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缘聚楼已是戌时,天色已暗,长乐街上依旧人头攒动。并不是明朝的夜行动物有多多,只因长乐街是一条很狭小的沿河巷子,至少在萧某人的眼里是如此。加上节日的关系,路上行人的确也不算少。沿街一边是一般高低的瓦屋民宅或小贩铺,张灯结彩地叫卖着各种竹器制品;另一边是秦淮人家,各种船只往来,好不热闹。
英大夫打从雅间出来便想带上斗笠面纱以遮住他俊美的异国容貌,只是小骗子不乐意。不知打哪儿扯出一条头巾,将英大夫包成一个伊斯兰教女人。虽裹得严严实实,依旧掩盖不了那对电人的眸子,何况那傲人的身高依旧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恐怕英大夫也并不乐意戴这斗笠,只是趁着夜黑眼盲图个惬意,也就随了小骗子裹了头巾游街罢了。
这一路最兴奋的就属这两个小妮子,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东瞧瞧西望望,这边摸摸那边踩踩,连过个桥也那么雀跃,一蹦三跳地来到桥心,指着桥下的船只惊叹着。紧随其后的大胸脯眯着眼笑看她们,像极了自己在草原上遛狼的情景,那个欢腾劲哟,她们不是亲姐妹都没人相信。而尾随最后的英大夫表情却不同,眼神中并未透露笑意,极其认真地看着他们三人。
怎么这个小迷糊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汉王府吗?是汉王或林大病秧子把她扔了?还是她有本事自己逃出来了?他们怎么又会遇在一起?还没搞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姓萧?是不是该禀报夫人?或者先去问问先知呢?先知也不知道又跑哪里去玩了?若她真是夫人要找的人……
“标哥哥,我们去船上吧。”小骗子满脸兴奋地打断了英大夫的思绪。
一边萧某人也期待地看着,毕竟这四人当中就属英大夫最有钱——身上有钱。所谓去船上也并非只是渡船,而是去吃东西。这秦淮人家可会做生意,船身都挂着灯笼,船头置着炉灶熬着汤汁,香味整条河都闻得到。虽缘聚楼才过去没多久,但是对萧某人来说在如此古老小巧的乌篷船里吃东西还是头一遭。
“你也想?”热狗拉丝完全忽略小骗子这个人,直问萧某人。萧某人连连点头,热狗拉丝满面无奈,轻叹了口气说:“我这样不便与他人同船,你们自己上船吧,或者让新弟陪同,我在览胜阁等你们。”说罢便将钱袋丢给大胸脯。
“不用啊,咱们可以不做大船啊。”小骗子指着河埠边停着的两三条极小的乌篷船说:“可以坐那个小的啊!就我们几个,不同他人一起。”小骗子转着滚圆的眼睛,脑子里打着主意,拖着萧某人一个劲地往河埠那边跑去。大胸脯掂着钱袋子,若无其事地跟随。
埠头上,萧某人正好奇地观察船只,盘算着该上哪一条好?完全不注意身后的小骗子和大胸脯正交头接耳小声地说些什么。终于热狗拉丝也不情愿地来到石阶上。
“标大哥,来~正好这些船都是空着的,就等着咱们呢!”小骗子热情地召唤热狗拉丝,急切地将他往船上推去,赶紧跟上,一屁股坐在乌篷舱入口,感叹道:“呀!这船怎么这么小,恐怕容不下新爸爸和萧姑娘了。”
乌篷船的确很小,船舱内至多也就只能容纳四人,若硬要算上船上的厨娘和船夫的话,还真容不下大胸脯和萧某人了。不过就热狗拉丝这身高及大胸脯健硕的身型来说,想要四人一同塞入舱内确实显得挤了。
船舱内的热狗拉丝和埠头上的萧某人都有点傻眼。倒是大胸脯早已踩上了另一条船的船头向着萧某人摊手。望着船舱内使劲挤眉弄眼的小骗子,萧某人心中终于明白了,看来这俩是早有预谋了。大胸脯笔挺的身姿、侧线分明的脸庞、随意散乱的中长发在月色及河水的倒映下俊气非凡,那双闪耀的眸子、真切的眼神、微微上扬的嘴角,瞬间凝冻了某人的心脏,中了邪似地伸出手去。
小骗子得意地指使着船夫赶快开船,留下热狗拉丝一脸吃惊地望着另一条船上的两人。明知道小骗子不可信,结果还是上了贼船。
萧某人搭着大胸脯厚实的手掌,迈入小船终于在舱内坐下,却仍未收起痴迷的眼神。大胸脯暗喜,这丫头有眼光,并神情自诺地拿起小方桌上的茶壶斟茶,递了一碗给某人。直到听到茶碗的叩击声,某人终于回了神,才发现有丝尴尬。
虽谈不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仔细想想倒是穿越至今第一次主动搭了男人的手,也是第一次神志清醒的状态下与一男子在狭小的空间独处。萧某人这才后悔刚才自己太不矜持,忘我地捶着自己的脑门,回想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太轻浮。安慰自己,一切只是为了成全小骗子这丫头,算是答谢她之前的“正义之声”。大胸脯望向船夫,嘴角不禁泛起笑意。
乌篷船的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是个安静的人,妻子倒是爽朗,热情地招待着他们。大胸脯说了目的地,丈夫应了一声便起身划起浆来,船头倾斜缓缓驶离埠头,先于小骗子他们出发了。船上的菜式自是没有酒楼里的丰富,也就两三样家常菜而已。萧某人也并无食欲,只是就着寒冷的冬夜叫了碗肉汤,大胸脯就只喝茶。
萧某人捧着肉汤浅尝几口,浓白的汤汁、鲜香四溢,肉汤的温度顺着舌尖和手心传递至心中,满足的表情爬上她的嘴角。喝着暖汤、望着缓缓移动的沿河街景,萧某人的心情五味杂陈。今天是她的感恩日吗?中午和灵儿逛着商铺、大肆采买,晚上游船赏景、暖胃暖心,这是给倒霉穿越至今的奖励吗?比起林宅和汉王府,这小船人家以及街边举家游玩的人们更温馨幸福。她又想起了家,捧着的热汤好像闻到了妈咪煲的甜汤,想起了去香港时全家夜游的幸福时光。萧某人第一次觉得此刻离过去的幸福那么近。
大胸脯抿了口茶,笑颜望着某人,想起了方才与小骗子的交易,临时照看萧姑娘来换取一个大哥的大秘密!会是什么秘密呢?大哥有什么我不知道而小骗子知道的秘密?这两个是真走得近?还是又被小骗子骗了?反正这两位独处,应该很有意思。
话说面前的丫头能得到大哥的医治,看来头病得也不轻。不过倒是能吃能睡,毫无牵绊。大胸脯不免想起某人酣睡在自己肩头以及某人与小骗子一起大吃的样子忍俊不禁。才一回过神来便被萧某人快速变化的表情震惊住。
只见萧某人捧着肉汤,眼角滑落两颗大大的泪珠,担心被察觉到立马拭掉了,清了下喉咙转身走出船舱。大胸脯显然不明白这肉汤是被下了什么药?方才还开心雀跃的人儿怎么一下子感伤起来?江南女子都是如此阴晴不定?既然是转身拭泪,必是不希望旁人多问。大胸脯默默望着某人瘦弱的背影,并未做声,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的容貌穿着已模糊不清,只记得那瘦弱孤单的背影,泪眼婆娑的双眼和那奋力颤抖的怀抱。那人是谁?说了什么?为何而泣?完全记不得了。只是隐约记得是小时候遇见的一个人。那人的悲伤如此沉痛,以至于自己长大后无法抵御任何姑娘的眼泪。只要一遇见女性生物流泪,大胸脯就手足无措。所以,那些抑郁寡欢的女子,纵使美若天仙,也排除在他的猎艳名单之外。
船至览胜阁便停靠埠头,大胸脯给了船家点碎银,先一步跨上石阶,转身不忘又伸手邀接某人。萧某人见势也顺手搭着登上埠头。上了石阶来到巷子,左右张望未见大哥和小骗子二人的船,大胸脯攥着手里的钱袋奸笑。
览胜阁是位于秦淮河北侧的一座三层四坡顶建筑,因地势略高且四面开窗,可鸟瞰整条长乐街及全城的美景而得名。每每成为众人登高望远的好去处,越是节庆时越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大胸脯与某人也随着人群登上了览胜阁。也不知这明朝的百姓是不是打了鸡血,都接踵而来爬上高楼,把原本不大的楼层挤得水泄不通。
某人原本想着登高找寻热狗拉丝和小骗子的身影,却不料被涌动的人群一阵阵推向大胸脯的怀中。这显露的色欲尽在眼前,挤得某人透不过气来,涨的满脸通红。倒是大胸脯好不忌讳,索性慷慨地搂着某人,用臂弯挡去后人的推搡来到窗前。嘴角还不停地坏笑。
紧靠着二层的窗边杵着几颗高大的树,虽叶落地所剩无几,却枝干粗犷繁多。有几个身手好的顺着枝干爬上树去俯瞰街景。这的确也是逃避拥挤人群的好地方。
大胸脯用力一揽,一个跨步夹着某人上了树,挑了个最粗壮的树枝自己坐下,倚靠在树干上望着尽在咫尺的某人。只见某人骑跨在树枝上,双手紧握着树枝,勉强地支撑着身体平衡,一脸惊恐的表情,兢兢战战,不敢有一丝松懈。看的大胸脯自己一个心慌,连忙一把拉入怀里,喃喃道:“这么粗的枝,还坐不稳!”
这明明有近三米高,自己本就有些恐高,如今还被架空,就光看脚下黑压压的人头,就能把某人吓晕。某人紧紧拽着大胸脯的胸襟,浑身的抽搐渐渐缓和,可那双眼始终不敢睁开。
大胸脯笑得更开了。从腰间取下一支胡笳吹了起来,想给小妮子压压惊。曲声虽柔和深沉,但总有些断断续续不成调。引得某人抬头睁开了眼,望着面前的大胸脯单手吹着一只三孔的萧?竖着吹的,应该不是笛子。
“这什么曲子呀?那么怪?”某人咕哝,心里数落:吹得那么烂!还想泡妞!
某人受了大胸脯地一记白眼。
大胸脯从某人肩上抽了手,正襟危坐,轻咳一声,双手吹奏起来。的确曲调变得连贯,更舒缓悠长,连音色也更圆润。原来是自己妨碍了大胸脯的发挥!某人羞愧地无法直视,转过脸望向远处的人群。
在悠扬的曲声中,某人忽略了身在高处的恐惧,也听不见街道上人群的喧嚣,更忘却了穿越来的艰辛疲惫。一切都变得宁静,脑袋空控,什么也没想。久久,某人依着臂膀细细地听着,手指不自觉地触摸着大胸脯胸前的狼牙项圈。
不远处的一颗树干上,矗立着一个熟悉的黑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里。
直至曲尽,大胸脯才望向身边已经睡着的人儿。发屡遮眉,杏眼垂闭,俏鼻轻息,冰唇微呡,面色苍白,睡得极沉。这是今天这小妮子第二次在自己肩上睡着,若不是身体太虚弱,就是睡神转世。
“啊~你们在这儿。”树下传来熟悉的声音:“若不是新爸爸的胡笳声,还真找不到你们。”小骗子道。
身边的热狗拉丝,透过面纱向大胸脯射来一记冷眼。居然把自己出卖给小骗子,还连人带钱通通拐走。若不是他以为船家把脉用针来抵船费,他俩还不知道如何脱身。热狗拉丝第二眼便扫到了萧某人正在新弟肩头熟睡的样子,莫名心中一抽。
“标大哥,你觉得新爸爸和这位萧姑娘是不是很登对呀。”小骗子转着眼珠机灵地问。
热狗拉丝第三次瞟了一眼树上的两人,说:“天色已晚,萧姑娘身子虚,我还是送她回汉王府吧。恐怕那里正派人四处寻找呢。”
大胸脯抱着萧某人纵身一跃跳下树,交入热狗拉丝的怀里,伸了一个懒腰,松松筋骨。这小妮子身手烂又胆小,害他一动都不敢动,腰背都僵了。
“我明儿也有事,就此先回了。”大胸脯用手指点向小骗子,“你和我一起不?”
小骗子看到热狗拉丝抱着萧姑娘,心中一阵阵泛着酸劲,一副不肯罢休的表情,刚想说些什么。
“那我先回了。”“别跟着我。”大胸脯和热狗拉丝异口同声,各自返身离去。
留下小骗子,咬着牙,痴痴地望着热狗拉丝离去的背影,撅着嘴低呢:总有一天,你抱我都嫌抱不够!而方才树上的黑影也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