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能注意到许多其他人忽略掉的细微神态变化,这是苏炀最得意的技能,也是起初没有显露身家时能爬到一定位置的有力帮手。
坦白地讲,苏炀认为顾昱是个很神奇的人。
没错,神奇。
明明可以安分地接手家族企业,却偏偏跑到国外去自立自强,据说毕业成绩不是该有的那么亮眼,貌似是低空飞过。再确定自身技能磨炼好之后才乖乖地回国,结果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吞并连父亲都要让步三分的公司。在其过程中好像是出了点问题,但具体苏炀不清楚,他在这方面也没好奇心,只知道顾昱通过某种手段扭转了整个局面。
不过据说那家公司的剩余价值没有被压榨,是顾昱在董事会的反对声中一力保下的,惹得董事会的老家伙们对现任总裁颇有微词。
因此在同为豪门子弟的苏炀心中,只能用“神奇”这种不漂亮的词语来形容他。
直到有了几次接触后,脑海中对顾昱才逐渐开始形成模糊的影像。但摸着良心说,苏炀不大喜欢顾昱。并不是反感,甚至还希望他会是带领俞菲走出笼罩她多年的阴霾的人。
不过任谁看,从哪个角度看,一开始就带着谎言的接触怎么想都会使再纯净的感情变味吧。
顾昱品了口香槟,眼角眉梢都挂着解释不清的笑意,“苏先生,请问以俞菲对待家人的态度,我能利用她什么呢?”
苏炀不知如何作答。
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无论是亲密程度还是对家庭的了解状况,怎么想用俞菲作为打入俞家的桥梁都是个愚蠢到至极的想法。可就在刚才,顾昱眼中一闪而逝的色彩代表着什么呢。
苏炀单手轻轻抚摸着酒杯底部,神色看起来很是困惑,“顾总,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顾昱毫不避讳地对上苏炀的双眼,指尖叩着酒杯,敲出铛铛的声响,“还请苏先生先弄清楚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的,朋友……还是我们曾经谈过的话题。”
“当然是……当然是朋友!”
表情有点惊慌失措的苏炀在顾昱看来十分好笑,就像是年纪轻轻被领进风月场所的春青少年一般不知所措。为什么要用这个听起来不是很合适的理由?大概是因为路珩当初也流露过颇为相似的神采吧。
“既然如此,希望作为俞菲挚友的你能清楚,我没有利用她,从始至终,都没有。”
“但是——”
苏炀开口想要辩驳什么的模样,可话语却被怀里响起的铃声打断,在看清来电显示后,苏炀的眉头瞬间拧紧,朝顾昱点点头,“抱歉,我们改日有时间再谈。”屏幕被转向顾昱,“放心,不是俞菲。”
没从,不是俞菲,而是俞菲的另一个至交,陈涔。
顾昱目光落在苏炀因为匆忙离开而遗忘在护栏上的酒杯,沉重的呼吸几下,然后抬手,将酒杯抛出个优美的抛物线,以及,听到它和地面接触破碎的清脆声音。
苏尘茗,果然是只老狐狸。
他从哪里得知俞菲在和自己交往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他好像真的达到了目的。目的,并不是指通过俞菲来挽回俞家肯定要失去的资产,而是利用俞菲来干扰自己。在杀人不眨眼的生意场上,走错一步等待你的都是粉身碎骨。
还在放空时,被一道突兀的身影打断了思绪。
“果然在这里。”来人身着优雅又魅惑的礼服,朝倚在护栏上的顾昱露出可以算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刚刚见到苏家公子走出来,就猜想你会不会躲在此处。”
“躲?”
“啊,失言。听说顾总被人耍了?”俞苘稍微拢了下礼服的裙摆,然后放松惬意地靠上木质护栏,和顾昱保持着一份看似紧密实则疏远的距离,边开口询问边递给顾昱一杯香槟。
“无聊。”顾昱接过俞苘递来的酒杯,视线堪堪扫过她的侧脸,不知是不是醉意上头,他忽然觉得俞苘的侧脸线条和那个令他坠入美梦的女子十分相似。在这之前,他几乎没有发现俞苘和俞菲在相貌上有特别相近的地方。
“原本没有出席的想法,可妈妈要我来‘救场’,说是出了点小岔子。”卷翘的睫毛一张一合,透明的酒杯渐渐移到嘴边,手腕抬起一个角度,还泛着气泡的金色香槟便弯出弧线流入口中。
“我该说什么,抱歉?”
俞苘露出个不置可否的笑容,“竟然把路珩派去送姐姐,顾昱,我可以理解你在心情烦闷时要拖我下水吗?”
顾昱耸肩,“怎么会。我只是拜托路珩远远跟着她,确定她不会一气之下做不经大脑的事情而已。”
“动摇了吗,顾总?”
弯着唇角嘟起嘴笑,弧度一点都不夸张,甚至可以说只稍微脱离了客套的范围,可迷人的红唇总像是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符咒般,自信,魅惑,有带着距离感。想接近却无法接近,想逃离去甘愿沉沦。
顾昱毫无疑问的相信,路珩就是拜倒在俞苘智慧高超的手段下的。
与此同时也有点庆幸,好在这位难缠的美人当初压根就没想跟自己发展出一点超友谊的情感,否则如今他是否能真正处理好所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更加难说。
“你是来试探我的决心的?”
“不,只不过是作为老同学来关心关心你。”
但顾昱和俞苘与其说是同学,不如说是校友来得更贴切些。
俞苘还记得初次接触到“顾昱”这个名字时,是在学校举办的一个展览会上。彼时抱有设计师梦想的她站在大大的展览框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张设计草稿,基本都是单纯用黑色线条勾勒出来的,和同一展板那些颜色亮丽的图稿不同,带着种灰暗的沉重。
那张素描意味集中的图稿现在大概被老师随手塞在了再也不会被发现的角落里,积满和它着色相近的灰尘。可不论时间怎样侵蚀那张原稿,又或能重见天日与否。右下角署着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在那次展会后,被俞苘深刻地印在脑海里。
不是少女心韩剧的走向,什么因为才华对素未谋面的人一见钟情的狗血,是那种阴暗的感觉令俞苘记了很长一段日子。
后来事实证明,她在结识顾昱前,根据那张设计稿对这个人进行的勾画,几乎没有发生太大偏差。
阳台门发出轻微的响动,一般来讲,沉浸在对话中的人是不会察觉到的。
顾昱忽然低下头,凑近俞苘的耳畔,近似呢喃的开口,“俞二小姐,今天还是一样很漂亮呢……”
手肘撑在栏杆上,一只手拖住下巴,勾起嘴角朝顾昱笑了下。另一只手伸去触碰顾昱,细长又白皙的手指轻轻在顾昱的手背上摩挲着,“顾总,说话还是这么动听呢,很喜欢吗?我的脸蛋。”
慵懒,不急不缓,带着浓郁风情的鼻音,是令许许多多人为之倾倒的声音。
当然,也是会令门缝里稍微露出点裤脚和皮鞋的那位有可能脑溢血昏过去的语调。
吱。
是阳台门被推开时摩擦出的噪音。
喀。
是男士皮鞋跟触碰到大理石地板的声响。
“俞苘!”意料中见到俞父铁青的脸色,“你在做什么!”
大女儿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认识顾昱也就算了,毕竟平时他们的交流本就不多,何况俞菲相当抵触自己去插手她的私生活。但平日里向来乖巧又愿和自己谈心的的苘苘怎么也和顾昱搅和在一起?
俞父感觉太阳穴不断在突突跳着显示存在感,混合种眩晕的感觉直冲到头顶。
背对着她的父亲,俞苘丢给顾昱一个合作愉快的眼神,接着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抖了抖,转身瞪大眼睛看向怒气值毫无疑问达到顶点的俞父。
“爸爸?”仿佛真的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般对上父亲的视线,甚至连从容的微笑都无法保持住,琥珀色的眸子间还残留着弄人的如丝媚气。
顾昱本想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安静做个透明者,可在看到俞父因为生气而通红的双眼,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俞苘,果然是个令人头疼不已的女人啊。对她父亲也好,对路珩也罢,都是如此。
轻快的笑声在相对静谧的阳台范围内回旋几圈,俞父愤愤不平地瞪了顾昱几眼,却没有说出任何责骂反驳的话语。当然如此,毕竟他从任何角度来讲都算是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手下败将。
“顾先生?”
“嗯?”
“还能再见到吗?”
“当然。”
好吧,要不是担忧俞苘安危的话,俞父可能真的因为他们的对话倒地不起了。
俞苘欢快地朝顾昱的方向挥了挥手,继而被满面怒意的俞父粗鲁地拖出阳台。在那一瞬间,顾昱嘴角的弧度立刻消失不见,其实事情发展到眼下地步,俞父现在身体好坏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那些股份已经是他的网中之物。
宴会。
客套。
敬酒。
谢天谢地,现在全部圆满结束了。
这是被无数人搭讪灌酒整晚的顾昱如今唯一剩下的想法。
明天就要和家产告别的俞总在宴会未过半就找不到踪影,在宴会正式开始没多久几乎撩遍全场美女的路珩也不知和哪位千金携手离开,宴会主办人除了礼貌的交流外,好像对自己所办的酒宴无甚兴趣。
所以,焦点自然落在了年纪轻轻,春风得意的顾总身上。
而一向不大喜欢这种场合的顾总今天兴致似乎颇高,不但对敬酒的人来者不拒,甚至还出人意料的和那些前来搭讪的美女们调笑起来,将气氛活跃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