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暮没能立即出发去北狄。
因为就在他决定出发的前一天，昭宣帝驾崩了，毫无征兆地突然驾崩了。
一时之间皇宫各处挂上白绸，几位皇子连夜进宫，一为奔丧，二，自然是为了这未能提前被定下的皇位。
几位皇子公主匆匆赶到皇帝榻前表示哀悼的同时，也都屏息等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陈德胜总管拿出不知是否存在的继位圣旨。
昭宣帝去的突然，先前几日重病之下虽说一直由着江辰宇代理朝政，但因着江辰宇母妃异族的身份，仍有许多人并不看好江辰宇继位。按如今的形势，整个京城上下，最为名正言顺可继位的不过一个江辰劭。
江辰宇跪坐在昭宣帝的榻前，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寝宫里已经跪了不少人，平宁公主来得最晚，施施然跪在一边，面上却不显多少哀意，同样的还有先她一步到了的江辰劭。
自裴州回到京城后再见江辰劭，是江辰宇第一次代替昭宣帝上朝时，当时的江辰劭似是变了一个人，曾经那股子轻浮纨绔之气仿佛一夕之间消失了个干净，整个人突然行事利落起来，言语之间更多了些沉稳，倒是有个王爷的样子了。
当然，这对于此时此刻的江辰宇江辰暮来说，并算不上什么好事。
在陈德胜拿出那份不知何时立下的圣旨时，其实江辰宇自己也无多大把握，那日昭宣帝对他说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响起，但自己身上一半的异族血脉让他对于昭宣帝的信任并无真实感。
所以当“传位于四王爷江辰宇”几个字从陈德胜口中出来时，江辰宇甚至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
当他抬起头接过圣旨，转头望向身后一片跪着的人时，听着那些人随着陈德胜的声音落下后对自己称皇行礼时，他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继续提着这口气。
江辰劭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江辰逸则是面色苍白，显然是受了昭宣帝突然暴毙这一打击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平宁则是在不经意间对着江辰宇笑了笑。
昭宣帝突然暴毙，一时留给江辰宇做的事情多而繁杂，江辰暮因为痴儿一说尚未能解释于天下，只得在众人都退下后方进了寝宫见着昭宣帝最后一面。
一时之间，整个寝宫只留下了江辰宇江辰暮两人。
江辰暮就这么站在床榻边，看着昭宣帝苍白疲惫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眼里依稀可见几许哀意。
“没想到，最后这个皇位，竟然是他亲自传位的。”
江辰宇看了躺在床上的昭宣帝的遗体一眼：“或许，他心里是真的有过母妃的。”
江辰暮摇摇头：“就算有，也比不得他爱他自己。”接着回头看向江辰宇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守住它。”
“你担心江辰劭？”
江辰宇点点头：“当初静妃那件事，显然只是第一步，他后面还会有动作的，只是不知道，他对这个位置有多渴望。”
江辰暮蹙了蹙眉：“办完国丧，找个借口让他回封地吧。”
江辰宇沉默了一会儿，正打算继续说，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皇后！皇后娘娘薨了！”
江辰宇江辰暮二人闻言，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惊异。
“是她动的手吗？”江辰暮问道。
江辰宇向着门口走去：“也没别人了。”
于是同一天，继昭宣帝驾崩之后，大昭的德佩皇后，昭宣帝的发妻，追随昭宣帝而去了。
……
庭湖边上，平宁穿着一身素色长裙半倚在石栏前，手里拿着一小捧鱼食喂着身前池里的鱼。
江辰暮提着一盒点心走过来，顺势挥了挥手遣退了她身边的宫女们。
昭宣帝入殓后，江辰宇便以新帝身份向天下昭告了江辰暮痴病已好之事，当然，这番说辞并不完善，不过如今也没人会再去追究它了，朝中之人自是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而民间则只当是皇家秘事，偶尔当做饭后茶余之资。
这些对江辰暮来说都不是什么事，至少，如今他终于可以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何昀兆托我给你带的甜糕。”江辰暮说着，将手中的糕食往平宁旁边的石凳上一放。
平宁瞥了一眼食盒，又把目光落回池里那几条争食的鱼儿：“他自己怎么不来？”
“最近朝廷上面有些事情，他不方便入后宫。”江辰暮解释道。
将手中剩下的那一小捧鱼食尽数洒入池里，平宁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抽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拿过食盒打开，取出一块甜糕入口。
“你来这，不只是为了给我送个糕点吧。”
江辰暮背着手望向湖面：“德佩皇后那边，是你动的手？”
平宁品尝着舌尖上的那蔓延开的甜意，不甚在意地回道：“是啊，等了那么久，反正迟早要死的，让她和父皇一起不好吗？”
江辰暮一只手抬起搭在石栏上，手指轻轻敲着石面。
“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如今他们都带着我们的仇恨死了，我却仍然觉得有口气喘不过来。”
平宁转头看向他：“恨这种东西，最后都是用来囚禁自己的。”
江辰暮一愣，仔细琢磨了一番这话。
“对了，你的王妃呢？”
江辰暮回过神，道：“她回去交差了。”
平宁看着江辰暮摇摇头：“你就这么放她走了？白费了我先前这么努力拉她入局。”
江辰暮眉头微微皱起：“她不该卷进来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拉她进来。”
“因为你啊，因为你这个小家伙啊。”
“……”江辰暮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这么多年的良好修养，此刻一定是嘴角抽搐着给平宁一个难以言会的眼神。
“能有个人牵挂着，多少活得会快活些。”平宁微微眯着眼，边说边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甜糕。
“自小所有兄弟姐妹里，只有你对我最亲近，四哥虽然待我也好，但他这个人冷性子，你就不一样了，你自小就是个会疼人的，有好吃好玩的总是先念着我。”
江辰暮没想到平宁会突然提到这个，事实上那些都是他在中毒之前的事了，后来他跟着师父离开京城，便是好多年未能和平宁见面，没想到原来平宁却始终记得那些年少时候的小事。
平宁吃完糕点，抬头看着江辰暮，许久淡淡笑道：“所有人里，皇姐最希望八弟平安顺遂。”
江辰暮有些无措，既是感动也是茫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记得去找她回来，遇到个喜欢的不容易。”
江辰暮木木地点头，告别，转身，然后又突然回身道：“皇姐也是，昀兆他对皇姐的心意，也望皇姐不要忘记。”
这下换到平宁愣住了，接着抬手点了点江辰暮的额头轻笑道：“管好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