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听了张延赏的话说道:“李泌先生生性恬淡,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昔日两位先帝也曾希望先生能辅佐朝政,可是都被先生婉言谢绝了,看来朕也没有这个福气喽。”
李泌赶忙说道:“蒙先帝和陛下错爱,允许臣参议朝政,臣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来报答先帝和陛下。”
张延赏却步步紧逼,说道:“先生高才,对政务屡有独到见解,如今大唐内忧外患,本相发自肺腑的希望先生出山,率领百官共同辅佐陛下。”
看着张延赏咄咄逼人的态度,李泌微微一笑,转身跪倒在德宗面前,说道:“既然陛下和张相公都希望老臣入阁,老臣愿勉为其难。”
李泌此言一出,满大殿的人都惊呆了,尤其是德宗,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追问道:“先生刚刚可是答应入阁来辅佐朕?”
“老臣愿辅佐陛下,为大唐中兴略尽绵薄之力。”
德宗听到这,激动的站起身,从御座上走下来并亲自将李泌扶起,拉着他的手说道:“先生肯入阁辅佐朕,大唐中兴将指日可待。”
李泌惶恐不已,赶忙示意俱文珍将德宗搀回御座之上。
德宗说道:“传旨,擢升李泌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说到这,德宗对李泌说道:“先生入阁以后,主要负责户部和兵部,张相公负责吏部和礼部,柳相公以后负责刑部和工部。”
“陛下不嫌弃老臣才疏学浅并任命臣入阁为相,老臣自当报陛下知遇之恩,但是臣认为百官可以分为文武,宰相之职却不可分割,朝政大事都需要亲自掌握。如果将宰相之职细分为具体事务,那与六部尚书有何区别?”
“朕这么说也是担心爱卿的身体难以应付繁重的政务。但爱卿所言甚对,是朕一时失言了,从今以后,只要爱卿不怕累,那朕就安心去做一个太平天子。”
“既然陛下如此信任老臣,那老臣就斗胆恳请陛下,将以前裁撤的州县官员官复原职。”
张延赏此时连肠子都悔青了,心中暗骂自己今天为何要和李泌过不去,如今弄巧成拙,将自己的首辅之位白白送给了李泌,而且李泌为相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他以前裁撤冗官的决定,这让他忍无可忍,马上跳出来反驳。
“陛下,臣不知李相公为何要将已经裁撤的冗员官复原职,难道李相公是要用这种方式获得冗官们的拥戴吗?只是不知道让那些被裁撤的冗官复职,朝廷每年又要多付出多少钱粮。”
张延赏的这句话说到了德宗的心坎上,于是也问道:“张相公所言有理,官员是替朕来管理百姓的,但是自安史之乱以来,天下户口逐年减少,至今已减少了六成,而官吏数量却比天宝年间(唐玄宗年号)还要多三成,朝廷再养那么多官员,岂不是让他们白白拿着俸禄而无所事事吗?”
“陛下,天下户口减少的确是事实,但是连年战乱却使朝廷律令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各州县需要处理的大事小情却比承平时期增加了数倍。而且朝廷前段时间推行裁撤冗官,庸官被裁撤的微乎其微,真正被裁撤的,多是那些认认真真替朝廷做事却在朝内没有根基的官员。所以才造成官员裁撤了很多,但是处理政务的能力却比以前还要差。这也正是张相公严令催缴各州县欠税却收效甚微的主要原因。”
德宗听了李泌的话此时才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欠税收不上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张延赏心中暗自惊慌,因为正如李泌所言,在这次推行裁撤冗官的过程中,他收受了地方官员大量的贿赂,而那些认真做事且为官清廉的官员们自视清高,认为自己不会被裁撤掉,因此没有向他行贿,所以最后被裁撤的官员就变成了那些没有向自己行贿的清官廉吏。
“陛下,臣觉得李相公想用这种危言耸听的话来蒙蔽陛下,否定臣为相以来的政绩,恢复冗官官职的同时达到他邀买人心的目的。”
李泌根本没有理会张延赏,继续说道:“陛下,因为安史之乱以后的地方政务纷繁复杂,各州县官员严重短缺,所以朝廷才在正式官员编制以外,额外增设了三成官员派到各州县。这些官员在各地为朝廷兢兢业业处理政务,此时不顾实际情况就将他们全部裁撤,对他们来说也有失公允。”
德宗问道:“那以爱卿之意,朕该如何处置?”
“臣觉得应该依每个官员的为官履历和理政能力区别对待,该致仕(退休)的就允许他们致仕,该留任的一定要留任,如果确实是无事可做的冗官,可先暂时将他们停职,一旦官员出现空缺,则在这些停职官员中择优补缺。”说到这,李泌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臣还有一事请奏,近些年物资转运不畅,长安城内米价一直居高不下,其它生活所需相较于其它州郡又是最贵的,可长安城内京官的俸禄又多年不变,臣请陛下酌情增加所有京官的俸禄。”
李泌先前为被裁撤的官员仗义执言就令朝堂之上的官员们交口称赞,此时李泌又替众位京官要求增加俸禄一番话,更是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个个脸上都是喜形于色,心中充满了激动之情。
张延赏对李泌的一番话听在耳中急在心上,赶忙说道:“陛下,臣以为朝廷政令怎可朝令夕改,臣当时顶着得罪天下官员的压力裁撤冗官,就是为了减少朝廷开支和百姓负担。如果此时更改,否定臣的政绩姑且不必追究,但朝廷威信何在?况且,增加京官的俸禄开支又将从哪里出?莫不成还要增加天下百姓的负担吗?”
德宗对此也不认同,说道:“是啊,张相公的质疑朕也有同感,让被裁撤的官员复职一事就依爱卿之意去办理,但给京官增加俸禄一事,朕看就等到日后国库充盈时候再说吧!”
“陛下!”李泌说道:“欲取信于民,必须要让地方官员先信任朝廷,而地方官员替朝廷管理百姓,必须要按朝廷政令依法进行。官员的稳定不代表朝廷对他们没有监督,凡是不依朝廷法令鱼肉百姓的官员,必须依律严惩。”
“爱卿想高薪养廉本没有错,但是朕也要量入而出。眼下国库空虚,朕也是囊中羞涩,实在无法在此时为官员们增加俸禄。”
“陛下,臣请以百日为限,如果百日以后朝廷的赋税增加三成以上,那时臣再请陛下为京官们增加俸禄。”
德宗一听李泌这么有把握,就说道:“好,既然相公以赋税增加三成为条件,朕就答应相公,百日之内如果朝廷的赋税果真增加三成,朕也将长安城内所有官员的俸禄增加三成!”
德宗此言一出,所有官员们喜出望外,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张延赏还想再说什么,恰好此时回纥使者默啜达干到了,他只好暂时忍住。
默啜达干参拜德宗以后,递上了顿莫贺可汗让他带来的国书。
德宗象征性的扫了一眼国书(原文不是汉字,需要鸿胪寺翻译),问道:“可汗派贵使到大唐有何贵干?”
默啜达干答道:“陛下,吐蕃残虐,屡有吞并我回纥的野心,可汗派臣出使大唐,一是希望与大唐结盟共同抵抗吐蕃;二来想请求大唐天子赐给可汗一名公主,使两国结成姻亲之国。”
德宗听了回纥使者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进而问道:“使者自回纥来,可知我大唐北庭与安西两座都护府的现状?”
“回陛下,自去年以来,吐蕃已发兵两次攻打北庭都护府,北庭都护李元忠与我回纥联手挫败了吐蕃的进攻,但是北庭都护府在这两次战斗中亦损失惨重。半年前,北庭都护李元忠病逝,临终前指派大将杨袭古代行北庭都护之职。安西都护府因为有北庭都护府作为屏障(北庭都护府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安西都护府在今新疆吐鲁番,因为有沙漠的缘故,吐蕃进攻要先北庭后安西),而且吐蕃在西部兵力较弱,所以安西在郭昕都护的守护下,暂时无忧。”
默啜达干的一番话,终于让德宗和满大殿的文武百官知道了西域的现状。
德宗对默啜达干说道:“与回纥结盟、通婚事关重大,朕还要与诸位臣工商议,贵使可暂时回到鸿胪寺等待结果。”
默啜达干退下去以后,张延赏率先发言,说道:“陛下,回纥人残暴无信,每每在我大唐困难之时暗下杀手。昔日先在陕州轻慢陛下,攻克东都又大肆劫掠百姓,先帝朝又勾结叛臣仆固怀恩与吐蕃联兵攻陷长安,河北叛乱之时又主动出兵帮助叛贼朱滔,如今受到吐蕃欺压居然又想起大唐并主动提出联盟,所以臣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回纥人。”
李泌则反驳道:“陛下,回纥于我大唐之间的几次误会均事出有因。在陕州因礼仪轻慢陛下的是叶护,而且这是韦少华等人未事先沟通的重大失职;回纥人劫掠洛阳确实给百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这与借兵之时与回纥人达成的协议有关,大唐当时急于收复两京(长安和洛阳),答应回纥人击败安史叛军收复两京以后,允许回纥兵剽掠三日,汾阳王虽然努力制止了回纥人收复长安的抢掠,但却无法在制止回纥人在洛阳的暴行……..”
张延赏打断李泌的话,说道:“就算李相公所言非虚,那勾结仆固怀恩,与吐蕃联兵攻陷长安、四镇之乱帮助朱滔又如何解释?”
“仆固怀恩叛乱,本身就是因受到宦官骆奉先等人的陷害造成的误会。仆固怀恩在平定安史之乱过程中身先士卒,一门之内四十六人在沙场上死于叛军之手。为了能让朝廷顺利地从回纥手中借到兵,仆固怀恩为国嫁女,先后将三个女儿远嫁回纥。当初明皇与肃宗先后驾崩,吐蕃乘机造谣说‘河北叛军又起,汾阳王也因受到先帝怀疑而自尽,中原已经大乱’,联合回纥一起攻打长安。结果汾阳王单身袒胸夜闯回纥大营,与牟羽可汗尽释前嫌,并成功说服牟羽可汗与大唐联兵反攻吐蕃军。后来两国联军在灵台(今甘肃灵台县)取得斩杀五万、俘虏一万吐蕃军的大胜,仆固怀恩不久也因羞愧染病而死。先帝事后亦说过‘怀恩不反,朕为左右所误’的话。”
说到这,李泌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回纥出兵帮助朱滔,据臣所知是朱滔救了远嫁奚族的回纥公主,朱滔为了讨好回纥而主动娶了回纥公主,为此回纥可汗曾许诺朱滔,他日有事可向回纥借兵。四镇称王之前,朱滔就已经派人向回纥借兵,但回纥可汗顿莫贺拖延了一年多,最后才派出一千回纥骑兵,另外拼凑二千夷狄兵相助。”
张延赏听李泌说完,反问道:“李相公说了这么多,难道是替回纥做说客吗?”
德宗也说道:“爱卿替回纥开脱,究竟何意?”
“臣的意思是,陛下应该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审时度势,为应对双方共同的威胁,大唐与回纥两国应该坐下来将双方的误会一次性了断,然后尽弃前嫌,联手抗击吐蕃。”
张延赏早就知道李泌是这个意思,马上说道:“陛下,正如李相国所说,如今吐蕃强大,乃是我大唐最大的威胁,如果真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考虑,臣以为也应该是与吐蕃坐下来和谈,将双方的误会消除再后与之盟和。”
德宗却摇着头说道:“吐蕃也好、回纥也罢,总归是夷狄之人,根本没有信义可言,朕对他们哪一方也不信任。与其枉费心机的与他们联姻和谈,不如我大唐自身奋发图强,待我大唐恢复元气,一定要收复安史之乱以来异族趁乱侵占的土地。传旨,回纥请求和亲联盟一事不予理睬,将其使者礼送出境。”
李泌见德宗如此草率的作出决定,马上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轻易拒绝回纥,如果此时不稳住回纥,我大唐北庭和安西两座都护府将旦夕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