰检校刑部尚书,兼任御史大夫、许昌郡王……..其余随扈文官和有功将士也各有升迁。
接下来几日,德宗一边催促江南各镇尽快转运钱粮解决关中的春旱粮荒,一边在麟德殿宴请文武百官,每次酒宴总是李晟的座次居首,浑瑊次之。
这一日正在宴饮之际,小太监来报: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之子李璀代父入京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