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敬寺所在的永乐坊与汾阳王府的亲仁里只隔着一条街,汾阳王府长年供养着寺院的香火钱,而且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派人来资敬寺上香祈求平安。所以,资敬寺内的僧人对汾阳王府的事都相当重视。
郭暧和升平公主进了资敬寺,直接找到住持广弘大师,询问郭纲的下落。
广弘大师悄悄的将郭暧夫妇带到后院,指着其中一个房门说道:“小施主就在屋内。”
郭暧来到门前想推门而入,没想到门却从里面栓上了,郭暧一边敲门一边低声说道:“纲儿,我是你六叔,快开门。”
门开了,一身粗布衣,蓬头垢面的郭纲看到郭暧站在面前,不禁热泪盈眶。
还没容郭纲张嘴,郭暧就说道:“你的行踪暴露了,神策军不久就回到这里来捉拿你,你得赶紧跟我走。”
郭暧的话音未落,从屋子里就冲出了十来个人,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兵刃。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人郭暧认识,居然是邠宁节度使韩游环的儿子,现任殿前射生将的韩钦绪。
这可把郭暧和升平公主吓了一跳,忙问道:“纲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六叔,这几个是我的好朋友,都与我有过命的交情,是来看我的。”说着,郭纲示意拿着兵器的那人将兵刃收起来。
郭暧急着说道:“你们都赶紧走,神策军一会就到,再不走你们大家一起跟着倒霉。”
韩钦绪等人听了,想出寺门逃走,突然间听到寺门外传来了马蹄声,他惊慌失措地说道:“来不及了。”
此时的广弘大师立即指着后墙说道:“跳墙走,墙下有一架梯子,你们赶紧走。”
几个人赶忙跑到后墙边支起梯子,韩钦绪第一个顺着梯子爬了上去,伏在墙头的他看到外面没有人,大喊一声:“还没围过来。”说着,一纵身就跳了出去。
第二个爬上去的人就是带着兵器的那个人,他叫魏修,是神策军偏将。魏修站在墙上说道:“不好了,神策军从后面围上来了。”说完,就又从梯子爬了下来。
郭暧急的直跺脚,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升平公主知道此时已经逃不出去了,一咬牙对魏修说道:“逃不掉了,你赶紧把兵器扔到茅厕里去,然后你们都躲进屋,让我来试试,看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魏修急忙跑到茅厕扔了兵器,刚和其他几人一起躲进了屋内,神策军就冲进了资敬寺后院,为首的人正是右神策军中尉王希迁(李晟被解职后,监军使王希迁也回到了长安,接替了霍仙鸣的职务。)。
升平公主自小在宫中之时就认识王希迁,她走上前问道:“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还要劳烦中尉大人亲自带着神策军到这资敬寺中来。”
王希迁看着升平公主和郭暧,先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回公主和驸马,下官接到消息,叛将郭纲暗中潜回长安,利用资敬寺作为掩护,暗中勾结党羽,欲在长安阴谋作乱。所以,下官奉命前来缉拿。”
王希迁短短几句话,一下就把升平公主的嘴堵住了,升平公主只好说道:“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郭纲叛逃吐蕃是事实,但今天回到长安,却是因为他的父亲病重,恐不久于人世,故此回来见他父亲最后一面。”
王希迁阴阳怪气的说道:“如果真是为了见郭大夫(郭晞官职为御史大夫)一面,下官也不用兴师动众带这么多的人来抓他。但是据下官所知,这次和郭纲一起阴谋作乱的人,至少有十几个,而且他们还都携带者兵器。”
升平公主看了郭暧一眼,目光中满是无奈,因为王希迁的话证明,郭纲的一举一动已经被朝廷完全掌握了,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再强行阻拦不仅没意义,恐怕还会连累到整个汾阳王府。
郭暧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是不可挽回,只好忍痛说道:“叛将郭纲确实藏在屋内,但是他绝没有在长安做乱的阴谋,真的是为了能再见他父亲最后一面。”说到这,郭暧对屋内喊道:“叛将郭纲,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郭纲躲在屋内,升平公主与王希迁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知道自己插翅难飞,只得满怀愧疚的对屋内几个朋友赔罪,说道:“是我连累了诸位,郭纲在此赔罪了。”说完,起身开门走了出来。
其他几个人都知道事到如今想躲也躲不过去了,也跟在郭纲后面走出了房门。
王希迁看着郭纲和他身后的这些人,一挥手说道:“将这里所有人全部拿下,然后将资敬寺里里外外都给咱家仔细搜一遍。”说完,王希迁对着升平公主和郭暧说道:“对不住公主了,下官职责所在,还要请驸马也跟着下官一起回去。”
升平公主大怒,说道:“看你们谁敢!”
郭暧赶忙低声说道:“公主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汾阳王府还要靠公主保全呢。”说完,郭暧主动走向了王希迁。
……..
俱文珍将王希迁捕获郭纲的详细经过和初审结果向德宗详细汇报了一遍,德宗听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俱文珍壮着胆子说道:“陛下,升平公主还一直在宫门口跪着呢。”
“哼!”德宗怒道:“她还有脸来见朕?”
“陛下别气坏了身子。”
“朕怎能不生气?刚有人检举汾阳王当年贪墨了永王的钱粮,这事还没查清楚,郭纲又潜回长安阴谋作乱!天下人都看着朕呢,如果朕再不严惩汾阳王府上下,王法尊严何在?”
俱文珍此时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圈套,原本想通过抓捕郭纲,稍微打击一下汾阳王的势力就可以了。但是其中魏修的供词却将此事推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如果将郭纲想见父亲最后一面搞成谋逆的大案,不仅将造成天下震动,而且也并不附和自己眼前的利益。毕竟汾阳王旧部依旧在朝廷内外还掌握着大量的兵权,一旦与汾阳王旧部硬碰硬,既没必要,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至少也是两败俱伤。
想到这里,俱文珍说道:“陛下,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德宗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陛下,老奴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郭纲只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一向胸无大志,在丰州任上手握兵权之时都因畏罪而叛逃到吐蕃去了,如今他怎么可能会有胆量潜入长安谋反作乱呢?”
“不是你对朕说,王希迁在资敬寺的茅厕内发现了他们丢弃的兵器。对了,还有那个漏网逃脱的韩钦绪,务必要尽快缉拿归案。”
“陛下,与郭纲一起被抓获的其它几人,除了魏修承认阴谋作乱并咬定是韩钦绪将兵刃扔到了茅厕之内,其他几人全部否认了这些。而且王希迁只在茅厕中找到了一件兵器,并没在资敬寺内发现其它为作乱准备的器械。同时,王希迁通过反复审问这些人还发现一个疑团,这些人全部供述是魏修携带的兵刃,但只有魏修一人咬定是韩钦绪所持。而且这些人都是少时就在一起玩乐的富家子,根本不存在作乱的动机。其中只有魏修一人出身寒门,和这些人只是酒肉朋友的关系。所以老奴建议陛下对郭纲和韩钦绪这样的勋贵子弟,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还要慎重。”
“你怀疑魏修故意陷害郭纲?”
“老奴觉得魏修确实有很大的嫌疑。据王希迁审讯的口供可知,这些人当中,只有魏修一人与郭纲等人相识才没几年,偏偏就是他就拿着兵刃,事后还将自己携带的兵刃诬陷是韩钦绪所持。而且他本可以和韩钦绪一起,在神策军将资敬寺合围之前逃脱,但他偏偏就没逃走。所有人的口供都能互相印证整件事情的经过,唯独魏修一个人咬定郭纲阴谋作乱。”
德宗听了俱文珍的分析,点点头说道:“看来这个魏修确实有嫌疑。但是即便他主动承认自己参与策划谋逆,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啊?”
“所以老奴才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诡异。老奴怀疑他一定是与汾阳王府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才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主动承认谋逆,目的就是为了给郭纲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继而株连到整个汾阳王府。”
德宗也觉得魏修这么做不合常理,说道:“你让王希迁再仔细查查这个魏修,看看他祖、父两代过去是否与汾阳王有宿仇。”
“老奴遵旨。”说到这,俱文珍瞟了一眼德宗的脸色,发现德宗的脸色好了许多,于是又说道:“陛下,老奴认为陛下倒是可以借着这件事将郭曙一案查个水落石出。”
德宗听了,稍微琢磨了一下,脸上逐渐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你个老东西。去,将升平公主带来见朕。”
“老奴遵旨。”
升平公主还没走到德宗身前就已是泪眼婆娑,她哽咽着说道:“皇兄,郭纲这次回到长安,真的就是为了看一看病重的郭晞,他真的没有阴谋作乱啊!”
德宗绷着脸说道:“你先不要哭,郭纲身为汾阳王的后人,朕一定会秉公办理。到底是不是阴谋作乱,眼下还没有定论。但是,他叛国投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如你所说,他这次回到长安就是为了看一看郭晞,那看到郭晞之后呢?难道他还要继续逃回吐蕃吗?”
升平公主一时语塞。
“尚父一生为大唐鞠躬尽瘁,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不争气的子孙,真让朕失望。”
“皇兄,汾阳王八子八婿,孙辈多达百人,不就出了一个郭纲这样的不忠不孝之人吗?”
“就一个郭纲?难倒你忘了还有被羁押在大理寺狱的郭曙了吗?”
“皇兄,郭曙确实是冤枉的。如果汾阳王真的想杀掉李白,当初又何必救他呢?”
德宗听了冷笑道:“哼哼!外边已经有传闻,汾阳王对李白之所以先救后杀,是因为李白担心自己将钱帛藏匿地点告诉汾阳王以后,汾阳王会食言不救自己,故而留了一个后手,只有确认自己性命无忧的情况下才会将藏匿钱帛的地点告诉汾阳王,所以才会发生先救后杀这种怪事。而且,因为汾阳王曾主动搭救李白,即便事后发现了李白是死于非命,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汾阳王身上。”
“皇兄,你怎么能相信这些谣言呢?汾阳王自己的俸禄和所获赏赐不计其数,家产早已经富可敌国,他怎么会因为这些身外之物而起贪心呢?”
“朕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众口铄金,有人就和朕说了,汾阳王的财富毕竟是历经三朝之久才慢慢积累起来的。尤其是在肃宗朝时期,朝廷一直都在疲于应对安史叛军,国库从来就没有盈余,汾阳王家里能有什么积蓄?故而在肃宗朝,对汾阳王的赏赐也仅限于官职,真正赏赐大笔钱帛还是在先帝朝开始的。”
“难道皇兄真的相信那些谣言了?”
“朕自然是不信的,但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眼下没有证据能证明汾阳王的清白,朕又如何堵住满朝官员的口呢?”
升平公主隐隐听出了德宗的意思,说道:“我明日就将汾阳王府的收支账册送进宫,让皇兄亲自核查。”
德宗假意不满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朕又不想看这些,你如果真想堵住悠悠众口,最好将汾阳王府的收支账册拿到大理寺,由大理寺核查以后再向天下公布,不是更能证明汾阳王的清白吗?”
升平公主随后问道:“皇兄,如果核查完汾阳王府的账目以后,能证明郭曙无罪,皇兄能不能对郭纲………”
“放肆!”德宗怒道:“郭纲犯得是什么罪你难道不知道吗?不要说他涉嫌阴谋作乱,就单单叛国投敌一项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