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刘堰从邯郸回来了。
接下来的数日,曲梁一直天气晴朗。再加上金桂飘香,更是满城怡然。
晌午,屋檐上的青黛被阳光烘暖洋洋,几只慵懒的鸟雀,憩于檐头久久不愿飞去。
刘堰膳后饮完茶,信步走入庭院。恰逢萧儿路过。
他喊住人:“萧儿,胧兮人呢?”
萧儿盈盈身子行礼,回话说:“回王爷,胧兮姑娘正午睡呢,奴婢现在要去将胧兮姑娘洗好的衣服取回来。”
刘堰正要开口接话,不远处却有人叫他。
“王爷!”
刘堰转头,朝长廊处望去,只见福伯小跑而来。
“何事呀?”刘堰隔着花径问道。
“王爷,长安那边来人了,请您赶快到前厅去。”
“长安来人了?”刘堰略一思量,寻思不出皇上会有什么旨意要传达给他。
前厅,传旨太监正坐着等他,身侧有一侍女在奉茶。
跨入前厅,刘堰笑着拱手一礼:“公公有礼。”那太监见到他来了,忙起身,满脸堆笑道:“参见平干王殿下!”
“公公不必多礼,敢问公公此次前来,是要为皇上传何旨意于本王呀?”
那公公笑得更灿烂了,说道:“老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好事啊。”这笑容刘堰在赵王宫十几年早已看够看厌。宫里,所有人的笑容都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奉承有虚伪,但更多的是无奈。然而,他此时关心的可不是这刻板的笑。
疑虑浮上眉宇,喜事?他不明白。
看着刘堰的神情,那公公眼神示意身边的跟班。小太监会意点头,快步走出前厅,面朝长廊一侧喊道:“让她们都进来!”
随即,一阵阵绸裙沙沙声从长廊传来,越响越近。
没等刘堰反应,四名面如桃李的美人就已相继踏入前厅,规矩地站定,然后盈盈一礼:“见过王爷!”
有种莫名的不安浮上俊颜,刘堰拧眉,将目光投向那太监,道:“这是……”
那公公从宽袖中掏出一卷圣旨,缓缓展开,朗声念起:“平干王刘堰接旨!”
“刘堰接旨!”虽说这圣旨只是给刘堰一个人的,但下跪的却依然是满屋的人。
“朕念……”那名公公嗓音拖拉,机械地宣读着。
刘堰俊颜上的不安愈来愈明显,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原来圣旨上说,皇帝刘彻考虑平干王后嗣,赐婚于刘堰与冯玉笙,择日完婚。并赐芸嫣,霞漪,脉红,雨兰美人四名。其中芸嫣,雨兰为侧妃,霞漪,脉红为侍妾。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是皇叔替内侄操心。可坐拥天下的帝王的真正心思,又有谁能猜透?
太监念完了圣旨,正等着刘堰欣然谢恩。不料抬眸间,看见的却是刘堰满脸的不愿和为难并非一张充满喜色的笑颜。
那公公愕然,这是怎么了?皇上的赐婚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定定神,装作若无其事,却仍是小心翼翼地对刘堰说:“王爷,快接旨吧。对了,还有那玉笙小姐,大概迟些会入住到王府,然后与王爷择日完婚。”
刘堰抬眸,顿时目光变得坚定,道:“恕臣不能接旨,恐要辜负皇上美意。”
“哎呦喂,王爷,您这是何必呢,您这不是为难老奴么?您要是不接旨,老奴如何回长安复旨啊!万一皇上责备老奴办事不利,老奴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公公,本王已有心仪女子,此生非她不娶。本王现在就与公公共赴长安面圣,决不让公公为难。”刘堰思忖着可千万不能让这四个女子留下,胧兮要是知道了,搞不好又会离家出走。
“哎呀,王爷,皇上下完旨就去上林苑静养去了,不知道何时回来呢。现是太子监国……”毕竟是宫中久混的人,主意自然不少,那公公道:“王爷,要不这样,圣旨呢,您先留下,这四位姑娘呢,也先在王府里住下。您啊,先与她们相处一段时间,到时候皇上回宫,您还是这般笃定,那就上长安面圣,让皇上为她们另作安排。这般可好?若是您让她们就这样完璧归赵,她们今后也不好做人啊,您说不是。那玉笙小姐,面子上更是挂不住。其实啊,王爷您何必如此,皇上后宫那么多女人呢,一年到头能见上几个?王爷您只要好吃好喝供在王府就是了,平干王府又不缺这点财帛,您说是吧?”
“本王心意已决,若是如此,岂不误他人终身。”
太监摇摇头:“好好好,王爷您说的都是。但还请王爷体恤体恤老奴,皇上的脾气不好捉摸,老奴的年纪也大了……”
刘堰垂眸斟酌,这倒也合情合理。天子的脾气难以捉摸,若自己太过冒然,搞不好会惹得龙颜大怒。皇上既去静养,自己这段时间就不便打扰,还不如先将这事情缓一缓。但自己是绝对不会和那个见都没见过的冯玉笙成亲,更不会纳她们,至于胧兮,只有尽早去解释了,不然她肯定又会胡思乱想。
“好吧,就依公公所言。”刘堰心下一阵烦躁。
“多谢王爷体恤,那老奴回驿馆去了,先行告退!”他起身就走,生怕刘堰变卦。
送走了那传旨太监,刘堰竟完全忽略了那几名正等着他安排的美人,他跨门而出,不知道要去哪里。徒留四名美人在那面面相觑,她们交头接耳起来。福伯走来,向她们弯了弯腰,道:“各位姑娘请跟老奴来,老奴帮你们安排房间。”
四名美人由福伯领着离去,只留下一屋子撩人的脂粉香。
本填满庭院的阳光,被流动的时间裁去了一角。曲廊中,刘堰疾步而行,这条曲廊是直抵胧兮房间的。
但没想到半路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中天截下。
“属下参见王爷,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中天一脸严肃着急。
“又怎么了,说。”刘堰拧着眉,似有些不耐烦。
“王爷,属下查明曲梁相国贪污,还请王爷速往去审理此案。”
“哼,岂有此理!”刘堰一甩袍袖,转向而行。
怎么也不问问具体情况。对于刘堰今日的反常,中天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刘堰。刘堰见中天没跟上来,回头提高了音量:“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是是!”中天忙应着,跨步跟上。
刘堰刚离府不久,一辆精致的马车便在平干王府门前停下。车帘被撩开,上边下来一个婢女,那婢女转身扶下随后出来的主子。
这主仆二人是玉笙和她的贴身婢女巧珠。巧珠回头向着车夫说:“你叫他们帮小姐把东西帮下来。”
“是。”车夫回答。
主仆二人敲开平干王府的大门,福伯走出来,玉笙和巧珠向福伯道明了身份和来意,福伯便毕恭毕敬地笑着请她们进府。
福伯引她们进前厅,侧头对一旁的小厮道:“备茶备点心。”
不想玉笙却起身,说:“多谢老人家,不必了,玉笙此次前来只是想见见王爷,还望您通传。”
“王爷?他出去了,要不小姐先坐下吃些茶点,兴许他一会就回来了。”
玉笙轻摇首道:“既如此,玉笙就到府里走走。关于王府的情况,玉笙也早有所耳闻。听说长安来了四位姐妹,哦,对了,还听说府上有一位最早进府的胧兮姑娘。玉笙今后是要以姐妹之谊与她们共处的,还劳烦您为玉笙指路,玉笙想去见见她们。”
听她这般客气,福伯不得不允,便唤了个小厮为她们引路,看着她们离去,福伯摇摇头,叹叹气。
几只鸟雀在雕花木窗下蹦跳嬉戏。倏然间,窗页轻开,惊得鸟雀闪出走廊。
胧兮睡眼惺忪地掀帘出来,萧儿正在案前收拾,看见胧兮,萧儿一边擦拭茶盏,一边笑道:“姑娘,你醒啦。”
胧兮笑着轻颔首,萧儿放下茶盏替胧兮梳头。梳完头,胧兮刚起身,便听见门外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随即有个女子的声音问:“是这里么?”
“是的,小姐请进去吧。”
有人敲起了门,萧儿快步移至门前。吱呀一声打开门。抬眸,萧儿看见一大家闺秀模样的美丽女子,身边站着一个身着素色花色衣裙的婢女,那是玉笙和巧珠。
“你是……”萧儿上下打量她说。
玉笙含礼勾唇一笑:“请问,胧兮姑娘住这里么?”
原来是来找自己的,谁呢?胧兮移至门前,仔细打量玉笙,只见她桃花般的秀颜上,一双潋滟的美目正弯着笑意。这并不是位故人,她为何要来找自己?还有,在她尽是笑意的双眸里,为何自己总似能看见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呢?
“我就是胧兮,姑娘是……”
“呵呵,胧兮姑娘,我叫玉笙,可否与你进屋一叙?”玉笙微偏头朝屋里瞧瞧问道。
胧兮与萧儿对视一眼,彼此皆充满了疑惑。片刻,胧兮身子微欠,淡淡开口:“玉笙姑娘请进。”
玉笙抬足进门,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胧兮。前几日派人打听了平干王府的情况,真没想到胧兮竟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清丽脱俗。这般不落凡尘的美,连自己都对她惊为天人。
少有女子能生得如她这般。
心里泛起一阵小小的妒意,再加上自己方才去看的那四名女子,哪个不是对她百般讨好?但胧兮却这般淡漠,玉笙虽感不悦,却亦不能使自己失了大家闺秀应有的大体,故始终携着驯良的笑意。
坐下后,萧儿为她们倒了茶,玉笙执盏轻抿香茗,放下茶盏,笑道:“胧兮姑娘生得真是标致,今日玉笙是第一次来王府,得知姑娘进府已有数日,往后凡事还请姑娘多多提点。”
多多提点?胧兮眼里顿时多了几个问号,什么意思?
玉笙见胧兮面带惑色,又半天未接话,浅浅勾唇,道:“胧兮姑娘,今后你我是要姐妹相称,共事一夫的,玉笙真心希望能与胧兮姑娘融洽相处。难道姑娘还不知道么?皇上已经下旨……”玉笙顿了顿,做羞涩状,又继续说:“已经下旨为玉笙和王爷赐婚了。另外,还赐了侧妃,侍妾各两名。”
姐妹相称?共事一夫?赐婚?侧妃和侍妾?
猛然间,胧兮明白了。回忆瞬间回转,伤疤被撕开,淌着血的伤口映出了不堪回首的一幕。那里,有自己,有无隐,有约荻……
无隐和约荻,是赐婚。
刘堰与玉笙,也是赐婚?!
胧兮感到眼前顿感发黑,她清碧的美眸瞬失神采。这换汤不换药的戏码,为何偏偏重复在自己身上?
“其实做正妃或做侍妾都是一样的,同是伺候王爷,相信王爷也不会厚此薄彼,胧兮姑娘?”玉笙见胧兮在神游,动动她说。
侍妾?胧兮缓缓抬眸,自己何时被定为成了平干王的,一名侍妾?眼前这个女人的意思,是说她今后不会吝啬夫君施舍爱给她么?既如此,自己还留下作何?自取其辱么?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她略带悲情地看着玉笙,坚定地维护尊严:“玉笙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胧兮和王爷只是普通朋友,胧兮过几日就离开王府。”风过,落入窗棂些许,胧兮青丝浮动。
玉笙一怔,她没想到胧兮会是这样的回答,难道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么?可胧兮方才的神情变化却已经尽收她眼底,猜不透,也看不透。可就算那样又如何?于是她起身,微微欠身,故作尴尬笑道:“是玉笙搞错了,还望胧兮姑娘见谅。既如此,姑娘为何不等喝完玉笙和王爷的喜酒再走?”玉笙懂得御人之术,那番话即便是有落井下石的意味也让人无从发作。
“多谢姑娘,不必了。”
“胧兮姑娘,天色已晚,玉笙一路风尘,也有些乏了,改日再来拜访姑娘。”
主仆二人离去,胧兮瘫坐在席上发愣。萧儿蹙眉阖上房门,知道事情不妙,折回来对胧兮劝道:“姑娘千万别相信她的话,奴婢跟了王爷那么多年,他的为人奴婢最清楚了,王爷性情虽然温和,但也没有人能勉强王爷做他不想做的事。”
胧兮只是无力翕动嘴唇:“什么都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