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见满大殿的文臣武将都反对自己割让北庭和安西两座都护府,尤其这些人都是有功人员,自然不好再一意孤行,只得一咬牙说道:“既然两座都护府还有可能在我大唐手中,那朕就绝不会将这两地割让给吐蕃。但是,众位爱卿也说说,朕拒绝吐蕃容易,但是拒绝以后吐蕃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派兵侵扰我西部边镇。可如今旱情越来越严重,淮西李希烈也未平定,而朝廷的钱粮用度又十分匮乏,这可如何是好呢?”
李晟起身看了一眼凤翔节度使李楚琳说道:“陛下,西部边镇离吐蕃最近的莫过于泾源和凤翔两个边镇,凤翔节度使----张镒(遭卢杞排挤,以宰相身份外放凤翔、陇右节度使,泾原兵变后被部下杀害,被追封太子太傅)相公,在朱泚叛乱的时候,不明不白的被部下杀害,此后凤翔兵马使李楚琳就率军依附于叛军,朱泚败亡以后,李楚琳大人将逃到凤翔的叛臣源休(朱泚任命的中书侍郎、判度支)绑了交给朝廷,才重新取信于朝廷,但杀害张镒大人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泾州田希鉴也因为依附于朱泚而被逆贼任命为泾源节度使,后来朱泚逃离长安曾欲逃进泾州,田希鉴看到朱泚大势已去,拒绝朱泚进城,转而又举城投靠了朝廷。当时朱泚身边仅剩百余人,可田希鉴却并没有将他擒住交给朝廷,反而是驱离了朱泚。臣举这两个例子是想说,两处边镇本应是朝廷抵御吐蕃的屏障,但是却屡屡发生残害主帅、见风使舵的事情,成为祸害的根源和帮凶,足见这两镇目前的军心极为涣散。请陛下准许臣与凤翔节度使李楚琳大人一起去凤翔,一来要揪出要残害张相公的真凶,使之伏法;二来准许臣在那里替朝廷重新训练两镇兵马;第三则是允许臣在边镇屯田戍边,替朝廷抵御吐蕃的入侵。”
凤翔节度使李楚琳一听李晟的话,差点没被吓得尿了裤子。因为正是当时身为兵马使的他,唆使手下大将王斌等人杀害了使相张镒,接着又自任为留后,举凤翔之地投靠了朱泚,被朱泚任命为凤翔节度使。后来朱泚兵败逃离长安,李楚琳第一时间绑了朱泚的中书侍郎--源休并献给朝廷,悔罪认错的同时还给德宗献上了许多钱帛,德宗高兴之余,不仅宽宥了他,还正式任命他为凤翔节度使。真因为自己的背景见不得光,所以他一听李晟要带自己一起回凤翔调查使相张镒的死因,担心真相暴露后,李晟一定会杀了自己,所以才被吓得魂飞魄散。
德宗听李晟自请到凤翔去屯田戍边,心中却有另外的一番想法,首先,李晟掌握的神策军驻扎在长安禁苑,已经由最初的一万人增加到近五万人,而且他打败朱泚后又收复了长安,在官员和百姓心中的威望一天比一天高,德宗担心李晟的军权越来越大,会发展成尾大不掉之势。另外就是的确如李晟所说,凤翔和泾源是大唐防御吐蕃入侵的屏障,今天自己拒绝割地给吐蕃,吐蕃肯定会以此为借口侵扰边境州郡,如果这两镇对朝廷的忠心始终是三心二意,一旦吐蕃来袭,根本无法起到屏障的作用。因此,德宗决定借李晟主动请缨的机会,顺势解除他神策军的军权,然后将神策军交给宦官控制,使其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德宗说道:“凤翔和泾源确实是朝廷抵御吐蕃的屏障,边兵军心不稳、为臣不忠,怎能让朕放心呢。既然爱卿主动提出为朝廷去整肃边镇,朕就任命爱卿为凤翔、陇右节度使及安西四镇(碎叶、龟兹、于阗、疏勒)、北庭、泾原行营副元帅,替朝廷镇守西疆。”
李楚琳一听,吓得赶忙跪倒说道:“陛下,使相张镒被害,臣确实是没查到凶手,请陛下恕臣办事不力之罪。今陛下任命西平郡王(李晟)为边镇行营元帅,请陛下将微臣的凤翔节度使之职交给西平郡王,微臣愿留在京城听后陛下差遣。”
德宗一听李楚琳这么说,马上就意识到李楚琳很可能与张镒之死有脱不开的干系,他因为惧怕李晟调查真凶牵扯到自身,才主动请免节度使一职。但德宗并不想将李楚琳交给李晟,一来是怕李晟查到杀害张镒的真凶以后,李晟的威望会更高;二来是怕李晟如果因此事大开杀戒立威,会造成凤翔人心不安,引发士兵哗变。
于是德宗对李楚琳说道:“既然爱卿愿意辞去节帅留在京城,那朕就任命爱卿为金吾将军。”说完,又对李晟说道:“爱卿如今已是西平郡王,做事还要以大局为重,如今长安刚刚收复,李希烈还没伏法,边镇的稳定乃是重中之重,还望爱卿不要辜负了朕的期许。”
李晟一听德宗这么说,心里就明白德宗有意维护李楚琳,心中虽有不满,但也只能说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
舒王李谊在麟德殿看到这一幕颇为理解自己父皇的良苦用心。
最近两年舒王通过藩镇叛乱得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那就是他从自己的姨夫---淄青节度使李纳身上,明白了藩镇势力无一例外的都是各怀私心,决不可轻易相信。他决定改变以前那种在内收买大臣、在外勾结藩镇作为外援的策略,将主要目标定在父皇身上。因为说一千道一万,最终只有取悦于父皇,才能争取到易储的机会。欲取悦父皇,最重要的就是必须知道父皇的一举一动和所思所想,这就要求他必须将父皇身边的内侍总管俱文珍拉拢过来。但是以前俱文珍对自己的态度一向若即若离,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太子的原因,阻碍着他与俱文珍的关系能更进一步,可经过在奉天期间的观察,他终于发现,原来阻碍双方关系增进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俱文珍对权利的野心。于是,舒王利用奉天条件简陋,内宫管理松散的机会,约俱文珍密谈了几次,最后双方达成共识:舒王暗中帮北司的宦官重新掌握权利,俱文珍则暗中帮舒王传递德宗的情报,并在舒王夺取太子之位的过程中鼎力相助。所以,当德宗面对藩镇反叛、统兵将领不可信的情况下,舒王李谊向德宗秘密献策,让宦官替天子掌握禁军兵权。因为宦官基本上都是自小在皇宫内长大,名义上是皇帝是奴才,但实际上就是皇帝的家人,用家人掌握军权,总比用外面的武将更让父皇放心;而且宦官们都是不能行人事的残缺之人,他们没有自己的子孙后代,军权交给他们不存在河朔藩镇那种父死子继的世袭隐患。当时德宗正对所有掌兵将领持严重怀疑的态度,听了舒王的建议觉得十分贴心,所以毫不迟疑的让窦文玚担任左神策军中尉,霍仙鸣担任了右神策军中尉。正是通过此事,俱文珍才相信舒王是值得新来的人,于是私下和舒王结盟,助舒王暗中夺取太子之位。
今日舒王早早到达麟德殿的时候,大殿内还没有外臣来,正巧俱文珍正在安排小太监和宫女安排宴席,他将舒王拉到角落里,悄悄告诉舒王,德宗近日对镇海军节度使韩滉心有不满,首先是自李希烈叛乱以来,韩滉在江南大肆扩建石头城(今南京)并广招士卒守卫;其次是如今旱情严重,粮食短缺,德宗虽再三下诏催促韩滉尽快往关中运粮,但是韩滉办事不力,运来的粮食远远不能满足关中的需要,关中粮价始终保持在每斗近两千钱的高位,这比两年前每斗十几钱的价格上涨了百倍。百姓有口稀粥能凑合活着,但是大军因为缺少粮食,只能聚集在长安周围,不能派往中原战场去剿灭李希烈叛军。为此,陛下有意指派一名官员去江南,名义上是巡视,实际上是去搜集韩滉的罪证,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机缘将韩滉查办…..
舒王今天一直都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准备弹劾韩滉,没想到先是李怀光的奏折,接下来又是北庭和安西两座都护府的事,舒王根本没机会张嘴,直到德宗将李晟任命为凤翔、陇右节度使之后,舒王才觅得机会,赶紧起身说道:“父皇,当前关中粮食紧张,父皇几次下旨催促镇海节度使韩滉尽快往关中运粮,可韩滉迁延至今仍未将粮食送到。眼下中原战场战事胶着,急需朝廷派援军去增援,而朝廷的大军却因缺粮滞留在京城周边。韩滉除了怠慢粮食调运,儿臣还听说他在江南聚兵筑城,不轨之心昭然若揭,还望父皇派人严查!”
德宗这几天正愁该如何在大臣们面前将自己对韩滉的怀疑说出来,没想到舒王今天就及时的对韩滉提出弹劾,这让德宗心中十分满意,于是说道:“舒王弹劾韩滉暗怀异志,众位爱卿以为朕该如何处置?”
殿中的大臣们听了,态度则明显分成了三种,一种是赞同舒王的意见,严惩韩滉;第二种人持观望态度,不发表意见;还有一种人持反对意见,但人数相对比较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韩滉为人耿直,不善于与人沟通交际和逢迎勋贵,所以在朝中并没有多少关系密切的朋友。
李泌恰恰是第三种人,并不是因为他与韩滉私交有多好,而是他听说过韩滉的为人,并且自李希烈叛乱以来,韩滉的所作所为李泌一清二楚,韩滉用行动证明他确实是一个忠诚正直的大臣。况且李泌深深地知道,韩滉在江北牵制了李希烈大量兵力,这对中原战局十分重要,所以,李泌一定要为韩滉申辩。
李泌站出来说道:“陛下,韩滉为朝廷做事一向公正无私且忠心耿耿,自镇守江南富庶之地后更是清誉有嘉。陛下巡幸奉天时钱粮困乏,多亏韩滉与西川的韦皋克服重重困难才将钱粮运到行在纾困。如今陛下几次降旨催促韩滉调运粮食之所以迟迟未至,臣以为还是因为李希烈占据中原阻塞了粮道。至于说韩滉在江南聚兵筑城,臣推测他是为迎接圣驾做准备。因为当初河北、中原、关中叛乱频频,陛下也曾打算巡幸西川。但西川前几年也曾经历了兵祸,韩滉必定是认为西川的钱粮不足以保证朝廷的安全与开支用度,认为陛下有巡幸江南的可能,故此才聚兵筑城为圣驾巡幸到江南提前做准备。况且韩滉镇抚江南十五州,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无论河朔和中原逆贼多么猖獗,而江南始终安定如常,这些都是韩滉的功劳。据臣所知,韩滉性格木讷,不善言辞,敏于行而拙于口,所以才有人误会他的忠心。而且他为人处事一向公正廉洁,从不结党营私、依附权贵,这也是陛下任命他为横海节度使的原因,也正因为他握有江南最富庶的几个州郡,所以才召来嫉妒引来诽谤,但臣以为韩滉对朝廷并没有异心,还望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