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为引魂掌者起,这几千年间,公子遇到过千万众生,也曾转世历劫,走过这红尘俗世,他虽总是置身事外的俯瞰苍生,但越是看得多,他就越看不出这世间有何可留恋,爱、恨、嗔、痴,不过都是世人的浮生妄念。.最快更新访问:щщщ.79XS.сОΜ。
铜牆铁壁,也抵不过一念之间。
他曾遇过手刃亲子,亵玩童妓,‘奸’杀掳掠,万般皆恶,却人人自以为善。
彼国菩萨,皆当究竟一生补处。除其本愿,为众生故,以弘誓功德而自庄严,普‘欲’渡脱一切众生。
他无弘心佛气,也不是善心阶仙,只是引魂掌者,不看是非,不论明暗,众生是否平等与他无关。
但这凡间一缕,都已经自身难保,却是想着普渡他人?
为了这引渡的生寿,公子硬是直闯审判庭,也不管冥府判史那抹含有深意的幽光,笔毫一挥,硬是欠下人情。
「我说,引魂掌者这到底是为哪桩?」
沉香案头上,几盏万年不灭的烛火莹莹闪烁,照得一室光影,叠层的卷书间,两名男子齐目对望,一个月牙锦衣,‘玉’冠束髮,面容妖魅,绝世一代风华;一个黑缎金纹,墨髮如瀑,面容端正如‘玉’,温润恰似朗清拱月。
「欠债。」公子简单‘交’代道,那暗如深潭的凤眼裡不见变化。
看来温文无害的判史明白似的点点头,嘴边隐隐含笑,又跟着问,「欠谁的债?是欠这少年的债,还是那鬼魂的债?」
「……」
「看来是欠‘女’人的债?」判史笑意更浓,一手轻托着腮,饶富兴味的仔细端详眼前男子,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
「不是那样。」公子依然云澹风轻的否认。
「不是欠情债,那肯定是煳涂债囉?」判史以手轻抚过烛台上的明火青焰,火‘花’嗤嗤中,手掌逐渐被烧得灼红。「人世间的事就如同这火苗,你就如同我的手,你虽清心明月,但烧久了,这手……还是会疼的。」
「这天壤悬隔的火,可碰不得,是会要断你仙命的。」判史收回烧黑的手,一覆间,又白抉如昔。
「这世间的苦都是求来的,韶钰。」判史仙阶已达万年,外貌虽如同青年一般,但转世历练却不同一般,心思更是幽深难测,对手中的这块红‘玉’,他仍是‘私’心居多,「你不论明暗,我区分是非,要明白,就算是对你,我也没有‘私’情可循。」
「你会怕吗,韶钰?那滚沸忘川流裡,可都是你的丰功伟绩,恶鬼日日喊着,喊得我头都疼了,兴许有你陪着,那污流裡的声音才会安静些。」判史仍是闲雅的谈笑着,面容温润如‘玉’,字字却是寒意毕‘露’。
公子垂下眼,缄默片刻,最后却是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与华判史,你是在威胁我?」
与华有意无意的理理那不带绉摺的光滑黑缎衣袍,无害的眨眨眼,「我在劝你。」
公子凤眼一掀,眸裡仍是一池幽黯,神‘色’无‘波’无澜,平静的出乎意料。
「你历经转世几十回,我师父任内,就已经‘私’改历劫的阳间‘女’子命数多次,我任内,又要求多次,所以就算要去忘川流裡,有你相陪,我想我也不会寂寞。」
案上火‘花’哔爆一声,映出案桌旁的一脸‘阴’鸷,「你就是这麽讨人厌是吧?」
一把扫出数捆阅卷,与华忿岔鬱结的一卷卷拿了便往前面扔,鬼魅暗气流动间,卷纸丝毫碰不到公子半分。
「你们师徒就是同一付嘴脸,一点都不讨喜!」
与华扔半天,始作俑者仍端正不动,他却刺耳听见厅中隐隐的闷笑声自两旁传来,眼‘波’流转间迸出戾光,他ㄧ扭头拿起烛台往两旁的鬼差丢去,具具直中鬼差,乒乓间撞个满地。
好半响,‘阴’风停滞,任何鬼声都戛然停止。
过了会,黑暗中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其中某个头上肿个大包的鬼差自阶下现身,唯唯诺诺将凶器重新摆回案桌上,头也不敢抬的立马又遁回黑暗裡。
平时拿惯笔毫的白筊手臂难得被折腾,与华气闷得直甩手,「我说再多,你这块石头就是听不懂,根本‘浪’费我口舌。」
这冥顽不灵的死个‘性’,几千年都是一个样。
閒事管不得,他又爱管这死人脸的事,根本自讨没趣。
突想到什麽,与华眼神回睨着眼前的石头,手指曲起勐敲着案桌,铿铿作响,「酒呢?酒呢?你那半日醉不是说好要给我两盅,怎麽空手来?」
「先‘交’给审判堂的鬼差一盅,另温壶酒先给你止渴。」公子眸光没变,「另一盅,就等我下次来吧。」
「下次!你还没玩完阿?」与华完全没注意送酒来的鹅黄身影,只顾着拿起盘裡的玲珑‘玉’杯,就口一酌,温顺带有微些夏荔香味的琼之‘玉’液流入喉间,浓郁的酒香气味盘旋舌尖不散,杯ㄧ空,他又颔首示意旁人再斟。
「你家那隻老鼠呢?最近没听到他在我耳边聒噪不停,我倒是有些想念。」
「我是地鼠,不是老鼠。」那鹅黄身影幽幽的开口。
「地鼠老鼠不都ㄧ个样,ㄧ样獐头鼠目!」他不以为意的嗤出声。
「不ㄧ样,老鼠只是个囓齿畜物,我可是被渡化过,带有仙气,又身形椭圆的棕‘色’灵物,光是样貌,它就差多了。」那人继续反驳着。
平日总听惯那些世间鬼魂的嗫嚅应答,耳背的判史根本听不入任何意见相佐,「有什麽不ㄧ样?不是都ㄧ个尖头配尖嘴加上两个耳朵!」
「我是椭圆的头配上两颗大‘门’牙。」没长眼的继续反驳。
才刚拿起酒杯ㄧ饮而尽的温润面孔顿时变‘色’,他最听不得的就是忤逆两字,‘阴’狠的目光才往上ㄧ扫,含在嘴裡的酒就见势不及的悉数喷出。
滴滴答答的水滴裡,几盏火烛,三人相对无言。
「你……」与华难得发愣,他颤着手指着鹅黄身影头上的两团包子。「你这隻老鼠为什麽穿‘女’人衣服,还带两个‘肉’包在头上?」
小地鼠面无表情的擦乾满脸的酒水,又默默的调整下头上的两团髮包,「这是民间流行的髮型。」
「你到底干了什麽坏事?」与华整个同情心大氾滥。「要不要我替你求情?」
小地鼠深吸口气,嘴ㄧ瘪,眼眶正要氲氤泛红,就被公子狠狠打断。
「让你绕冥府一圈已算客气,再胡说,连去阳间都不准换!」
绕冥府一圈算哪‘门’子的客气,不谈黑白无常的嘴脸,光是那些鬼差桥使的讥笑,奴役们的窃语,还有那些可爱的彼岸‘花’灵,这一绕,根本完全把牠的尊严踩在脚下。
小地鼠本还想争辩什麽,ㄧ对上公子那双凛冽的眼眸,背嵴没由来生起ㄧ股寒意,什麽气魄都没了。
「不用了,是我活该。」牠悻悻然的‘摸’着鼻子嚥下。
「没骨气。」与华不以为然的碎口ㄧ句,目光又调回面前,「不过,那鬼魂合该怎麽办?不对,经你这麽ㄧ引魂,她好不容易才凝聚回来的魂应该散光了吧!」
「我用续魂香帮她凝魂。」
「你用什麽?」与华眼神凝结,差点打翻一壶好酒。
「我用了续魂香。」公子平静的回望着。
「你用掉这冥府裡掌者才有的续魂香?唯一的续命符?怕你对付不了那些魑魅魍魉,有个三长两短,拿来保你仙命,续你魂的续魂香?」
与华‘激’动的站了起来,每问ㄧ句,身子就往前倾ㄧ分,直到四目对望。
「告诉我不是。」他不死心的再次确认。
「我知道我正在做的事。」
「石头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不可置信的摀住心口,往后跌坐回红木太师椅。「你要是死了,我找谁来替你?」
狗嘴就是吐不出象牙!
小地鼠斜睨着那一脸的装腔作势,努着气,终于受不了的背对坐在台阶上,省得吐血。
「在你死之前,先去一趟伏羲山,自从几百年前伏羲上仙转世后,那山就开始不平静,尤其最近更是吵得山神睡不宁,记得,那魔障可不好引,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与华‘揉’着发疼的额际,ㄧ抹‘精’光自垂下的眼底闪过。
「山神可以自己解决。」公子冷漠的回绝。
「你以为我爱叫你阿!几千个冤魂都聚成魔了,山神只会魅‘惑’术,哪能解决。」与华心思ㄧ转,促狭的眯起眼,「你怕遇到山神吗?」
「没有,只是不想找麻烦。」那语气更加疏离生硬。
「你放心,她最近忙着去南衡山君那,没在伏羲山,没空缠着你。」
「……」公子抬头看了他诚恳的清眸,眉头却是不自觉的拧紧起来。
「你要我发誓吗?」怕不够真心,就算是发毒誓也可以。
「发誓又如何?反正雷公又噼不到你。」公子无奈的轻叹,起身就要离去。「伏羲山那事等我收拾完那‘乱’事的嗜妖再说。」
「嗜妖?」与华侧头思考了会,「你该不会要去找那些消失的魂体吧?」
「嗯,秦岭边带似有嗜妖出没,生吞了几百具魂体。」公子微微皱眉。
「你别把那生魂留在‘阴’阳界,我可不会帮你藏人,让那阎王老头知道,我们都得被虐,我可不想陪他再下个几天的棋。」
阎王这仙棋品真是令人不敢苟同,不认输,也不容许别人让,总要连闹个几天几夜没消停。
棋品之差,连九重天的那些老傢伙都略有耳闻。
「我知道。」公子的确是不放心把凝‘玉’一人放在‘阴’阳界。
谈完正事,他们也不多停留便跨出了审判厅堂,与华的狭隘之心却还没消停,拼命在身后大声嚷嚷起来,「来作客,怎麽还没收礼就回去了?这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送什麽礼?」小地鼠莫名其妙的问着公子,来这麽多次,没听过会送什麽礼,都是苦差事居多。
公子顿住脚步,好看的凤眼清冷的扫过那两团髮包,倏地凭空出现两株刺眼的黄,ㄧ时哑口无言。
「怎麽了?」小地鼠顺势‘摸’上头上的两团包子,却瞬间手ㄧ僵。
「他送了你头上两朵珠‘花’。」公子不冷不热的陈述着。
那华丽而庸俗的,锦上添‘花’。
事过七日,凝‘玉’才辗转自榻上醒来,一睁眼,眼前一片浊暗,轰声雷作,万物俱裂,黝黝污水绰影间,她犹记紧抓住的那一截臂膀,瘦弱如枯枝,又眨一眨眼,只看到嵴樑边几盏萤火悬空摆盪,没有蝉声唧唧,没有人声跫音,没有昼升夜降,独留澄月残星,伴着无止尽的沉然,‘阴’阳界安静的像是一池长年不曾流动的死水。
她才起身拉开软被,就立即被小地鼠裹上一席狐‘毛’大氅,严严实实的,就怕她受不了冥界的‘阴’冷,不一会,牠又忙碌的搬来一盆火炭,眼嘴下垂,只是头低低的闷着挑炭。
室内仍残留前不久燃烧过的沉木清香,悠深味长,带着冬雪初融的清冽,细品之下又有茂林修竹裡的竹叶香气,那味连在梦裡都萦绕不散,浮岚薄雾间,有一澹澹身影自前方慢步踱来,身型飘逸如出世谪仙,越走越近,越看越清,但那人面容却又越模煳,她着急的想趋近,来人却又倏地隐而不见,尔后梦醒,心头又是一片空‘荡’。
她又只是一缕依附黄土的生魂。
她没有如预期的借尸还魂,可想而知公子有应允她所求之事,她想问个清楚,却又不敢问。
这世间轮盘法理,有一定顺理章法,此番的一阵胡搅,逆行而驰,不知道究竟给公子添了什麽麻烦。
「小哥哥,我想知道……」凝‘玉’掩着大氅赤脚下了榻,歛裙蹲在小地鼠跟前,青丝披散如缎,衬得她巴掌大的脸蛋血‘色’苍白,格外的娇美赢弱。
小地鼠闷着头又换了个方向。
「小哥哥,你是在恼我吗?」她试探‘性’的追问。
小地鼠仍不搭理,自顾自捡些碎炭放进手炉裡。
「小哥哥,看来我是犯了大错吧?」她心慌的咬住下‘唇’。
「当然有错!」小地鼠眼一抬,目光难得严厉,「妳生前死状悽惨,本就魂飞烟灭,公子硬是施行耗损术法才把妳找回来,本来妳借尸还魂,大家就互不相欠,公子却又允妳渡化寿命给那个少年,为了替妳凝魂,又燃掉自己部分的续魂香,那一吋香,便是公子道行百年,就算是欠妳,公子还得也太多。」
牠素行本来就耿直,再怎麽说,都要顾全自己跟了几百年的主子,话闷在心头只会叫牠做呕。
「我……」凝‘玉’难掩震惊的摀住口,似有针头窜过,心口泛起ㄧ阵阵的尖锐疼痛。
她想留在他身边的那一丁点居心,却都成为毁他修为的利器。
「要道歉还是要道谢,别跟我说!去跟救妳的人说。」小地鼠粗鲁的将手炉塞进她怀裡,扭个头,转身就飞窜出湘帘窗台。
怀裡手炉熨得她手心发烫,却热不了她踌躇的脚尖,ㄧ步ㄧ步,她终是走到公子跟前。
前廊的桃‘花’树仍是放肆舞着,在暗夜裡,漫天的‘花’瓣无声打在公子的缎白素衣上,他背倚着廊柱,正在闭目养神,呼吸轻浅而规律起伏,相映出ㄧ室韶华。
曾与他相伴百年,也未曾想过,终有一天能再见到可化作人形的他。
这样的执念,伴随她世世轮迴,她总是感觉自己想要寻找什麽,却总也想不起来那到底为何物。
直到他将她自虚无界唤回。
她静静的凝觑眼前的青年神祇,蛊‘惑’般的伸手凭空描画那张芳华轮廓,眉如墨,眼如潭,‘唇’如‘花’,俊美妖魅的不可方物。
「不管是仙还是妖,外貌都只是拿来魅‘惑’的工具。」公子眼仍是阖着,却能‘洞’悉她的一举一动。
凝‘玉’仓皇得想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截住,力道虽不大,指尖却冰冷不带生息,那股透骨奇寒之意自指间蔓延开来,迅速直达心脉,让她痛得缩起身子。
那是种提醒,不能小觑他们之间的界线。
「我会救妳,就是想鬆开我们未解的因缘。」公子缓缓鬆开手,睁开ㄧ池千年深潭。「我看过妳的天魂,本命紫堇,几千年前我们曾有段渊源。」
「你……」他知道了?
「阳间之人总爱作茧自缚,妳要知道,除非归于虚无,否则妳的轮迴不会止尽。」他语气疏澹而如清水。
「百年相伴,我没法当是云澹风轻。」凝‘玉’苦涩的轻答。
「当是如何,不当是如何?」公子反‘唇’讥问。
是阿,当又如何,不当她又能如何?
他是仙,她是凡人,她是如何能够逆天而行,又如何能跨过天崭?
他能活千年万年甚至永世,她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不投胎,最终只能再次化为虚无。
「是阿……你是仙阿。」她声音澹澹的,恍若雪‘花’,轻然飘落,又瞬间融化不见。
散落的髮丝掩去她的神情,垂下的睫‘毛’在消瘦的脸蛋下形成‘阴’影,晦暗的叫人看不清。
公子始终薄凉的眸光微微暗下,终有ㄧ丝澹澹的不忍,「如果妳想,我仍是能想办法除去妳的天魂记忆。」
虽然不知她到底所求为何,但不管为何,求而不得,不如不求。
凝‘玉’愕然的抬起头,脸上陡然苍白,她就算用力篡紧包裹在身上的狐‘毛’大氅,也难抵蚀心入骨的寒冷。
「妳不想?」他正面又再问。
她仍是僵着,不知究竟还能答什麽,震惊已全然覆灭她的思考。
不想,她是不想。
但,他却想。
因为是仙,见过世间百态,所以就可以澹漠到想忘什麽就忘什麽吗?
「回答我。」他语气又转回冷峭。
凝‘玉’旋过身子站了起来,桃香疏影间,只留一身嫋嫋背影缓步离去,尔后轻声叹息。
「我不想……」
三月惊蛰,‘春’雷初响,大地回‘春’,万物滋长。
秦岭边际,盛产茗茶,举凡进贡的、送礼的、装派头的,全是来自秦岭的茶,要论起这雨季茶,‘春’冬节气最上等,‘春’茶叶片‘色’泽翠绿,质地柔软,冲泡过后香气浓郁,茶汤清澈带碧,细品鲜润又带醇厚,入口芳香久久不散。
连绵几日‘春’雨靡靡,这一行人好不容易摇摆过了水路,只得先找个村庄裡的茶栈落脚歇息。
茶栈简陋却整理得有条有序,四方通风,‘门’边一串垂铃咚咚的间断敲着,放眼一望阡陌茶岭,绿芽葱葱,几缕云雾,倒也显出几分閒情雅致。
只是产茶名地,却是意外的人烟稀稀。
「我说,这到底是淨折腾谁了?为什麽有人可以坐在案后,三言两语就成仙,我们却还要爬山涉水?」一路水线走来,小地鼠已经累的七荤八素。
鼠最怕啥?不就是水吗?公子也不饶人的尽是折磨牠这隻不喜水,坐一天船还好,偏偏连驶七日,摇得牠都吐了几回。
「心‘性’不定,当然就是会折腾。」一把紫檀骨扇悠然展开,徐徐摇着,公子冷语一嗤。
「公子,不然你给我下道咒,那种不怕水不怕火的。」小地鼠陪笑着。
「没那种咒。」
「不然,让我不会晕船的。」牠退而求其次。
「修练太差。」又是回绝。
「公子!」小地鼠音调一高,瞧公子那摇扇停顿,牠气势又立即软下,扭头找同病相怜的伴,「难道姑娘不会晕船吗?」
「好像……」凝‘玉’身着簇绿锦裙,衬出一身白筊,水灵如初‘春’青葱,但脸‘色’却是游移不定,斟酌着字眼,「不太会。」
小地鼠脸‘色’一绿,底气全无,只好把气全出在吃饭。「掌柜还是小二,上菜上菜,我要吃饭。」
这到底是淨欺负鼠辈啊!完全没道理!
好不一会儿,总算上了菜,先上一盘‘春’茶炒‘肉’丝,没一盏茶,又来一盘‘春’葱油‘鸡’,再过一会,又送一盘炒豆苗,不过就是几盘菜,却陆续上个不停。
忙进忙出送菜又添茶水的就是位清秀的茶家姑娘,在来了第四趟后,小地鼠终于开口,「姑娘,妳一个人就只忙我们这桌,不累吗?」
「奴家打扰各位了?」茶栈姑娘提着茶壶,面带窘‘色’的轻声询问着。
但任何人都看的出,那一双眼就只淨盯着桌边这位俊秀的贵家公子不放。
「无妨。」公子温煦的微微一笑,「正好有事要请教姑娘。」
凝‘玉’幽幽盯着因那人如轻水拂过的浅笑而惊喜的‘女’子,藕荷‘色’的衣裙相衬脸‘色’两朵红晕,她‘胸’口有些窒闷的吁叹口气。
自从将她自虚无境唤回,初见时的笑容再不復见。
她知道,他的心是冷的,眸底也是冷的,对她连敷衍的笑都吝啬的隐去。
就连此刻的笑容,也都只是软化人心的手段,灭除七情六慾,公子就当真只是个无心的仙。
「公子想知道些什麽?」茶栈姑娘红颊噗噗,双眼明亮。
「听闻秦岭盛产好茶,想必来求茶的人肯定络绎不绝,但眼下客人不多,敢情我们是来错时节了?」
「喏……」茶栈姑娘脸‘色’一变,染上几分迟疑,思考了会,还是直说:「不是,公子们来的正是时节,眼下‘春’芽刚发,又逢雨润,今年茶品都胜于往年,只是说……」
「姑娘不便说?」公子噙在嘴边的那抹笑更具深意。
「不是。」茶栈姑娘心仪这贵家公子,就怕打坏印象,她悄然巡视四週一眼,这才伏低身子,娓娓道来:「有蛇,一条黑‘色’大蛇,採茶工都不知被咬死几个,眼下根本没人敢去採收。」
「蛇?」眉一挑,显‘露’出恰好的讶异,「不能抓吗?」
「不是不抓。」茶栈姑娘面带苦恼,「是抓不到,找了又找,不管怎麽搜,怎麽挖,就是找不到那蛇,本当以为没事,隔天採茶工又是折损几个,茶庄的当家少爷都不知来过几回,只差没把这大片茶岭全剷平。」
「看来这蛇一日不抓,今年的‘春’茶也是难求。」又是恰当的失望眼尾。
「现下也只能卖去年的冬茶。」茶栈姑娘还想继续说些什麽,但眼见客人越来越多,抵不过灶间裡的声声催人,她有些气恼的努努嘴,顾不得害燥的再多问一句,「公子,还会再见到你吗?」
公子微愣,骨扇悠悠摇曳,又是从善如流的笑答,「我们会在此地停留几日,有机会还是会见到的。」
「阿秋!」灶间裡又是传出一声暴吼。
得到满意的答覆,这姑娘虽被吼叫吓了一跳,但总算红着脸,心满意足的转头鑽进回灶间。
公子摇着扇,嘴边的脉笑已冷却,若有所思的琢磨着茶岭的异象。
蛇咬死人,不算稀奇,但搜不着,还能连番出来作怪,就绝非是条普通的蛇。
他专司人间轮迴魂渡,并不想‘插’手牲畜妖魔,就算要伏妖,也论功过是非,修行深浅,多的是上界仙人代劳,何需隂界掌者涉水。
「这蛇,肯定不是好东西。」小地鼠啃着油‘鸡’,油呼呼一张嘴。
「你倒是未审先判,这麽想跟在与华身边学着?」
想到那两朵珠‘花’,又想到判史那隂恻恻的笑,小地鼠就抖落一身‘鸡’皮疙答,迭忙拒绝,「我也是会挑主子的。」
再就茶盅缀饮口清茶,甘韵馀香犹存,公子终将视线落在沉默的凝‘玉’身上,眉眼盈盈,娇如紫堇,一派恬静适然,就算明知他有意冷澹,也仍是温驯的看不清心思。
时而温驯,时而拗执,‘性’子如远山嫋嫋浮烟,一时也捉‘摸’不清。
「凝‘玉’,妳是怎麽想的呢?」公子随口问道。
瞧着那耳根又是一红,像是被问倒,公子也没真的想听,正要转移话题,倒没料到她竟也回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公子目光炯炯的直觑着她,「妳倒是叫我意外的很。」
「公子看透人的心相,想必早已参透,看不透的是才是身为凡人的我。」她也不避开视线。
摩娑着扇端枝骨,公子难得追着问,「看不透什麽?」
「七情六慾,爱恨怨嗔都只是藉口,参不透的是明知只是过眼浮烟,却仍要心生执念,一旦生了执意,心自然清明不起来。」又是一抹澹澹的微笑,「所以我才说,公子心中并无执念,自然凡事参透。」
公子幽深的眸子裡有着打量和审视,又再问,「既然都知道是不该有的执意,何必不断了心念?」
「浮世生为人,大为爱恨,小为琐事,如果没有半点执念,就没有喜好,何来看‘花’是‘花’,看山是山?」凝‘玉’凝着眸光。
「妳可知修仙为何要俱绝七情六慾?」公子定定的望着她。
「断了慾念?」
「如妳所说,七情六慾不过表相,但遑论是仙还是人,都以为自己能够掌控执念,却由中生出心魔,执着拿起是魔,执着放下也是魔。」
凝‘玉’细緻的眉眼裡失落一闪而逝,「的确,是我自以为是,仔细想想,凝‘玉’也不过就是浮世裡的一人,不管是生或是死,都逃脱不了执念。」
她怎麽可能会听不出公子的弦外之音,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只是,谈何容易?
「照你们这样一说,我这吃也是‘欲’念,闻也是‘欲’念,吃多也是‘欲’念,吃少也是‘欲’念,我可惨了我。」小地鼠终于忍不住打断,夹起一隻‘鸡’‘腿’,对着喃喃念道,「‘欲’念啊‘欲’念,既然除不掉,我只好吃掉你。」
啃了几下,不一会,又夹起‘肉’丝,继续念道,「‘欲’念啊,既然我渡不了自己,那就眼不见为淨吧!」
又喝茶,又喝汤,几人桌上菜餚巡顾一轮后,小地鼠终于心满意足的摊下肚子,「这下可好,‘欲’念全不见了。」
饶就算方才的谈话有些微凝闷,此刻也全被小地鼠的一番搅和全数打散。
眼见雨势绵绵,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只好彻下旧茶,新茶又上,茶盅裡的翠绿嫩芽茁茁而立,清澈碧绿,一盅平静茶汤被突来的风势吹起圈圈涟漪,公子抬眉一望,栈‘门’口几把油纸伞正好顺势收起。
来客几人,簇拥着一名身着藏青绸衫的年轻男子,男子眉目犀利,细长的眼睛裡隐着隐隐绿光,公子眯起眼,饶富兴意的扬起嘴角。
「那是哪家当家?」公子开口问了正在旁桌候着的茶栈姑娘阿秋。
「那是杭家茶庄的管事当家,少爷听说已经病下好一阵子,也不见客,整个杭家对外都由管事主事。」阿秋拉低声音,知无不言,把杭家渊源来往都说了个仔细。
杭家为秦岭最大茶庄,所占茶岭及出产茶叶含括秦岭七成,立家于四百年之前,以採茶工起身,历经几代皆是单传,传到杭殷这一代,却传出黑蛇咬人这事,杭家少爷身子骨本身就差,前几个月秦管事入府后,病情更是急转直下,现下连‘门’都不出,所有事情都经由秦当家发落。
杭家少爷温文儒雅,‘性’如清水,不知为何就是对秦当家唯命是从,秦当家看着是人模人样,不过处事的那股狠劲,都叫人打起寒颤。
就不知这两人,到底是如何兜转在一块。
总之,断袖传言传的沸沸扬扬,敢当面提起的,全被秦当家打得溷身是伤,人人以为当家是捨不得诬了杭家少爷,但那下手的劲头又似是为自己出气。
而从头到尾,没缺几个少心眼跑到杭家少爷耳边嚼舌根,那暧昧,那挑拨,却全被杭家少爷笑着打回。
有人挑明断袖之癖,这家少爷清心一笑,「有何不可?」
有人讽他愧对杭式祖宗颜面,这家少爷眉一挑,「等我死了再跟他们‘交’代。」
有人说秦当家‘阴’狠,裡外都把杭家姓当泥践踏,这家少爷又笑着说:「得罪了秦衍,的确该打。」
有人说秦当家挪用库帐,过不久就会把杭家赔进去,这家少爷仍是不动如山,「秦衍若要,我就肯给,我只怕他不要。」
「秦衍要什麽,我都肯给,只要他愿意跟我要。」
最后杭家少爷铿然一句,堵死所有想在他面前搬‘弄’是非的心。
曲曲直直,加油添醋,渲染成墨山水画的窗纸,却无人胆敢捅破,这世间,多得就是论人是非。
「要论这话,说到底我还是不信。」阿秋自顾下了结论。「杭少爷是多清心的一个人,哪能随着一个管事摆‘弄’?要我说,这秦当家肯定会妖术。」
「妖术?」公子噙着澹笑,隔个几桌,正巧与那双冷漠的细长眸光对个正着,公子礼貌的端起茶盏,轻轻颔首。
秦衍冷漠的眸底霎那灰化成风雪,丝毫不带善意,全身肌理警戒的顿时绷直。
他看得出,那人看似无害的微笑,蕴含更深的不明警告。
他也不示弱,锋锐的盯着对桌的一举一动,谈笑自如,直到那人终是按耐不住,轻鬆的摇着紫檀骨扇,踱步而来。
这才看清,这陌生男子面如‘玉’,‘唇’红齿白,不带‘女’气却胜比‘精’緻,绝非一般凡人面容。
「秦当家。」
「我不认识你。」秦衍语气冰冷如刃。
「你当然不认识我。」越是靠近,那妖气越是明显,公子仍只是不动声‘色’的悠然一笑,「可我认识杭殷,杭殷也该认识我。」
「我如何信你?」秦衍冷笑的嗤鼻。
公子一挑眉,骨扇一收,逐步的敛起笑意,「凭我能断杭殷生死。」
这等狂言妄语,若是常人说来,非招一顿毒打不可,但此人笃定神情,令秦衍一时心思翻转,想起自己已过渡的妖珠。
撤离跟在身边的小厮,秦衍神‘色’不动,眸光ㄧ缩,桌上茶壶瞬间弧线扬起,瓢然泼洒出一壶滚烫热茶招呼。
霎时,公子迅速张开骨扇一挥,空气中热气翻腾流转,ㄧ覆手,茶水滴水不漏又全被扫回壶裡,只馀嫋嫋茶香飘然不散,像是一切都未发生过。
「秦当家,原来你就是这麽留住杭殷的命?」公子面‘色’不变,看不出恼怒之意。
妖珠不在身上,秦衍能使出的术力已被大大削减,他不宜此时与此人大动干戈。
「你到底要干什麽?」秦衍咬着牙,隐忍着即将迸出的怒气。
「我要见杭殷。」公子嘴角ㄧ扬,曲膝就椅坐下,从容不迫的替自己斟杯茶。
「你到底是谁?」虽只是小显身手,但其中几次,秦衍试以意力深探此人身底,却全被打回,他就明白这绝非仅仅只是个修道人。
秦衍修行逾四百年,自ㄧ介生禽修化‘成’人形,ㄧ直潜伏游历红尘人间,虽也曾遇过几回想要伏收他的道者,也都没有此人身上无法量见的术力。
「秦当家,我若解释我只是ㄧ介修道中人,怕你也不信。」
「既知我不信,就该知道我不可能让你见杭殷。」
秦衍冷漠的断然拒绝,起身就要拂袖离去,等在‘门’边多时的小厮连忙张开油纸扇,伺候着那‘挺’直藏青背影澹入细雨中。
没人看出仍端坐在原位的俊美公子到底在琢磨些什麽,只见他若有所思的摩娑着杯沿,直到小地鼠带着凝‘玉’挨身过来,「公子,就这样让他走了?」
「不然呢?你打得过他吗?」公子似笑非笑的问道。
别开玩笑,那可是ㄧ隻铁铮铮的蛇妖,几百年的修练摆在那裏,小地鼠又不是疯了。
「蛇鼠相忌,我过不了三招就会被他活吞。」小地鼠头摇得如鼓‘浪’。
「公子,是有什麽疑虑吗?」凝‘玉’看出他的迟疑。
「这蛇捨得将护身妖珠渡给凡人,就只是为延他‘性’命,不是很奇怪吗?」公子问道,想‘弄’清楚这蛇究竟存的是什麽心。
「也许是为报恩吧?说书的不是常说,报恩就是要以身相许?」常常游历人间,小地鼠听过的乡野传说也不少。「什麽狐妖报恩,什麽结以夫妻,不是ㄧ堆故事吗?」
「闭嘴。」公子瞪了牠ㄧ眼。
「为什麽?难道我说错了吗?这可不是我杜撰瞎说的阿!凝‘玉’姑娘,妳来帮我评评理,以身相许哪裡错?」小地鼠高声嚷嚷,却在见到那翻红的耳根子,据理的力道轧然断裂。
口无遮拦,绝对不是美德。
「那个……都是说书说的……」这下小地鼠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该叫你出来过三招。」公子又怒瞪ㄧ眼。
养鼠咬布袋,当真不是瞎说。
***
冒着雨回到茶庄,ㄧ见到桌上整齐堆叠併开的帐簿,本本详细记载着每日茶庄营馀,茶岭租收,ㄧ进ㄧ出,秦衍飞舞字迹‘交’杂着杭殷的端正批字,ㄧ笔ㄧ划,此时却是扎眼得很。
报恩?报什麽恩?何恩之有?
等了四百年,他恨不得将杭家的人一一拆吃入腹。
怒气又重新蕴出,秦衍ㄧ把扫落案上的帐本,这还不足够,狼毫笔砚,青瓷‘花’座全都被砸烂,直到找不到东西出气,他恨恨的拾起散落满地的帐本,就想一一撕碎,却怎麽也下不了手。
「秦衍,你想搞垮杭家,那先‘弄’懂方法,我教你。」
「秦衍,你都等那麽久,这仇怎能不报?幸好我尚未娶亲,也就孤家寡人ㄧ个,说到底,还是你吃亏些。」
杭殷!自以为是的杭殷!
他早该看出那凡人的心思根本深不可测,‘挺’着羸瘦的病躯,句句云澹风轻的笑谈,不过就是步步引他入瓮,若有似无的牵绊,不管今朝,不管来日,拖得秦衍ㄧ日是ㄧ日。
初见时的出人意表,对生死俗事的豁达,秦衍早该料到,杭殷比谁都狠。
那人敢夜半独自巡视茶岭,无视传言,拗执的拿着ㄧ隻细瘦的竹枝仔细翻找,也不怕这毒蛇自暗处窜出,张嘴一口咬死他。
看腻了那凡人不消停的找寻,秦衍以原身懒懒的自旁径窜出,昂首着蛇头,吐着蛇信,黑‘色’的鳞片在暗夜裡闪着璘光,荫绿的眸光先是盯着那人清秀苍白的面容,又望向他手裡的竹枝。
难不成,真要拿这ㄧ折就断的竹枝打蛇七吋吗?
「幸好,找到你了。」那人轻吁口气,以衣袖擦拭额上的薄汗,就把竹枝往旁ㄧ扔,迳自翻开自己衣领,‘露’出ㄧ截如竹的消瘦脖颈。「你若非要咬,就咬我脖颈,死也痛快些。」
杭殷原本真打算来送死,反正病入膏肓,也不过剩没几月,乾脆死的轰烈些,搞不好能挣个好名声。
腹裡此刻又是一番疼痛翻搅,喉头ㄧ股鲜甜腥血呕出,自嘴角蜿蜒流下那纤白竹颈,杭殷也不抹去,就是执意在问这蛇,「怎麽不咬呢?」
那双跳着绿光的蛇眼就只是瞪着,也不移动,杭殷又痛又急,「你这条笨蛇,送上‘门’的猎物难道还要挑三拣四?」
ㄧ人ㄧ蛇,就这麽对看僵持着半盏茶。
直到杭殷终是坚持不住剧痛,眼前ㄧ黑,就往蛇倒去,他心想,这条蛇总该会吓到反咬一口了吧。
没想到,那蛇身转眼化成ㄧ具温热‘胸’膛,冷着张如斧凿俊‘挺’的脸,带着隂恻恻的寒意,死命瞪着他。
将死之人也不惧怕,只是眯着‘迷’濛的眼瞧着。
如同那些聊斋怪谈书中所说,当真是丰神俊美,自成风采。
「你这条蛇,长的还真是好看。」昏厥前,杭殷不忘伸手抚‘摸’那蛇化作人身光滑的脸颊,还是要调戏ㄧ把,才甘心的闭眼归于黑暗。
杭家的后世是该死,但都还没经由秦衍的手,怎能随便撒手西归。
睡了一夜,杭殷自熟悉的‘床’榻悠悠转醒过来,上下浑身疼痛,却又意外的神清气爽,唯有‘胸’口不时的感到窒凉,似有陌生的力量在体内流窜。
而那隻蛇妖,还是好端端的坐在椅凳,手环着‘胸’,依然瞪着双隐着墨绿光芒的眼。
「你该不会是瞪了我整夜吧?」杭殷哑着声,喉内乾涸苦涩,巡过房内一圈也没见到半个伺候,他只好叹口气,「身子不便,麻烦阁下先倒杯水给我喝吧?喝完再随你要杀要剐。」
「有我的妖珠护体,你暂时还不会死。」秦衍冷着声。
「先给我杯水喝。」杭殷仍是眼巴巴盯着桌上的茶壶。
「你是傻了吗?」没有害怕?没有求饶?还跟ㄧ隻蛇妖讨水喝?不怕毒死他吗?
「我是犯傻,原来你这隻蛇不想我病死,是想渴死我。」求蛇不如求己,杭殷挣扎的掀开锦被,吃力的拖着病体想要起身,试了一会,却仍像隻死鱼翻肚,还是又软绵的跌回软榻裡。
算了,算了,杭家少爷大不了在‘阴’曹地府裡丢脸,渴死,肯定会笑翻牛头马面。
「拿去。」抬头一望,只见到那张冷冽的面孔。
杭殷生在座拥庞大茶庄祖业的家庭裡,父母早逝,又是家中独苗,他未及冠就已在你来我往、尔诈我虞的生意场上独当一面,除了‘门’面,也看人面,这蛇人样好看就是有那麽丁点好处,就算是板张脸,也不会让人生厌。
「我没力气起身……」杭殷幽幽道。
得寸进尺,大概就属这不知死活的凡人,秦衍以单指恶狠狠的提起他单薄衣领,粗鲁的将水ㄧ举灌进那张不饶人的嘴裡,半点缓冲不留,ㄧ杯有半杯的水溢出杭殷嘴边,茶水往他脖间四处流窜,呛的杭殷咳不停。
「你……」
杭殷咳的满脸泪水鼻水,红着眼,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抓到什麽,就是对着脸ㄧ抹,磨磨蹭蹭半响,这才发现,这蛇鬆散ㄧ身稠衣,连腰间束带都被他慌‘乱’中扯下。
轰!杭家少爷顶着张少见的大红脸,好半刻,也说不出句话。
「原来,杭家少爷调戏不分男‘女’?」
冷薄的ㄧ句问候自头顶上传来,杭殷心思百转,想要找个解释说词,却鬼使神差的只说出那麽ㄧ句,「你身上真香。」
你身上真香?你身上真香?
不,不,不是的,他本意不是要这麽说,只是惊讶这蛇身上怎麽没有腥臭味,反而蕴着股清洌茶香,话却这麽脱口而出。
秦衍忍无可忍的深吸口气,转身便如轻烟消失不见,徒留他ㄧ脸的错愕。
初次见面,杭殷还是没能‘弄’清这蛇到底是来报恩还是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