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楼二层的一间厢房,桌上摆了些茶水点心,两人临窗而坐。江小公子摇着象牙骨扇,一面看着外头的风景,一面向端木隰华讲着盛京里的趣事儿。
突然,他激动地拿扇子拍了一下手,好像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表妹,既然南安王已经解除了禁令,就不要再在墙外放捕鼠夹了吧。”
“捕鼠夹?”
江小公子郑重地点点头。
“你被南安王关着那七年里,约莫是从第三年开始,不知怎的。每每我爬墙进去,那墙底下都放着一只捕鼠夹,第一回我踩个正着。”
他顿了顿,喝一口茶水,很不愿意回想的模样。
“那一脚踩下去,我足足休养了半个月。以后再去时,日日都有一只捕鼠夹。我以为是南安王警告我,所以一直没和你讲。”
“只是如今这禁令已经解除了,怕是南安王忘记了这茬。迫不得已只能同你说了。”
端木隰华给他满上一杯水,施施然回答。
“你不要爬墙,从正门进来不就成了?”
江兰禾:“……”
他突然有点委屈,自己一连爬了七年的墙,早就成习惯了。何况这还是为了眼前人,于是江小公子抬头满是控诉地看着少女。
端木隰华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江小公子的脸上当即升起了羞恼之色,颊边沾染几点绯色。
“表妹!我和你说正经的,这桩事……你还取笑我。”
好吧,她平复了一下内心,收敛了笑意。不过这件事属实也是让她没能想到的,自己爹爹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么。
但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放捕鼠夹,还要等三年以后……三年以后……那似乎是谢九思归来的日子。
大约那捕鼠夹不是为了警告江兰禾,而是杀鸡给猴看。这样想着,她对眼前羞恼的少年生出些愧疚。
“你放心,我回去就同爹爹说。下次爬墙,必然不再让你见着捕鼠夹。”
江小公子听了她这话,立时转了面色,又是那副笑嘻嘻的不正经模样了。两人交代好楼里送饭的小厮,备了几样点心送去王府给清野。江兰禾准备带着她去江家见一见他姑姑江如玉——谢九思母亲江如英的妹妹,她娘亲的闺中密友。
算起来,也是两人的小姑子。
江小公子爬墙的那几年里,给她们互相捎带了不少书信,也只有在看到江如玉的信笺时,谢蕴容脸上才会渗出点零星的笑意。
彼其之子,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其之子,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江家的两姐妹,曾经盛京里大多数人渴慕的对象。尤其是江家大小姐江如英,更有第一美人之称。即便她后来嫁给了谢怀瑾,人们也没有因此停下对她的憧憬。
端木隰华不怎么热衷于见到这些长辈,她们年纪摆在那里,又是世家教出来的人精,阅历丰富。每每站到她们面前,对上一双捉摸不透的眼睛,望不到底的幽邃,暗夜里冷如星子。
她只见过江如英一次,却至今都能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是她第一次到谢府作客,因谢九思被他父亲急急地叫回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不得已,两人从街上赶回去,她便在正厅等着他。
百无聊赖之间,门口丫鬟们向外作了一揖,毕恭毕敬地喊话。
“夫人。”
端木隰华打了个激灵,连忙从椅子上坐好。女子清清淡淡应了一声,又用无甚起伏的语调发问。
“有客人?”
“回夫人,是长宁郡主。”
她低头看过去,一尾白的衣角,一双白的笏头履。绣鞋精致小巧,边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用银丝线加以勾勒。女子莲步款款,向她走来。
端木隰华心里扑通扑通跳地厉害,大约是因为这是心上人的母亲。
“你是,谢蕴容的女儿。”
起先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江如英的敌意,直到她抬头。
江如英的美太具有侵略性了,她只单单站在那里,便艳压群芳。她又只穿一身素衣不加修饰,因而这份容貌上的美便更加突出,有些惊心动魄的震慑。
大约要形容的话,便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了。
不可否认,谢九思继承了她的好相貌。
只是她的美是带刺的,就像这个人一样。还没等靠近,就被扎地鲜血淋漓了。
女人对上她琥珀色的眸子,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而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好像在仔细分辨什么。
这样毫不避讳的审视,烧的她手心都生出汗来。
半晌,江如英笑了一声。那敌意也消散地干净,再回味时倒像是一种胜利者的怜悯了。她输了什么?这莫名的敌意又来自于什么呢,端木隰华疑惑。
回神的时候江小公子正向她讲着江如玉,语气里毫不掩饰的酸涩与嫉妒。
“表妹,你不知道。姑姑可想念你和王妃婶婶了,整日里念叨着。那时我踩到捕鼠夹受伤,休养的半个月里,她竟怨我不能给她捎带书信,以至于没法了解你们的近况。”
“你可一定得和我去看看姑姑,南安王禁令一解,她就想着你能出来。如今三个多月了,我再不能把你带回家给她看看。她可就真的不认我这个侄子了。”
少年满是真诚,他一向不对她说谎。想着江兰禾这般纯良的品性,以及江如玉对她们的照拂。大约这位姑姑,应当不同江如英一般吧。
何况,她的确有点好奇——把江兰禾教成这般模样,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此稍作迟疑,她点头应下少年的邀请。
江小公子见她应下,笑颜如花,急急的赶在前头要为她引路。两人刚下楼,迎面正对上进门的两位白衣郎君。
一位手里拿着一把岫玉算盘,笑意盈盈。一位戴着一副白玉面具,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