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亮了01、01
引
“诚如大家所知,人的意识即包括记忆,也包括思维方法。其中思维方法不具有唯一性并且可被改变,它无法肩负起区分‘你是你、我是我’的重担……那么记忆呢?从某种角度来说,成长经历类的记忆的确是人类个体最重要的标志……无法否认,我们的过去,塑造了此刻的我们。”
讲台上的老师拿着粉笔口若悬河,可惜台下的学生们却对这门用来填补选修学分的神经学并不感兴趣,三三两两的散座,表情一蹶不振。
唯独第一排脊背笔挺的俊秀少年,虽然没带课本,却听得目不转睛。
趁着老师喝水的空档,他忽然举手问:“可是,如果把一个人的大脑完全复制,那这个新的大脑会拥有原来的记忆吗?如果有的话,世界上岂不是出现了两个‘我’?”
讲师愣了愣,认真回答道:“在物理学界,有个著名的量子不可克/隆原理,部分科学家认为记忆可能已经涉及到了量子层面的变化,所以人类永远无法克/隆思维与记忆,当然,这也是未经证实的猜测,毕竟我们对大脑的认识,仍旧非常肤浅。”
少年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明亮而夺目,他继续追问道:“那么决定‘我是谁’的记忆,就一定是真实的吗?人类有没有办法判定此刻的真实、与过去的真实?”
讲师推了下眼镜,微笑着说:“庄子在《齐物论》中讲过梦蝶的故事,提出了‘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的疑惑……令人遗憾的是,至今为止,我们都没有任何判断现实与记忆是否真实的方法,或许此刻的你我,不过就是《楚门的世界》(注①)中的主角,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你可以看看我们院白原教授的著作,他对人脑与记忆有着占据世界前沿的研究。”
少年原本很严肃,此刻却露出微笑的表情。
讲师原本还想对他说什么,忽看到教室窗外路过个熟悉的声音,赶快恭敬地迎上去。
因为紧接着走至礼堂门口的中年男人,正是他刚刚提到的脑神经界的泰斗——白原教授。
这位刚刚获得过诺贝尔奖的伟大知识分子,正如慈父般牵着个小萝莉,并朝那少年招招手,而后抱歉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儿子,打扰你们上课了。”
讲师微怔:“啊……没、没关系。”
“庄子可以梦见自己变成蝴蝶,但我可不觉得蝴蝶会梦见自己成了庄子,大脑致命的局限,就是永远无法想象出未知的事物。”少年这样说完,便背起包走到门口,而后回头道:“老师,我叫白庄生。”
—2024年东川市脑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
恍如隔世的雨声,一直淅淅沥沥地响着,仿佛将这份潮湿绵延到了世界的尽头。
福兮在半梦半醒中听了很久,终于在混沌的疲倦中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的周身其实很干燥。
事实上,这里不仅干燥,而且清朗。
偌大的房间里几乎全部是洁白的色调,灯光透出刚刚好的柔和,只是弥漫着一股她似乎早就适应的消毒水味。
几位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男女围在床边,满脸关切。
其中有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率先问道:“阿福,你感觉怎么样?”
“我……”福兮的知觉渐渐恢复,却没有太多力气控制自己的四肢。
“别紧张,你刚刚从脑部手术中恢复过来,有不舒服的地方,也是正常的。”青年立刻解释。
“你是谁……”福兮这样问道。
其实她更想问的问题是——我是谁。
好奇怪啊,怎么半点事情都想不起来,心里一片混乱空洞。
“我是杨乐,我是白教授的学生,你不记得了吗?”青年面色丰润精致,搭配着细框眼镜,显得非常温柔:“现在意识有些混乱没有关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归正常。”
福兮的身体仍旧像个坏掉的机器般倒在白色的被褥里,情感上却本能地想要安慰他,故而轻松答应:“嗯。”
刚巧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打开,转而便进来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英俊的脸棱角分明,最夺目的是眸子里的坚韧,完美得叫福兮的心又乱了几分。
“白教授,阿福三分钟前刚刚苏醒。”
“教授,您预测的没错,她有些失忆的反应。”
围在床边的男男女女们朝他纷纷问好。
男人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先出去吧,我陪她待会儿。”
众人很是听话,立刻便鱼贯而去。
福兮呆呆地望着男人坐到床前的椅子上,从他的眸子,慢慢瞅向他的胸牌。
上面写着“白庄生”三个俊雅的字和一些复杂的头衔。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片刻恍然:“我的名字。”
讲不清楚原因,福兮总觉得他似曾相识,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故而疲惫地小声道:“我好像什么都记不得,这是哪里……”
说完自己便忍不住讪笑了下。
此刻眼前令人恐惧的状况,为什么会令她想露出笑容呢?
阿福不知道。
她的脑袋似乎坏了,心却本能地想亲近对方。
“这是东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一间特护病房,你四天前做了急救手术,一直等到此刻才苏醒。”白庄生脊背挺得笔直,条理分明的话语显得很具有说服力。
“我……为什么要做手术?”福兮心里的问题越来越多。
白庄生似乎有迟疑,半晌才垂下眸子回答:“因为你作为志愿者,冒险配合进行了我所主持的实验,结果实验失败了。”
“实验?”福兮眨眨眼睛。
“具体待你身体好些,我再详细地帮你回忆,现在你真的需要休息。”白庄生说完,便从白衣的兜里拿出一小管药剂:“不要害怕,这个会帮助你更好的进入深度睡眠,术前你的大脑受损十分严重,难免会产生记忆空白、混乱、认知混乱的问题,知识类的记忆区收到的波及较小,但关于过往经历的记忆……没关系,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帮你做实验……所以我认识你,难怪……我觉得什么都陌生,就只有你很熟悉……”福兮的确是毫无精神,瞅着他用针管将药剂放在输液瓶里,就开始觉得困了。
“当然熟悉。”白庄生平静地握住她有点泛凉的手说:“因为,我是你丈夫。”
听到这话,福兮不禁重新张大眼睛。
“阿福,全世界只有你会支持我做这个研究,对不起、对不起。”白庄生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英气的脸上,在坚强的外表下露出丝难以掩饰的沮丧,轻声道:“我不该让你受伤害……”
这个男人在伤心……
可惜仍旧似在做梦的福兮无法用同样强烈的情感回应,她觉得愧疚,迟疑问道:“真的吗……”
白庄生皱眉。
福兮茫然:“你真的是我的丈夫吗?”
“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白庄生仍旧握着她的手。
福兮看到他修长美丽的手指上,带着和自己配套的钻戒,故而小声道:“对不起……”
“不,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这样说。”白庄生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额头:“我会让你重新快乐起来的,无论用什么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金凯瑞主演的影片,影片的主角楚门是一档热门肥皂剧的主人公,他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是虚假的,他的亲人和朋友全都是演员,但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最终楚门不惜一切代价走出了这个虚拟的世界。
02、02
福兮再度从漆黑的梦中醒来,果然如同他们说的,身体的感觉好了很多。
只不过白庄生并未像他许诺地那般守在床前,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些仪器的隐约响动。
她深呼吸过片刻,努力地想要支起麻木的身体,但不知怎么,刚刚半坐起来,施力的胳膊就猛地一软,害福兮整个人都差点从床边滚落下去。
“阿福!”杨乐听到警报声,破门而入,帮助她重新躺好后才说道:“白教授刚刚还在的,可是研究所出现了重要的客人,不得不去接待下,你有没有好点儿?”
“嗯……”福兮回答完,便咳嗽了起来。
杨乐很熟悉这里的环境,给她倒来杯温水。追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起来些什么事情?”
福兮啜饮着水摇头。
“没关系,应该是需要些引导才会恢复记忆,白教授可以帮助你。”杨乐扶着眼镜笑出来。
“有镜子吗?”福兮问。
杨乐微怔。
福兮重复问:“这里,有镜子吗?”
杨乐思索片刻,递过去一个超薄的手机,帮她切换成自拍模式。
福兮在半透明的屏幕上,看到张格外年轻的脸庞:充满元气的小圆脸,大眼睛,和黑色的俏皮短发,只是难免消瘦和缺乏血色。
这是我吗……
这是我。
两段闪电般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她渐渐摸住左侧的脖子:“我这里的伤疤呢?”
杨乐眼神闪了下:“你没有伤疤啊。”
福兮沉默,她莫名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应当是长发,可以畏畏缩缩地挡住侧颈。
“是真的。”杨乐拿回手机,翻找出相片投影在空中:“看,这是你上个月和白教授来我家吃饭时的合影,还有这张,是新年时研究所的舞会。”
福兮凝望着照片上的自己,的的确确正是现在的样子,白皙的脖颈十分修美,依偎在白庄生怀里的笑容,也是亲昵而甜蜜的神情。
但由于完全没有印象,她此刻又有点像瞅着陌生人。
“阿福,你会想起来的。”杨乐扶着眼镜说:“短期的失忆是手术可预见的副作用。”
“我的大名是什么,我没有亲人吗?我是做什么的?”福兮内心有数不清的疑问,所能讲出口的,不过冰山一角。
“你叫白福兮,是个插画家。”杨乐面露为难之色:“亲人……似乎没有听说过,具体的还是问白教授吧,我想我没资格对你描述太多。”
“我也姓白吗?”福兮努力地接收这些信息。
“这个……”杨乐迟疑的时候,刚好看到白庄生推门而入,便在寒暄报告之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白庄生依旧穿着纤尘不染的研究服,走到床边俯身轻问:“好点了吗?”
那张帅脸近在咫尺,又让福兮的思绪开始变得迟钝,她呆呆地点点头,因着本能的心跳而不再怀疑:曾经的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乱,但什么事都要慢慢来,要不要去外面走走?”白庄生抬头望向落地窗外透过的湛蓝天空:“雨终于停了。”
“我走不动,没有力气。”福兮老实地回答。
“扶着你。”白庄生微笑,摸了下她光滑而微凉的额头,似是放下心来。
——
人在走路的时候,势必要用一只腿支撑,另一只腿跨步,而跨步的那条腿,从离地到朝前伸展落地,中间的膝关节又必然呈现弯曲状,让脚踝与地面保持着弧形运动线。
这是很优美的肢体规律,却叫从病床上下来的福兮觉得很新奇。
她被白庄生架着胳膊,穿过整洁而明亮的玻璃走廊,通过电梯下到一楼的室外花园,顿时被扑面而来的清风和花香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你只是进行了脑部的手术,身体并没有出现问题,杨乐刚刚说你从床上摔下来,不过是自己认为自己无力,人的大脑虽然聪明,却偶尔也会发出错误的指令。”白庄生在旁边轻声说道:“曾有个在战争中失去右腿的士兵,躺在病床上时,坚持告诉医生自己的右腿感觉疼痛。”
福兮侧头望向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不由微笑。
白庄生从手拎的袋子中拿出个毛线帽:“你头顶有伤口,不要被风吹。”
福兮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脑包扎着的纱布,想都没想就结巴:“我、我的头发少了一块吗……”
“很快就会长出来的。”白庄生温柔地帮她低头带好帽子,抚平被帽沿压扁的刘海,叹息道:“你能醒来,我已经觉得万幸了。”
福兮一时间没有再言语,而是静静地走到草坪上,望着仍在绽放的野花,往来的行人,和偶尔掠过的飞鸟陷入沉思。
“去长椅上坐一会儿吧,今天没有给你输营养剂,你应该觉得饿了。”白庄生忽然搂住她瘦弱的肩膀。
“啊……好。”福兮本能地挣脱开,讪讪答应。
她于这个瞬间,忽地在眼前浮现出杨乐给自己看的合影。
白庄生的脸上闪过丝失望之色,而后又锲而不舍地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到大树下的木椅边坐下。
“那个在病房里的男人,说我姓白,也没有亲人……”福兮喃喃道:“是这样吗?”
“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吗?”白庄生并未遮掩,平静地回答:“你二岁的时候,家人都在车祸中丧生了,是我父亲白原收养了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原来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白福兮是父亲取的,出自《老子》中‘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如我的名字源于《庄子》,他很痴迷老庄哲学。”
“那你……不应该是我的哥哥吗?”福兮低下头。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白庄生说:“父亲去世前,看到我们的婚礼,他也很欣慰。”
这些事情在福兮的脑海里没有半点痕迹,此刻就像是听着别人的喜怒哀乐,犹如隔了层纱般遥远。
“吃点东西,等你的身体恢复,我自然有办法帮你寻回记忆。”白庄生在袋子里翻出个便当盒:“这是你最喜欢的,我上午刚做好,还热着。”
福兮迟疑地接过来,打开才知道,只是份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她的知觉一直很麻木,此刻嗅到香气,终于有种饥肠辘辘的迫切。
鲜甜柔软的味道,通过舌尖,缓缓蔓延到她的心里。
——
“阿福,你总喝粥,营养会失衡的,要多吃蔬菜和肉。”少年坐在温馨的餐厅里,有些责怪地皱着眉头。
“可是我喜欢呀,那就把菜和肉都放进粥里,庄生哥哥,你会给我做的吧?”福兮美滋滋地捧着饭碗。
“当然会,不过你长不高我可不负责。”少年哼着扭开头。
“长不高你就背着我,那样我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嘻嘻,我最喜欢喝庄生哥哥煮的粥啦。”福兮半点不着急,依然露着酒窝。
被阳光灌满的房间,因着碎花壁纸而显得五彩斑斓,少年无奈地接过瓷碗去炉台前给她盛饭,笔直的背影,就像株俊秀的玉竹。
——
在医院花园里慢慢喝着蟹肉粥的福兮,不知不觉地回忆起了曾经生活的片段,以至于她对着空气走神了很久,才不自觉地依照着脑海中童稚的生意重复道:“我最喜欢庄生哥哥煮的粥了。”
正在给她吹凉食物的白庄生立刻愣住,而后垂下手激动地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做午饭吃,还把手指切破了。”福兮回答。
直至这个瞬间,她才发自肺腑的接受:这个男人的的确确是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中的,只是很多很多经历,暂时模糊了而已。
白庄生温柔下漆黑的眸子:“……太好了,天知道你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让我有多煎熬。”
福兮微笑,想要努力回忆起更多,可是脑袋却瞬间痛了起来,以至于她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冒出了冷汗。
“不要勉强自己,不要逼自己想太多,相信我。”白庄生忽然放下粥,把阿福搂进怀里。
淡淡地消毒水味,还有描述不清的温暖气息。
他身上的味道,曾经明明就闻过,可为什么会记不起来呢?
福兮越不希望自己想,就越忍不住去想,她觉得头快要炸裂了,就连肩膀也颤抖地缩了起来。
“阿福、阿福!”白庄生扶住她,充满担心地呼唤,而后忽然低头吻上她失色的嘴唇。
温热而暧昧的触碰让阿福瞬间呆滞,随着脑海变得空荡,那份痛楚也渐渐消失掉,唯独被剩下的,就是如鼓的心跳和自然而然升高的体温。
不知何时,白庄生缓慢地松开她,弯着嘴角说:“你像个被吓呆的兔子。”
“啊……”阿福回过神,抬手摸住通红的脸,慌张道:“我……”
“吃饭吧。”白庄生没安抚地又盛了勺粥喂给她。
“……我是个插画家吗?”阿福开始觉得他比病房里那个眼镜青年可靠很多。
“嗯,如果想看自己的画,我明天从家里拿来。”白庄生颔首,如同心有灵犀般了解她的愿望。
家……
阿福偷偷抬起大眼睛打量他,自己也讲不出太具体的原因。
只是听到这个字,就有种酸楚的感觉,从心脏最深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祖国妈妈国庆快乐~
十一假期来看文并留言的宝宝们我都会发红包啦:)从1号发到6号~
03、03
“庄生哥哥,为什么你又跳级了,就不能等等我吗?”年幼的福兮面对已经开始读大学的白庄生感觉很委屈,她努力地识字、努力地学习,却总是离他越来越远。
超高的智商、白原的独生子、旁人无法企及的社会资源——这些事实福兮完全不懂,她只知道,自己永远追赶不上最喜欢的哥哥。
在家准备大学课本的白庄生侧头微笑:“我要先奋斗出个样子,阿福才能生活的轻松点啊。”
“为什么?”福兮还处于思维童稚的阶段。
“你猜。”白庄生边翻看课本边回答。
福兮自作聪明:“因为哥哥要和我一起成为科学家。”
“你不用成为科学家。”白庄生摸摸她的头:“过自己的人生就好,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最重要。”
“我什么也不想成为,我就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福兮拧巴起小脸。
这话让白庄生的眼睛都暖了起来,笑容也变得那般夺目:“好,这个要求我一定会做到。”
——
福兮又一次猛地睁开眼睛,望向病房冰冷的天花板,回忆着刚才在梦中浮现的种种片段,似幻似真。
白庄生并没有撒谎,这几天,她的的确确想起了很多人生的旧片段。
只是那些片段多半在十岁之前,记忆中的白庄生,永远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
上午九点,病床对面的虚拟屏幕会准确地发出报时。
已经逐渐适应病房生活的福兮缓慢起身,在洁净的洗手间冲了个澡后,又对着镜子走神。
头上的手术创口已经愈合了,沾到水也没有关系。
她慢慢把发丝吹干后,又带上那顶毛线帽,似乎因此而找到了点安全感。
水汽弥漫之际,浴室的门忽然打开。
福兮被吓了一跳,连往后退过几步,而后才看清来者是自己的“丈夫”。
“准备吃早餐,我还在想你去哪了。”白庄生弯起嘴角。
“啊,好。”福兮放松下来,再度用帽子压了压额头。
白庄生似是对亲密的举动习以为常,揽过她的肩膀问:“你有再想起来些什么吗?”
“没有。”福兮莫名地不想细说。
白庄生认真道:“撒谎的时候,眼睛不要往右看,往左才是在回忆。”
福兮坐到椅子上回答:“只是些梦中琐碎的片段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很正常,但你必须尽量详细地描述给我,这对术后的复建非常重要。”白庄生打开便当盒,体贴地将勺子递给她。
渐渐复苏的记忆让福兮无法再将这个男人当成陌生人,甚至泛起种旁人无法打扰的亲密,所以她径直发问:“为什么我想不起长大后的事情?这让我很不安,我不想再这里呆下去了。”
“那你想去哪里?”白庄生绕开了问题,反问她。
福兮发怔。
是啊,自己要去哪儿呢?
她又开始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下周的检查数据正常,我就带你回家吧,也许在熟悉的环境生活对你更合适。”白庄生微微皱起眉头:“阿福,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从你出事,到现在,这么久了,没有一晚能睡好觉。“
福兮欲言又止。
他的难过,引起了她内心的焦躁。
白庄生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本书:“这是你留在书房的速写本,上次你说过想要看看。”
自从在病床上醒来后,福兮大部分时间的态度都是平静而麻木的,虽然她的性格随着逝去的记忆一起成了雾里看花的东西,但却真的很少失态、很少失控,每每大家劝说什么“不要短期接触太多信息,循序渐进的回忆”之类的话,她也都迟疑地接受了。
但谁不想了解自己呢?
对自己一无所知,简直是富于智慧的人类最无法忍受的困境。
因此,白福兮瞬间就夺过本子。
庄生微怔,像个兄长般不容置疑地劝说道:“先吃饭,一会儿我要去工作,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翻阅,速写笔我也帮你带来了。”
福兮对他的话总是有种本能的服从,所以点点头,把杯子里的牛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
风格清新温暖的铅笔稿,记录的都是城市角角落落的风景,每一页都那么似曾相识,虽然白纸上只有斑驳的灰色,但仍可看得出,美术功底扎实。
这些都是我画的吗?
福兮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上触觉粗糙的画稿,愣了片刻,才拿起手边崭新的炭笔慢慢的勾勒了起来。
也许她已经坏掉的大脑仍旧以某种方式铭记着绘画的方式,所以线条才那么平稳而斜条,能够清晰地表达出心中所想。
很快,一张雨中的街景上,就出现了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静静地举着伞与身边的女子交谈,正是白庄生。
那这个女人是谁呢……
阿福停下动作,用力思索。
可惜随之而来的又是从大脑深处传来的痛楚,痛到她整个人都要炸了,颤抖地倒在雪白的床铺上,半句呼救都发不出来。
——
“急救手环不是给你带上了吗,不舒服的时候按一下就行,因为带仪器会让你难受才摘除的,所以你一定要听话,不然我……”
福兮恍然睁眼的刹那,就听到白庄生停不下来的教训,她仍记得昏迷前的状态,无力地打断道:“对不起。”
白庄生焦虑的表情冷静下来,拉住她的手说:“我不是要朝你发脾气,只是我不想你再受伤害了。”
“我画了些印象中的场景,有一点点要想起来似的,可是越想越头痛。”福兮委屈地解释。
“这个吗?”白庄生拿过床头的本子,翻到那页时,眼神不由温柔:“这是我们订婚的宴会前,去给爸爸买礼物。”
福兮接过来,望着画稿上站在白庄生旁的清瘦少女:“可是……”
她之前明明画了个陌生人。
“暂时先不要乱想,好好休息。”白庄生抚摸上她的脸:“今晚我留下来陪你,我真的不放心。”
——
直到洗漱完毕睡觉前,福兮才明白他说的陪是哪种陪。
换上睡袍的白庄生没有平时那么禁欲而严肃,还因沐浴而潮湿的头发微微凌乱,反而显出男人特有的可爱,他用一个纤薄的平板电脑发完邮件后,将其放在旁边,终而抬头微笑:“怎么,你害羞了?”
“我……不习惯。”福兮小声回答。
其实她已经想起了自己从小就总睡在他旁边的事,连不习惯也谈不上。
白庄生拉住阿福的手,让她爬上床坐在被子边上,安慰道:“你的感受我都了解,只是不希望再发生白天的事情,现在你已经不用仪器监控,如果最近都很稳定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家,放心,我不会对病人做什么的。”
由于离得太近,福兮又闻到了他特有的味道,不由安下心来,慢慢钻进被窝里,躺平了说道:“会不会你只是我哥哥,因为有特殊的癖好,才一直骗我呢?”
白庄生被她都笑了,而且笑的发自肺腑,他忽然支着上身把她控制在双臂之内,亲了下她的额头:“我的癖好,你不是最清楚吗?”
阿福又开始没出息地心脏狂跳,用被子挡住嘴巴问:“如果我永远都想不起来,我们会离婚吗?”
“胡说八道。”白庄生皱眉,而后回答:“那我会再和你谈一次恋爱,让你再爱上我一次。”
“……我要睡觉了。”福兮闭上眼睛。
“傻瓜。”白庄生这样说完,果真如其所言,没有再做过格的事,只是关上灯后,静静地拥住了她。
带着清香的温暖,像是有魔力般,抚平所有的不安。
在不受控制的梦里,福兮终于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跑到了庄生哥哥的身边,她捧着好大一束康乃馨,被他训斥要着凉,却还嘻嘻哈哈地笑,红色的高跟鞋踩在积水上,溅起了轻盈的水花。
04、04
在医院有了白庄生的陪伴,福兮的状况好转很多,并没有再出现那日失控的状况,在日常中断断续续回忆起来的,也都是和他青梅竹马的成长过程中,那些温暖而平淡的记忆。
只是身为这个研究所的副所长,白庄生非常忙碌,二十四小时的形影不离是很奢侈的要求。
某天福兮在病床上画了半天的素描,都不见他的身影,心里渐渐不安,便穿上拖鞋走出门去。
常常守在外面办公室的杨乐正在翻文件,看到她立刻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呢……”福兮问道。
“哦,白教授去大学开会,现在人不在研究所。”杨乐笑道:“他没有告诉你吗,如果想他了,可以给他打电话。”
福兮望着杨乐递过来的手机,半晌后摇了摇头,转而又问:“我的手机呢?我没有朋友吗?”
“应该在你家里吧?”杨乐迟疑:“好像……没有……每次见到你,都是你一个人。”
“原来我这么孤僻……”福兮自言自语。
“也没有啦,听白教授说,你平时除了会找出版社的编辑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子里画画、养花、做饭……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的。”杨乐很年轻,无措地摸着短发解释。
自从醒来后,白福兮的的确确没有回忆起除了庄生以外的人,即便是她传说中那位慈祥的养父,也印象模糊,可又正是因为有庄生在,她并不觉得太寂寞。
杨乐的态度里总有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向四周看了看,笑问:“你要吃零食吗?”
“我要下楼去买饮料,给我点钱。”福兮伸出手。
杨乐立刻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福兮皱起眉头:“不用,我并不是想喝饮料,只是希望自己透透气,你不会是要监视我吧?”
杨乐委屈:“可是你再出什么问题,白教授会把我赶走的。”
“我懂得不舒服的话要叫急救了。”福兮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电子环。
“好吧。”杨乐从抽屉里翻出点零钱:“千万别离开医院。”
“嗯。”福兮点点头。
——
动物被关在笼子里,只要环境陌生,就算有好吃好喝招待着,仍旧会想要逃跑。
人有的时候也是如此。
白福兮没有觉得痛苦、也没有讨厌身边的任何人,但她就是没有太多安全感,而这种不安,是唯有接触更多的事物才能够被舒缓的。
所以她拒绝听从杨乐的嘱咐,握着病号服里的几十元钱,不声不响就从侧门晃出了医院。
这也是最近到花园散步发现的路线,侧门的保安总是在低头玩游戏,并不会认真盘查每个出入医院和研究所的人员。
福兮完全没想到,外面是比里面更安静的世界。
宽阔的柏油马路被两侧梧桐笼罩着沁人心脾的清凉,偶尔才会有车经过,行人也是寥寥无几。
她茫然地呆望片刻,先是在对面的公交站牌旁边仔细阅读了番,终究还是没有敢于搭乘上去,毕竟想到白庄生担忧焦灼的眼神,是很不愉快的感觉。
“请问,长岳路的会展中心怎么走?”
忽然有个路人打断她的沉思。
福兮抬头,见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清秀男生,便友好的摇摇头:“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呢。”
男生打量她片刻,郁闷道:“那可糟了,我已经找了一个多小时。”
福兮皱眉:“难道你没有手机导航吗,叫辆出租车,或者问问公交司机也行呀。”
男生被她说的哑然,半晌才结巴道:“姐姐……不给搭讪也给点面子嘛……”
福兮没有心情理睬奇怪的人,转身便朝着远处的奶茶店走去。
男生望着她渐渐消失的瘦弱身影,脸上的纯良消失,转而用一种恐惧取而代之,他拿出无线耳机,待到电话拨通后,便皱眉说道:“我竟然看到白福兮了,她根本不认识我,可是对生活常识应答自如……这可真是件无法解释的事。”
“我就知道是这样,那真的是她吗?”电话里传来的是很低哑性感的女声:“不要以为有张一样的脸,是就原来的人,或许你看到的连人都不是。”
——
东川市的九月天朗气清,但是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在外面游荡,还真有些微凉。
福兮疲惫地走进奶茶店里面,叹息说道:“我要杯热茶。”
没想到少女店员却很惊喜:“阿福姐姐,你是来给白教授送饭的吗?”
福兮对视上她的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
“啊,你生病了?”店员这才注意到她的病号服。
“请问你是……我刚刚做完手术,很多事都记不清了。”阿福对她的热情感觉抱歉。
“你还好吧……”小姑娘满脸担心,边给她做奶茶边说:“没什么啦,只是因为你和白教授常来我才认识你的,你们两个真的好恩爱。”
“是吗……”福兮瞧了瞧手上的婚戒。
正在这时,已经开始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阿福,你怎么跑出来了?”
福兮立刻回头,对上白庄生有些失措的脸,解释道:“我觉得有点闷,而且我并没有走远。”
白庄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其抱住,片刻才道:“现在社会这么乱,你这种状况,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对不起……”福兮老实道歉。
“也许我该请假,多陪你几天。”白庄生帮她正了正帽子。
“我就说白教授对你很好吧?”店员忽然插嘴:“你的奶茶。”
“谢谢。”福兮从兜里摸出零钱交给她,然后才被庄生拉出了这家小店。
街道上依旧安安静静的,只是停了辆黑色的轿车。
白庄生叹息:“我能理解你整天闷在病房里的心情,今晚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还有你困惑的事情,我也都会告诉你。”
“关于那个实验吗?”福兮问道。
“是,关于你做手术的原因。”白庄生露出苦笑的模样。
——
酒店顶层的露天餐厅,在东川市璀璨的夜里,散发着钻石般的光辉,和医院里的整洁与单调截然不同。
恐怕女人的天性永远都会留存在血液中,身着棉质便服的福兮瞧了瞧往来的宾客,发现其他女生都是衣冠楚楚,不由担心道:“我这样,是不是太随便了?”
“舒服就好,我希望你今晚过得开心。”白庄生脱下西服外套,接过菜单开始点菜。
福兮呆望着他在灯光下格外迷人的脸,心情渐渐安宁。
“以前我们常来这里。”白庄生微笑。
福兮点头,摸住被倒上温水的杯子。
“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不会让你为我冒险。”白庄生开口道:“我之前不跟你说,是有原因的。”
福兮眨眼不语。
“我爸爸和我,都一直在研究梦境、记忆与自我认知的奥秘,三年前,我申请了个项目,但是由于太过危险,始终都没有志愿者参与,甚至研究所的成员也都退缩……唯独你信任我,为了让我能够继续科研,主动成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实验对象。”白庄生皱起眉头。
“这个实验一定和记忆有关吧?不然我现在怎么会失忆?”福兮终于问道。
“简单来说,实验的过程,是通过药物和仪器,让身为研究员的我进入你的梦境,引导你的梦境,来观察它的变化对你心理状态的影响,大家害怕参与,一是不想把心底的秘密示之于人,二是担心安全问题,毕竟这件事与大脑的健康丝丝相扣,而大脑又是身体最重要的部分。”白庄生的脸上褪去最后一丝轻松,显出痛苦的痕迹:“但你很勇敢,一直在鼓励我、配合我,并且和我一起成功地改变了一些自己的梦与记忆,为我提供了极其珍贵的数据,要知道,这对于心理治疗是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的……可是后来,我终于知道我爸生前不让我做它的原因了……”
福兮着急:“后来怎么了?”
“后来你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性格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所以我立刻就把实验停掉,并且请最好的心理专家对你进行催眠安抚,但是那段日子你整个人的状态仍旧很差,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每天都会情绪失控,我……我真的很后悔……”白庄生回答道。
恰巧这时服务员已经端着前菜上来,福兮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往事了,相对轻松地尝了尝薄切牛肉,因为不想让他太难过,而故意开心地转移了话题:“这个菜我吃过,我喜欢。”
白庄生也有些无言。
福兮边吃边问:“所以呢,你害怕我变得越来越奇怪,就用手术切掉了我的大脑,拿走了那段记忆吗?”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伤害你?!”白庄生立即发怒,转而继续道:“要知道,人是没有办法想象完全未知的事物的,你被改变的梦,仍旧是大脑针对现实生活的扭曲,在梦里,你为自己不仅为自己假想出了情敌,还让自己成为绝症患者,把自己真实的幸福生活搞得一团糟……我不能让你继续失控下去,就在一个月前再度尝试着进入的梦境,和那个不太真实的你继续接触,试图扭正她,但你变得在梦中很抵触我,甚至憎恨我……最后,你终于彻底认为,梦才是现实,现实才是梦,而梦中病入膏肓的你,导致你的大脑,宣布了身体的死亡。”
福兮张大眼睛,终于因着这恐怖的话而失去吃美食的轻松,她的科学知识储备不多,但也知道那是极度危险的状况。
“是我害了你,但我也庆幸那刻我在你身边。”白庄生道:“多亏了爸爸的教诲,和你对我的帮助,让我对大脑记忆区有些不太成熟、但很先进的认识,也许是上帝眷顾,我把你从脑死亡的地狱边缘挽救了回来,你现在的不良反应,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特别值得难过的事了。”
福兮小声问:“那我会把一切再想起来吗?”
“会的,但你也许会想起两段记忆,我不可能再对你进行那种实验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分别记忆的真假,这就是我需要详细了解你恢复状况的原因。”白庄生黑白分明的眸子极度认真。
福兮愣了好半天,直到主菜端上来,才回神问:“那我曾经,真的帮到你了吗?”
“当然,虽然所有论文带来的荣耀都因最后的事故而被抹杀了,但是我往前走了很多。”白庄生回答。
福兮微笑:“那就好。”
白庄生的神情有点无奈:“无论怎样,你总是能乐观的起来。”
“大概就是因为不记得了吧?听你说这么多,就像听故事。”福兮说:“但是我知道,我一点也不后悔。”
白庄生微微挑眉。
福兮摸住心脏:“因为我感觉得到,曾经是有多么爱你,后来出了事情,也许是我自己不够坚定吧,并不是你做错了。”
白庄生问:“那现在呢?”
福兮装傻:“什么?”
白庄生追问:“你还爱我吗?”
“我不知道,毕竟现在我对别人的好感度都是零。”福兮移开目光。
“对我是几?”白庄生有点锲而不舍。
福兮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短小呢~
红包继续发,留言要登陆哟,不然没法连接进入账户
05、05
完全信任一个人,就是把自己放在悬崖边上,还能幸福地拉住对方的手。
这真是十足恐怖的心态。
福兮不晓得自己算不算真的信任白庄生。
那晚他说了很多,有些没听懂、有些太玄妙、很可疑,总而言之简直如同一千零一夜般神奇。
但质问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福兮暂时想象不出他欺骗自己的理由。
在医院最后居住的几天里,她得到了白庄生的平板电脑,可以躺在床上浏览互联网、或者拿起电子笔画稿子。
对整个世界完全好奇的福兮,当然会选择前者。
白庄生诉说的所有,她一个字都没有忘记,只可惜因为科学知识太过匮乏,只能茫然地在搜索引擎上打下“失忆的原因”、“人可以进入他人的梦境吗?”“脑死亡是怎么回一事?”之类的问题,当然答案也都是闲散的网友七嘴八舌。
看的网页多了,福兮终于注意到“白原”这个名字被频频提起。
点击连接才明白,那正是庄生哥哥的生父、自己的养父、在脑神经科学方面享誉全球的伟大科学家,他最著名的伊甸园假说,简直匪夷所思:白原坚定地认为,只要将脑神经与计算机相连,就能通过计算机模拟出所有关于“活着”这种感觉的神经信号,而他的追捧者中一流的医学家有之、社会学家有之,更多的是来自电子产业的商人,甘愿重金支持这种研究,期待使真正的全息虚拟世界成为现实——毕竟如果有朝一日,人类仅仅躺在家里,通过脑仪器就可以前往任何地方,体验所有的感官之觉、甚至于**的愉悦,那么它所带来的商机,的的确确具备跨时代的意义。
想必福兮所涉及的实验,终究是与此有关的。
作为白原教授的天才独生子,白庄生的名头同样不小,随手翻阅便是各式各样不同的消息,但或许是因为年轻而英俊的外表,以至于八卦都集中在他与福兮的“兄妹恋”上,真正有价值的成就反而被掩盖了。
福兮望着屏幕上她与白庄生看似神仙眷侣的合照,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干什么,愁眉苦脸的。”
病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来,庄生哥哥的脸上,仍旧挂着温柔的笑容。
福兮回神答道:“网上只有我们的八卦,我的画都很少。”
“毕竟你才刚刚大学毕业,以后作品会渐渐多起来的。”白庄生耐心十足,先帮她亲手洗了水果,然后才坐到床边说:“后天出院,你想穿什么衣服?看来上次我给你带的你不喜欢,所以在家里的衣柜前拍了几张照片。”
福兮从醒来到此刻,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事无巨细,接过手机瞧了瞧,然后道:“这件黑的连衣裙,还有……我想要那双红色的高跟鞋。”
白庄生微微皱起眉头:“哪双?”
“就是我们订婚时,我穿的那双呀。”福兮认真地说。
“晚上我回家找找,你的鞋子有点太多了。”白庄生弯起嘴角,转移了话题:“等我忙完现在的项目,就空出时间来好好陪你。”
“不用了……”福兮立刻道,而后又对着他的眼睛不安解释:“你这种一门心思在工作上的人,就算做别的,也还是会想着工作。”
白庄生沉默片刻:“从前的确是这样,但你出事后,我醒悟了很多,如果我不是急功近利,也不会害得你遇到危险,我不会再让这种状况发生,我已经受到十足的教训了。”
福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你说过,我因为实验而把梦境和现实颠倒了,那我又怎么知道现在不是在做梦呢?有没有什么办法,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或许白庄生没有料到这番话的出现,所以沉默了好久才道:“很遗憾,从来没有,至今也没有,人类就是如此愚蠢的生物,对人类最重要的脑,是可以接受欺骗的器官。”
福兮露出茫然的表情。
“不过,也不是没有,如果你真的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就不要拒绝来自真实世界的接触,这是唯一可以逃离的方法。”白庄生忽然拉起手道:“就算是在你的梦里,也不要再远离我,好吗?”
福兮慢慢点头。
“从前你很喜欢陪我看《黑客帝国》的,回家后找个晚上,我们再看一次那个老电影吧。”白庄生露出笑来。
“如果有好吃的,我就陪你看。”福兮答应。
白庄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是要吃胖一点,起来,出院前得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就连福兮自己也没想到,她立刻裹住被子拒绝:“我不要抽血!”
“你啊……”白庄生非常无奈:“我还以为你失忆了,起码会忘记自己害怕的事。”
福兮紧张地握住胳膊,往事的轮廓,又一次从大脑深处静静涌出。
——
“我不要抽血——!好痛!!!”
年幼的福兮在儿科门诊室痛哭流涕,抱住哥哥的腿各种哀嚎。
“可是你感冒了,要化验血液才知道又没有病毒感染。”白庄生摸摸她的脑袋,又揪揪她的双马尾:“听话好吗?”
“我不!!!”福兮听到这坚决的语气,哭的更伤心。
儿科主任无奈地摇摇头:“你和小孩子说这些,她怎么会明白呢?阿福乖,检查完了就有糖吃,阿姨保证只要一秒钟,就一秒,看,这是牛奶糖。”
福兮小时候长得很萌,眼泪汪汪的模样更是逗人:“一秒……”
“恩,来,把袖子卷起来。”主任趁机拿出止血绷带和抽血器。
结果福兮刚刚平息的恐惧,瞬间又因为针头扎进皮肉而无限放大:“我痛!!哥哥!!一秒怎么这么长呀——!!”
“一秒就是这么长,已经过去了,别哭了。”白庄生蹲下身,心疼地亲了下她发烧发烫的额头:“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
——
东川市有千万人口,工作日的医院仍旧异常拥挤。
庄生找熟人帮福兮采完血样,便带着她到医生的办公室休息,拿着瓶红色的饮料说:“不会又要哭了吧,喝了这个血就补回来了。”
“谁要喝番茄汁,骗子。”福兮全身瑟瑟发抖,紧了紧病号服外的毛衫。
“可能是因为两岁时那场车祸的治疗,你就是没办法的害怕打针。”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你不是很厉害的教授吗,为什么不帮我治好?”福兮反问。
“恐惧也是人的一部分。”白庄生的眼神有点悲伤:“如果可能,我不希望你发生任何改变。”
福兮回视,片刻后微笑:“我记得小时候身体不好,你经常带我来这个医院看病,那时你也才初中而已,却比哪个家长都操心。”
“谁让我爸整天在实验室里?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我妈才会跟他离婚。”白庄生道:“我不会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
福兮轻笑了声,却握住他的手,小声道:“谢谢你一直都陪着我。”
“傻瓜。”庄生叹息。
年少的他所带来的保护,在福兮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了,因为在过去短暂的生命里,他就是她的唯一。
或许很多记忆要很久才能回来、或者再也回不来了。
但此时此刻,她一点也犹豫、一点也不抗拒:在他的身边,和他一直走下去。
06
随着时间飞逝,秋意在东川这个北方城市终于浓郁了起来,道路两旁的树被寒意染成金黄,在风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福兮坐在车里,一直呆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喃喃自语道:“我好像见过这些黄叶,很多很多次。”
“因为咱们家院子里,就有颗银杏。”白庄生开着车随口答道:“你小时候经常在树下玩呢,回去给你看录像。”
“恩。”福兮点头:“我们还住在爸爸那儿吗?”
“是啊,是你说不喜欢新房子,所以婚后也没搬家,反正他通常吃住在实验室里,很少回来的。”白庄生提起父亲的语气总是带有丝不满意。
“非常之人,通常要做非常之事,爸爸他为全人类做出那么大的贡献,牺牲掉自己的生活也无可厚非吧,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我相信他是爱你的。”福兮能用来安慰的话不多,毕竟她对白原只剩下个模糊的慈祥印象。
白庄生在握着方向盘的同时,顺着后视镜默默地打量她。
福兮疑惑:“怎么了?”
“知道吗,以前你就常这么劝我。”白庄生微笑。
福兮也笑起来:“说明这就是正确的道理呀。”
经过这段难以形容的日子,他们之间终于产生了点美好的融洽。
只是缺失的记忆,就像失去了人生,让白福兮无法拥抱住感情的所谓真实。
——
久违的家和旧色的记忆中一模一样。
砖色的墙壁,宁静的花园,还有白色的窗棂和木门。
从车上走下来的福兮难免有些激动,以至于踩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高跟鞋一下子摔倒在地。
本在后背箱前收拾东西的白庄生急忙跑过来搀扶:“小心点,早该听我的话,穿拖鞋就好。”
福兮吃力地站起来,忍住痛笑道:“这真的是我的鞋吗,我怎么不会穿呀?”
“你上大学以后才偶尔学着穿高跟鞋,每次都磕磕绊绊。”白庄生发现她膝盖破皮流血,索性打横抱起,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子里,边把福兮放在沙发上边说:“我去拿医药箱。”
福兮点点头。
可是在白庄生走后,她又忍不住爬了起来,在莫名熟悉的温馨客厅转了一圈,而后毫无意识地走进了厨房里。
真的是窗明几净,闪亮的案台和厨具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福兮停在冰箱旁边,望着上面五颜六色的冰箱贴,和两个人在各种不同地方的旅行合影,难免魂不守舍。
“都是从前拍的。”白庄生很快追了过来,指了指其中一张在夜色帐篷边的拍立得照,微笑道:“这是你的高中毕业旅行,我们一起去日本看萤火虫,在深林里野营。”
照片上的福兮瘦瘦小小,依偎在他身边,是乖巧可爱的模样。
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福兮伸手把它拿到手里。
“来,帮你消消毒,然后给你做饭。”白庄生拉着她坐到椅子上,追问道:“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就好,我早餐让超市送了很多食材,都是你喜欢的。”
“都可以,你做的饭很好吃。”福兮握着那张照片,望着他干净的脸和优美的长睫毛,有些不安于眼前的几近于完美的幸福,同时又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之前就连爱着一个人的感觉,都可以糊里糊涂地忘记。
——
七月长草中的萤火虫,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繁多。
少女福兮披着毯子坐在帐篷旁边,认真地欣赏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美景,心中平静而快乐。
“这里湿气重,而且蚊虫很多。”白庄生忽然靠近,在她身边喷了些驱虫液。
“庄生哥哥,谢谢你从美国回来陪我毕业旅行,你一定很忙吧?”福兮抬起头,眉眼年轻到无需装饰就可爱动人。
“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么客气了?”白庄生笑着坐在旁边:“我本来就答应你了,当然要做到。”
“你答应我的事全部都会做到吗?”福兮问道。
庄生点点头:“当然。”
福兮顿时露出狡黠的酒窝:“那你总说,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也会做到吗?”
白庄生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们都说,你在外面交女朋友了。”福兮眨眨眼。
“怎么可能,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心情。”白庄生立刻否认,并且语气真诚。
“恩……”福兮颔首。
“小孩子,少道听途说,胡思乱想。”庄生摸摸她的头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八岁了。”福兮拉开哥哥的手腕。
白庄生无奈:“好,你是大孩子。”
“才不是。”福兮忽然有点生气,瞪了他两眼,竟然倾身亲了下他的唇。
空气一时间有点凝固。
两个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青梅竹马地长大。
“我说过,我喜欢你,你要是害怕就不要再见我,你现在回来见我、还陪我出来玩,就是不怕啦?”福兮勇敢地追寻答案。
“我怎么会怕你?”白庄生侧开头:“可你是我妹妹。”
“哦,所以……我交男朋友,我给你找个妹夫,你也觉得没什么吧?”福兮赌气地抱住膝盖。
白庄生沉默片刻:“……不可能没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要一个人生活。”福兮喃喃道。
温热的吻再一次落在她的唇边,比起刚刚的鲁莽触碰,或许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夜色、萤火、凉风。
还有十八岁的夏天。
——
福兮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吃了口白庄生精心煮的粥,忽然间流下了眼泪。
正在旁边切苹果的庄生很担忧,立刻拿起面巾纸帮她擦拭:“怎么了,是不是一下子回到这里,很多事想不起来,所以觉得很害怕?”
福兮摇着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觉,索性伸手拥抱住了他。
白庄生身子微僵,而后轻笑:“别哭了,这几天我都会陪你的,看到你哭是我最难以忍受的事。”
“我觉得好不真实,我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人生,这么好的回忆,还有这么好的你……”福兮哽咽着说:“可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一点都不想忘记你……真希望能把过去全部都想起来……我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丢了……”
“当然是真的,可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白庄生扶正她的肩膀,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眶却有点发红:“阿福,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07
了解别人尚且是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了解自己。
到家的福兮渐渐稳定下情绪,换了舒适的睡衣,便一直在书房翻看旧物。
从整齐的物品摆放中,便可知白庄生是个极有条理的男人,尽管大部分论文集都被他做过摘要和笔记了,却还是崭新而有规律地躺在书架里属于自己的角落。
可是……为什么自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却对科学一无所知呢?
就连庄生哥哥描述过的实验,她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福兮扶住被短发盖住的手术伤疤,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半坐在地毯上发呆的功夫,白庄生从楼下走上来微笑:“饭做好了,来吃吧,你的书都在画室,不在这里。”
“哦,好。”福兮扶着腿站起来,原地趔趄流下:“啊,我的腿好麻。”
“不要一个姿势坐太久,肌张力升高后,神经传导会阻滞……”白庄生又习惯性地说教。
福兮立刻捂住耳朵:“我知道啦,你就少讲两句。”
白庄生满眼无奈。
福兮放下胳膊,小声问道:“像我这么个文盲,对神经学一无所知,竟然会答应你拿自己的脑袋做实验……”
“……不要胡思乱想了,肚子饿了吧?”白庄生拉住她的手,陪着她慢慢走下楼去。
——
满餐桌的各式蔬菜肉类,切得整整齐齐、色彩缤纷。
摆在最中间的瓷锅咕嘟咕嘟地煮着红色的辣汤,散发出一种很陌生的味道。
“这是什么呀……”福兮有点蒙。
“火锅。”白庄生回答:“家里很少吃,不过考虑到最近研究所的饭菜都太清淡了,给你换换口味,也许你会喜欢。”
福兮仍旧满头雾水,坐下来望着他把肉片煮熟、夹到自己的碗里,有点试探性地尝了尝,而后惊喜道:“好吃!”
白庄生似乎松了口气:“真的吗,那就多吃。”
“太好吃啦,为什么之前不给我吃,我怎么会喜欢喝粥呢?!”福兮边捧着碗狼吞虎咽边感慨。
白庄生始终温柔地望着她,时不时伸手倒些饮料,只是回答:“也许怪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太少时间陪你吧,我会改正的。”
“你吃啊,光瞅我干吗?”福兮长大眼睛。
“恩。”白庄生拿起筷子,开始满脸平静地进食。
“老实顾着我,你喜欢吃什么呀?”福兮追问。
白庄生微怔:“怎么了?”
福兮回答:“奶茶店的小妹妹不是说,我常常给你送饭吗,现在我也可以试着做菜,没准我会再想起些什么。”
白庄生似是回了神,弯起眼眸:“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福兮并不相信,哼了声,便继续享受面前美味的食物,显然已经把白粥之类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望着她这幅样子,庄生有些心酸、又很满足,许久之后才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
尽管无法搞清楚脑神经的奥秘,但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白福兮已经渐渐发现,只要她接触熟悉的事物,就会被勾起暂时被忘记的过去,那就像导/火索和催化剂,让她缓慢地恢复成更完整的样子。
可是回到家后,却也有很多东西,显得那么完美而陌生。
比如白庄生给她准备的各种好吃的东西,比如水汽氤氲的热浴缸。
之前福兮在病房的淋浴下洗漱总是动作迅捷,如今一下子站到慢慢的清水面前,反而有些不是所措。
她用脚尖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地坐了进去。
热水浸透皮肤的那种感觉,别提有多舒服,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唱歌,瞬间就蒸腾走了所有烦恼。
福兮又用手抚摸过已经洗干净的手臂,微笑地抬头望向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就在这幸福的瞬间,镜中倒映出的年轻女人,却忽然变成干瘦的模样,黑色的头发长长的,犹如墨汁般融化在水中,满眼绝望,扑面而来。
冷不防望到这一幕的福兮被吓个半死,捂住脸发出难以控制的惨叫。
幸好几秒过后白庄生就破门而入,急道:“阿福!你没事吧?”
——
裹着浴巾在空调房里瑟瑟发抖了好半天,福兮才从恐惧的情绪中慢慢缓了过来,哽咽着说:“我看到我自己变得好瘦,头发好长,特别可怕,那个镜子明明都是水雾,怎么会看得那么清楚……”
“好了,只是假性幻觉罢了,你最近太累了。”白庄生端来热水,耐心地喂给她喝。
“我为什么会产生幻觉……”福兮哽咽:“我是不是见鬼了……”
“那么可爱的鬼,我也想见见。”白庄生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我不是告诉过你,你有过一段自己创造的梦境,在那个世界里,你就是长头发,随着记忆的回复,或许真的记忆和假的记忆都会出现,不要害怕,人怎么会害怕自己脑袋里的东西呢?”
话虽如此,可是福兮仍旧手脚发凉,她在短时间内甚至有点不敢照镜子了,不由紧张地拉住白庄生的胳膊:“你不要走。”
“我走哪里去?把头发吹干就睡觉吧。”庄生亲了下她的额头。
“不要,就这样待会儿。”福兮还是不肯放手。
白庄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静地拥抱着她,苦笑说:“没事的。”
福兮没有任何一种证据,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眼前这陌生的全世界和陌生的自己,全不如这个男人值得信任,所以当温暖涌来的时候,眼泪也没出息地涌出眼眶。
“傻丫头,别哭了。”白庄生用修长的手指抹擦过她的面颊:“也许直到你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的时候,才能够理解我有多么后悔,只希望那个时候,你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
福兮希望自己坚强,努力地控制住情绪,慢慢松开他被自己抓红的手腕。
可是美好的亲吻随之而来。
成熟男人的气息,终于比虚无的恐惧来得更真实,让她的脸颊都热了起来。
白庄生轻咬住福兮的嘴唇,忽然把她推倒在大床上。
浴巾下未着寸缕的身体让福兮很慌乱,她瞬间挣扎起来:“不、不行……”
白庄生总是那么在乎她的感受,终究还是停住动作,喘息着说:“对不起。”
福兮心跳的乱七八糟,闭上眼睛,小声结束这仓促的一天:“我要睡了。”
08
我们为什么会做梦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人类几千年,有关的学说猜测也不胜枚举。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欲望的自我满足,而荣格则提出,梦向我们传递着人格中的隐性因素,是种精神上的自我补完。
无论真相纠结如何,至少它都属于最自然不过的潜意识活动。
福兮离开医院后,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做梦。
有时无比清晰、有时支离破碎。
梦境像是无数片大大小小的拼图,让脑海中断断续续的回忆变得完整许多。
某个清晨她恍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睡在白庄生的怀里,不禁羞涩地憋红了脸,想要从他的手臂中逃脱出去。
结果极小的动静,就惹得他恢复了清醒。
“对不起,吵醒你了。”福兮趁机躲到一边,偷瞧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早安。”白庄生再度伸出胳膊搂住她:“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我讲梦话了吗?”福兮不安。
“你哭了,哭着哭着又安静了。”白庄轻抚浮她的脸。
“我梦见你去美国留学后,我和爸爸吵架,那时候很想你啊,所以很难过……”福兮小声说:“我不喜欢你离开我的日子。”
“为什么吵架?”白庄生问道。
福兮回答:“因为我偷用他的电脑,大概有重要的文件在里面吧。”
白庄生微笑:“从前都没听你讲过,爸爸就是这点过份,总把研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梦到的回忆就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吗?有时候乱七八糟的,睁开眼睛就不太记得了。”福兮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你现在的状况,梦到过去也不足为奇。”白庄生说:“但梦不一定是真实的,你不是现实生活的主人,但至少是自己精神意识的主人。”
福兮陷入沉默,并没有再追问更多。
最近她一直在阅读相关的书籍,想要恶补更多的知识,来抚平心灵的不安。
“今天我要去趟研究所,你自己在家,可以吗?”白庄生问道。
福兮颔首:“那我可以出去吗?”
白庄生当然不太情愿。
“我不想整天待在屋子里。”福兮已经没了睡意,支起身子说。
“别开车,在附近散散步是没问题的,随身携带手机和手环,如果你没心理压力的话,约朋友和同学见见面也好。”白庄生大概永远都不会叫她感觉为难。
福兮这才怯怯地抱住他的胳膊,感受着那永远温暖的体温,第无数次地不敢确信:这个挑不出缺点的男人,真的是自己的丈夫吗?
——
白家的别墅附近实在环境清幽而行人罕见。
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福兮离开家,计划着亲自买点食材去试着准备晚餐,结果拎着环保袋走了很久,都没有发现超市的存在。
她被秋天的大太阳晒得脸颊发烫,再度低头确认手机上的导航。
“美女,又见面了。”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个年轻男声。
福兮自然被吓了一跳,扶着帽子回头望去,愣了好半天,才勉强想起是前阵子在医院外面问路的人,迟疑地回答:“你……又要干吗?”
“你住在这附近啊?”那个男生满脸笑意。
现在的福兮并没心力跟陌生人多接触,敷衍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男生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害怕我吗?”
“喂!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有两个保安开着巡回的小车经过,将其拦住。
福兮看到他们开始纠结,更是加快步伐。
“白庄生跟你什么关系?”男生被保安拉住的同时,忽然大声追问。
福兮觉得莫名其妙,再度回首说:“他是我老公。”
——
不知道是不是失忆的关系,做菜的方法,福兮同样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辛辛苦苦地买全了材料,照着自己从前手写的菜谱折腾完毕,却是两盘不堪入目的食物。
提前从研究所回来的白庄生走进厨房,微笑着瞧了瞧,安慰道:“别着急,画画可以靠感觉,烹饪还是需要经验积累的,多做就会越来越像从前了。”
“那今天晚上怎么办呀?”福兮拿勺子尝了下自己炖的牛肉,皱起眉头:“好咸……”
“我来补救,你去洗个澡,再下楼就能吃。”白庄生扶住她的肩膀,开始解围裙。
白庄生在福兮的世界里,即是个男人,也是个哥哥,还是个家长。
或许这也正是他讲话特别管用的原因吧?
所以福兮没有反对,只是闲聊:“我天去买菜,遇到个奇怪的人。”
“怎么奇怪?”白庄生不以为然。
福兮说:“之前在医院外面就跟我问过路的,今天又在这附近看到,还追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总觉得居心叵测。”
“可能是无聊的记者,还居心叵测呢,小丫头。”白庄生把她的围裙系在自己的衬衫外面,亲了下她的额头:“去洗澡吧。”
“嗯。”福兮点点头,很快便上楼去了。
这时,留在原地的白庄生神色渐渐凝重,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清净的街道,眉头紧皱。
——
孤男寡女每天躺在一张床上,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大概正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
但无论福兮怎么承认哥哥的重要性,都没勇气跟他做出夫妻间本该习以为常的行为,因为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爱情接受不了糊涂和残缺。
“是不是我总是拒绝,你会渐渐对我失望?”
晚上,福兮坐在被子里这样问道。
白庄生正在摆弄她的健康手环,闻言失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娶你的,再说你会拒绝我一辈子吗?”
福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没再继续交谈,随手翻动着白原编着的神经学科普读物。
“好了,装了最新的导航系统,你打开后用语音就可以操作了。”白庄生将手环弄好后,耐心地帮她带上。
温暖的屋子,柔和的灯光,暧昧的氛围又开始在卧室里蔓延。
福兮心跳提速,转移话题道:“之前你不是要我陪你看老电影吗?如果现在还不困,我们就看看吧。”
“好啊。”白庄生伸手打开卧室墙壁上的虚拟屏,便搜索边说:“《黑客帝国》我小时候就常跟我爸看,他说会带给他很多灵感。”
福兮偷看他英俊的侧脸,顺势用毯子裹住自己。
结果待到白庄生把电影设置好,还是把她搂进怀里:“你想怎样我都尊重你,但你不能夺走我抱着你的权力。”
——
毕竟离《黑客帝国》上映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曾经吸引了所有观众的荧幕特效显得笨拙不堪,但是电影故事所带来的想象和警示依旧震撼。
特别是男主角意识到自己不过生活在计算机模拟的虚假世界,终于从满是培养液的子宫仓醒来,看到真实世界的千疮百孔的那一幕,大概每个人都会被触动。
福兮胆子不大,自然全程心惊肉跳,小声道:“我从前好像看过。”
“是啊,陪我看过好多次了。”白庄生回答。
福兮努力回想着,却只觉得头微微地疼。
白庄生问她:“如果主角是你,你会选择醒来看到真实的惨淡,还活在完美的幻觉里?”
福兮沉默片刻:“我选择醒来。”
白庄生淡笑:“为什么?”
福兮说:“因为真实最重要。”
“傻瓜。”白庄生像拍着个孩子似的轻拍着她的身体:“幸福才重要。”
09
家庭主妇的闲散生活有些消磨福兮的意志,却让她的出院后的情绪渐渐变得冷静。
尽管白庄生已经尽量陪在她的身边了,但因为研究所的工作的确非常繁忙,时不时就会被个电话突然叫走,消失很久。
所以大部分时间,福兮还是独自打发着。
这日她照常去便利店买日用品,临走时忽被收银员留住:“**,您账户的积分可以兑换奖品哦,现在已经有四百二十三分了。”
“啊,是吗?”福兮回头对着墙上的海报瞧了瞧,说道:“那我就要个四百分的代金券吧。”
“好的,您回家照着券上的网址进入,输入代金码和手机号就可以将它转到您的账户上了。”收银员认真地教导着。
听到这儿福兮不禁感觉手续有点麻烦,却也还是点点头。
之后才漫不经心地走入了店外的秋阳之中。
收银员瞧着她的背影,凝固了两秒,又开始热情地招待起其他顾客了。
——
眼睛看到的画面、鼻子闻到的味道……这些最日常不过的感觉,通通是由器官收集起信息、而后被大脑处理并感知的,我们以为人类最重要的眼睛和鼻子之类的部位,其实不过属于神经系统中的一小部分罢了。
温度怡人的午后,福兮躺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合住手里仍旧晦涩的科普读物,望着天花板琢磨:所以白庄生现在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实现了白原教授的梦想吗?他说他曾进入了自己的梦境,那么在那个潜意识的世界里所看到的,会和现实会有多少不同呢?还有……梦也不是无缘由产生的的,自己梦中的庄生哥哥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自己又得绝症死去,究其根源,是不是现实中就有什么预兆?
想要参透的事情太多,福兮觉得精力和脑子不太够用,便忍住头痛起身吃了片药。
她对着空气深喘了口气,隐约地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福兮有点害怕见到已经不再认识的熟人,忐忑起身。
可惜并没有应答,但敲门声断断续续。
不会是从前的同事或朋友吧?
明明就因不愿解释此刻状况避而不约了,要是真的找上来,那又要啰嗦很多……
福兮忐忑地戴正了毛线帽,匆匆下楼跑向玄关。
结果,没人。
她望向空无一物的门外,有点满头雾水:“谁在恶作剧?”
当然是不存在回答。
福兮没办法地关上门,打算继续看书。
谁知道这时,敲门声又清晰地响了起来。
她不禁脊背发凉,伸手打开监视器,门外并没有任何访客。
可是那敲击的声音,仍旧于近在咫尺的距离,断断续续地响着。
胆子不大的福兮瞬间被吓个半死,后退几步,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给白庄生打电话:“你快、快回家,门一直响……我害怕……”
——
虽然车程不算短,可是听到呼救的白庄生还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家里,在门口研究了片刻,最后拿着锤子和梯子说:“没事的,门牌号松了,风来了就会吹动。”
福兮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她抱着手臂在旁边瞧着他修理,疑神疑鬼地说:“真的吗?可是那个频率真的像有人在敲门,很着急的感觉。”
“不然呢,你觉得是阴间的‘好朋友’来找你了?”白庄生失笑,仍未落去的太阳照在他精致的脸上,闪着明晃晃的光。
福兮闭了嘴巴,没再讲可笑又愚蠢的话。
“傻阿福,中午吃什么饭了?”白庄生随口问道。
“零食……”福兮知道他会检查冰箱,便实话实说。
果然,白庄生立刻投来责备的眼神。
“我知道啦,看书看得太入神,忘记时间了。”福兮赶快认错。
“你从小就不爱看书,也不爱学习,现在倒是挺认真。”白庄生无奈地摇摇头。
福兮沉默片刻,忽然追问:“你说过,我在实验中的梦境里得了绝症,为什么?就算只是我的梦,也存在原因的吧,想梦见什么总要潜意识里有点想法才对,难道我平时身体不好吗?”
白庄生的手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几下大力把门牌钉好,才爬下梯子道:“我不是心理医生,没办法回答你太多,但或许是因为平时我总是太忙,陪你的时间很少,只有你感冒发烧了我才会留在家里照顾,所以你想让我一直留下来吧?”
福兮感觉得到,他很不想要去聊实验失败的事,毕竟自己曾经差点为之失去生命,所以撇撇嘴:“你才没那么重要。”
“最好是。”白庄生把锤子装进工具箱,叹了口气。
“我打扰你工作了吧,果然不该把你叫回来的……”福兮发现此时周围果然清净了,不由为自己的神经质不好意思了起来。
“工作没有你重要,至少从你出事以后,我是这样想的。”白庄生直起身子满脸认真:“或许我从前的欲望都大错特错了,阿福,待将手头的事忙完,我就会离开研究所,带你去美国教书,好好过下清闲的日子。”
听到这话,福兮在原地呆了一呆,本能地拒绝:“不用……不用为我牺牲那么多。”
“阿福,这不是牺牲,我再也不想承受失去你的可能性了。”白庄生伸手捏捏她的脸,微笑:“嗯,最近胖了。”
“真、真的吗?”福兮顿时紧张。
白庄生道:“胖点才好,那么瘦弱的话,生孩子时会很难熬。”
“谁要生孩子了?!”福兮满脸通红。
白庄生轻轻地抱住她,让她贴在自己的怀里:“我们是夫妻,要个孩子有什么不对,再说你从前一直很想要小孩的。”
“我……我才二十二岁。”福兮慌乱地挣扎开,跑走的步伐都有点不自然,她不是害怕小孩,只是紧张他话里话外的暗示。
“嗯,你自己都像个孩子。”白庄生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低头看向刚才被钉子划破的指腹,用力一捏,鲜红的血珠便浮出了皮肤。
——
夜色弥漫,星辰在空中闪闪烁烁。
福兮穿着睡裙站在阳台上抬头望了许久,喃喃自语道:“真漂亮,像童话故事一样,我从前怎么不知道抬头看看呢?”
“小心着凉。”白庄生帮她披了个薄毯子:“你光烦心自己的事,哪有心情看星星?”
福兮露出苦笑。
“明天我们去见个朋友,总让你对着我,估计你都烦了。”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朋友?”福兮不安。
“嗯,马璐,你的高中同学,你们两个一直关系很好。”白庄生说:“你做实验和做手术的事,她都知道,而且特别担心你,我看你好多了,所以只是简单地吃顿饭。”
这个名字在福兮心里隐约有点印象,她呆呆地想了会儿,终于颔首。
“一切都会好的,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白庄生捧住她的脸,垂首深深地亲吻住,温柔一如头顶银汉之光。
10
崭新设计的概念型酒店在东川市繁华的夜景中,犹如一枚璀璨的钻石,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
福兮小心翼翼地从轿车上走下来,在路边呆望了半天。
白庄生将手里的钥匙交给了门童,揽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真漂亮。”福兮回神微笑。
“小傻瓜,进去吧,外面风大。”白庄生带着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迈步。
“我们之前来过吗?”福兮追问。
“嗯。”白庄生随口回答。
福兮叹息:“我完全不记得了。”
听到这句话,白庄生沉默两秒,而后道:“那我们以后再常常来,你喜欢吃的菜,我再带你吃一遍。”
“只吃一遍吗?”福兮追问。
“吃多少遍都行。”白庄生露出笑意。
正在两人甜蜜交谈的时候,忽然有个穿着小礼服的姑娘从大厅跑过来,激动地喊道:“阿福,你好了吗?我都担心死了!”
福兮对视上她的瓜子脸和丹凤眼,几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璐璐?”
马璐非常惊喜,左看右看:“庄生说你失忆,原来你还记得我。”
“对不起,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觉得你很熟悉,看到你,我就很开心。”福兮真诚地露出笑意和酒窝。
马璐拉住她可怜的瘦胳膊,满脸纠结,最后却只是深深叹气。
白庄生在旁边道:“我觉得我好像不该来,打扰你们讲知心话了。”
“你不来谁结账?”马璐似乎跟他很熟悉,边往电梯走边说:“我之前劝过你们多少次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要去做那种实验,你们就是不听……”
“璐璐,是我自己决定的,决定了就不后悔。”福兮本能地不想让庄生难过。
“你不是失忆了吗?还这么振振有词。”马璐瞪她,一副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子。
——
如果说白庄生带来的是扑朔迷离的爱情,那么闺蜜的出现为福兮弥补的,更多的则是琐碎的温暖,即便不记得为什么会跟这个女孩成为朋友了,但是马璐的乐观、善良和快乐,还是在整晚的饭局中让她感受到了很多幸福感,以至于晚上回家时,还坐在车上哼着歌,满眼笑模样。
“这么开心?你似乎更喜欢她,我嫉妒了。”白庄生边开车边开玩笑。
“嫉妒也没用,你得更努力才行。”福兮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整理短发,很担心自己因为做手术剃去的那块头发还没长好,丑的太明显。
“你说我哪里不好,我改。”白庄生的态度很认真。
福兮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小声回答:“你就是太好了,好的不真实,好到我每天都在想,这是为什么呀……”
白庄生立刻道:“因为我爱你。”
福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而又哼哼:“你们教授,是不是专门研究过怎么讲甜言蜜语?”
“我看研究过的是你吧?”白庄生莫名失笑。
“我怎么了?”福兮疑惑。
“看来你从前给我写的情书,自己先忘掉了。”白庄生勾着嘴角。
“情、情书?”福兮瞪圆了眼睛,半晌就拉住他的手臂:“在哪儿呢,快给我看!”
“为什么要给你看,寄给我就是我的。”白庄生不理睬。
福兮郁闷:“求你啦。”
“求我就说点好听的。”白庄生逗她。
福兮满脸纠结地捏了半天手指头,小声回答:“那我明天给你做早餐。”
白庄生看到交通灯变化,便把车子停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傻里傻气的。”
“你才傻呢。”福兮回嘴,知道他是已然答应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倒数着交通灯上的数字。
谁知道那数字从37跳到36,又跳回了37。
福兮惊讶:“咦?”
白庄生侧头:“又怎么了?”
36、35、34……
灯在老老实实地计时。
福兮摇摇脑袋:“没什么,我眼花了。”
——
“亲爱的庄生哥哥,你去美国已经两个月了,我每天都十分想你……”
晚上白庄生还真把从前的旧信函找出来,坐在床边读了起来。
福兮看过几眼,确实是自己的笔记,记录了满满地少女心事,不由捂住耳朵:“肉麻死了,快闭嘴。”
“肉麻还不是你写?”白庄生觉得很有趣。
福兮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那谁让你留着的?”
“你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保存。”白庄生前半句还说得温柔,片刻又开她玩笑:“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可以给孙子孙女读。”
“读什么呀……”福兮咬住嘴唇。
今天马璐也说过,之前她疯狂地想要个小孩,是白庄生觉得老婆太年轻,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才始终不同意。
没想到大伤一场,彼此的角色竟然反过来了。
白庄生仔细地把信收好,放进床下的柜子里,然后才习惯性地把她搂进怀里:“发什么呆?”
福兮回身摇头:“睡觉吧。”
“阿福。”白庄生轻唤了她一声。
“嗯?”福兮眨眼。
橘色的台灯映在她淡粉的真丝睡裙上,勾勒出年轻甜美的胴体,透露出很纯真、又很性感的魅力,值得任何男人为之屏息。
白庄生凝望片刻,忍不住轻吻她可爱的面颊,又含住她的嘴唇,深情无限地耳鬓厮磨。
福兮在湿热的呼吸中心脏砰砰跳,不晓得自己是否该继续抗拒。
虽然这些日子,想起了很多很多从前的事,想起了自己和他青梅竹马的半生时光,可是婚后这两年却又如彻底蒸发了似的,彻底遍寻不见。
“阿福,我爱你,特别特别爱。”白庄生终于还给她呼吸,低声道:“从前你让我说,我总不肯说,可是当你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想说无数遍,而且每一遍都想让你听见。”
“我不希望让你担心我……”福兮倒在被子上,眼睛闪动着单纯的悲伤。
白庄生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交叠。
“也许丢失的记忆真的回不来了,既然它那么让你痛苦,不回来也罢。”福兮小声道:“人生还很长,以后我们好好生活,好吗?我相信你的理想总会实现的。”
白庄生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已有火焰从自己的眸子里燃起,最后说:“好。”
福兮这才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然而早已忍耐不住的白庄生,瞬间就阻住妻子的呼吸。
福兮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的睡裙被撩了起来,不禁羞涩地踢腿:“不行……”
结果白庄生却趁机压住她,轻笑着说:“什么不行?”
福兮的脸比苹果还要红,脑袋里面兵荒马乱,望着他的脸,好像无数个记忆中的庄生全都重叠在一起。
爱抚与亲吻,让这个微寒的夜有了灼热的温度。
当身体被进入的时候,那种陌生的胀痛,终于让福兮对从前的夫妻生活有了朦胧的印象,她恍然记起:也是在这个房子里,也是在这张床上,那时她哭的很厉害,却将全部的幸福和全部的希望,都交给了这个男人,再也回不了头。
11
虽然白庄生之前答应过福兮,要带她去医院继续治疗手术的失忆后遗症,可天气日渐寒冷,却迟迟没有将许诺付诸于行动。
忘记从前的事,的确有很多不便。
但已经接受这种现实的福兮,并没有过多地沉浸在沮丧当中,她除了会多读些书补充关于脑科学的知识外,也开始满满重拾画稿,希望把刚起步就中断的事业捡起来。
对此白庄生分外支持,还给她买了许多工具。
这天福兮一早晨醒来,便又走进画室,继续给昨晚没完成的稿子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