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家看了福贵一眼,没再说话,脚下的步子倒是快上了些许,等他小跑到前门,拉开条门缝往外边一瞅,只见着一个人影背门而立,一袭青衣将他的身型勾勒了个大概,着实消瘦得紧,怕是一阵风过来都能把人给刮到天上去。
赵管家跟在冯启瑞身边这么多年,也是个人精,瞧着对方身上穿着不俗的衣料,脑子里开始把永州附近想搭上王爷这根线自己想得出名号的文人志士拿出来挨个排号,左思右想也没能找出个对得上号的,便以为又是听信了前些日子经由那些三教九流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谗言的哪家不知礼的公子哥,打着躲雨避风的名头过来探听消息,心里虽不喜,但面子上还得过去,于是扯起了个不亲不疏的客套笑容,迈腿走到了门外。
约莫是听到了声响,青年人转过身,视线先是落在了赵管家不同于普通家丁棉麻布料短打打扮的缎面长衫上,随后才挪到赵管家没什么特色的面容上,他不动声色地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一拱手,说道:“在下江浙人士,素闻容乡镇永祥巷是个山美水美的宝地,便来此游玩,不幸和友人走散,适逢大雨,途经此处未经许可便借贵府屋檐躲避风雨多有得罪,然衣衫尽湿,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入府借得一套闲置的换洗衣物?”
纵使赵管家跟着冯启瑞一道见过不少世面也看过不少美人,可长得如此标致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别说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福贵,就算是读了不少圣贤书的他自己,一时间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眼前人的样貌。只能借用前人之言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1。
看似思虑颇久,实则不过转瞬间,赵管家收敛心神不敢再看,忙低下头,笑道:“远山居向来不招待外客,虽有不周,但公子还是请回吧。”
青衣人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眉眼间的笑意尽数褪去,一抹懊恼陇上梢头,尽管如此,礼数倒也还周全,只见他又拱了拱手,退到一旁,又恢复赵管家最初见他的模样,好在不再提及进屋一事。
赵管家关门之前一个没忍住从门缝里又瞧上了好几眼,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好面相使然,总觉得就让他这么干巴巴地站在外边心里挺不落忍,不过瞅着对方在自己不留情面的拒绝后仍站在屋檐下不见有走的意思,赵管家又想到了对方可能存在的另一层身份,为了这还没个定论的猜想,他的恻隐之心去了几分,赵管家掩去眼中深意,轻带上门。
这青衣人,不消说,自然就是费尽心思接近男主的万稔觅。
“系统系统,我今天为了进入王府差点舍掉一身剐,你觉得最终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系统诚恳地回答道:“我觉得比你不得感冒的几率还要小。”
已经冻到牙齿打颤的万稔觅:“……”那还真是real耿直啊。
赵管家嘱咐福贵道:“此人来路不明,你在这里随时注意着,看看他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说的话对福贵而言,便是那金科玉律,哪有不听的道理,但赵管家的话还没说话他就开始忙不迭地点头,嘴里不断应是。
走了两步,赵管家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了下来,他扭过头郑重其事地说:“若是雨再往大了下,便叫那位公子站进来些,虽然远山居不招待外客,但也不能蛮行霸世,连个屋檐都借不得。毕竟孟冬将近,这天眼见着一日凉过一日了,才搬来没几天,为了讨个吉利,千万别叫他在门前病了才好。”
“赵管家真是宅心仁厚,小的一定在这里好好看着,保证不出半点疏漏。”福贵夸人的话颠来倒去的就只会这么几句,也不知道用得妥不妥,见赵管家没有纠正便欠了欠身身着半旧的斗笠蓑衣顶着斜风细雨拿着笤帚重新扫起了被秋风卷落被雨水浸透了黏在地上的黄叶。
赵管家是一步不敢停留,急匆匆地往书房走——哪怕这会儿都没忘了垫着脚尖——等走到门前陡然止步,低头扫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物是否有不合规矩的地方,等一切收拾妥帖,又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头上的乌帽,这才敲响了房门。
“爷,小的有事禀报。”
过了半晌,屋里头传来响动,然后才是冯启瑞用惯有的阴沉语调轻轻说的一句:“进来说话。”
赵管家埋着头走进去,在书案前驻了足,他说:“爷,刚刚下人来报,说是门外站了一位公子,因为今早上的那场雨,衣裳湿了个透,正巧路过远山居,想讨要件干爽衣裳换上。”
冯启瑞手中还拿着一卷书,赵管家那席话也不知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好一会儿没应答都叫人怀疑他已经睡过去了,赵管家深知他的脾性,头都没抬,安安静静地候着。只见冯启瑞捏着书角翻过一页,才状似不经意地说:“远山居不招待外客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就是,你是这府里的管家,大小事都有权应个好坏与否。这件事情搁在往常,你是不会捅到我面前的,说吧,这次是为了什么?”
赵管家赔笑道:“爷说笑了,这府里你才是说一不二的正主,小的不过代为行事。”
冯启瑞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你啊,便是这畏缩性子给害了。”
赵管家听冯启瑞此番话里有话只能苦笑着皱皱眉,然后将头埋得更低了。冯启瑞像是一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也没有继续为难,于是二人便将话头重新绕回到那个过来讨要衣裳的年轻人身上。
“是那位派来的?”这是冯启瑞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
冯启瑞敲了敲桌子,赵管家会意,忙上前两步给茶盏续上水然后才退回到原位回他的话,赵管家说:“瞧着……”
“怎么,卸下一身担子,便是连辨明个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了吗?”此时冯启瑞的声音已经不复方才的柔和,赵管家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未敢显示分毫,只能如实说:“不是小的不能明辨是非,着实是力不能及,再来,此人……气度不凡,小的也不好妄自揣度。”
“哦?”冯启瑞听到这会儿竟是笑了起来,他说,“上次听你夸赞人气度不凡还是六年前,岭南王之子冯世水冯小侯爷到晋睿王府上拜见老王爷之时,莫不是,这容乡镇当真如世人所说的这般人杰地灵,随随便便跳出个人都能跟皇天贵胄相提并论?”
赵管家无声苦笑,只得道:“瞧着那位公子的眉眼气度,确实卓尔不凡,小的不敢逾越,特来将此事禀报给王爷,一切仅凭王爷定夺。”
冯启瑞将书倒扣在书案上,理了理衣摆站了起来,他负手而立,看着赵官家笑道:“如此,孤便去会会赵管家口中的那位‘气度不凡’的讨衣人罢。”
赵管家躬身退到一旁,让出条道来供冯启瑞通行,待他出门后,赵管家才带上门出去。
“这位公子……”
万稔觅听到声音忙转过身,对上赵管家的视线时,照例露出他亲疏不辨的完美笑容来,万稔觅故作惊诧,拱手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该不会是因为小生行事莽撞,令先生受了家主责罚吧?”
“未曾。”赵管家低垂着眼睛也不瞧他,只道:“我家老爷有请,请公子随我来。”
万稔觅闻言又是一拜,待赵管家躬身抬手做出个请的手势提脚走了几步之后,万稔觅嘴边的笑意才扩大了几分,眼中多了些许狡黠之意。
“不是我说,只要我出马,没有什么撩不到的男主。”万稔觅飘飘然地说,“看看,这场雨是不是没有白淋?要我不装得惨一点,这会儿我进得来吗?”
系统说:“恕我直言,你要是长了一张王二麻子的脸,哪怕你现在泡在水里,也没谁会动恻隐之心。”
万稔觅摸了摸鼻子,脑子里闪过“你说的好有道理,我根本没法反驳”这行字。
“所以,这份功劳应该算在美工部。”系统做出总结陈词。
“可是淋雨的点子是我想的,怎么你都该夸夸我吧?”
“哦,等等……”说着系统开始在数据库翻找起来。
万稔觅一脸懵逼地问:“随便夸一下而已,你是准备照着《辞海》把所有褒义词都念一遍吗?”
“我上任宿主说,我一点都不接地气,连表情包都不会用,任务结束后,我想技术部申请了表情包播放功能。”
“等等……”万稔觅尔康手。
“f”
“……真的不用夸得这么走心。”奈何那张gif已经在他脑子里以高清模式循环播放。
万稔觅实在说不准时跟他互怼的上任系统让他头疼,还是剑走偏锋跟他玩起了斗图的这任系统让他更胸闷。
怎么技术部就不能研究出一个只报好感度、任务完成度的安安静静的美系统呢?
赵管家领着万稔觅进了中堂,朝着主位上的年轻人行了个礼之后,退下了。万稔觅在赵管家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侧头浅浅地笑了笑。
“不知公子登门拜访,所为何事?”冯启瑞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撇了茶末,缓缓地吹出口气,待热气散得差不多了才细品起来。
冯启瑞听到声响的那一刻便知道管家领着人来了,他只抬头看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缘由无他,不过是自己见这人的第一面时,便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厌恶之情,这股厌恶来的蹊跷也来的迅猛,甚至让他恨不能丢下此人拂袖而去,冯启瑞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自己的头风病复犯,心中烦闷罢了。
“男主好感度-100,宿主,你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伤天害理的事情,能把对方的好感度刷负刷成这样?”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万稔觅该喊冤了,但是今天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或者说是,没法说出口,因为此刻他的目光黏在冯启瑞的身上扯都扯不下来。
过去他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但是今天,他知道了。
你能想象出那种人流穿梭偏偏他的头顶有束光照投影将他衬得不似世人的场景吗?或者那种被一击即中的电流俘获,心脏的跳动从此由他不由你的彷徨,这种玄而又玄的老梗已经泛滥成灾,却又真实再现在了万稔觅的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
万稔觅的脑子已经被这两个字组成的弹幕刷屏。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