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恰是林雪刚嘲笑过的东坡先生的一阕词,讲的是面对风雨,何妨吟啸且徐行,潇洒应对。此刻,林雪警告过韩山童,却便真有马蹄声如骤雨般传送而至,韩山童倒也不慌,循声看时,见果真是林家豪带着人追来了。他不禁心头狐疑,难道是林雪与林家豪约好在这里设伏,不然哪会这么巧,她说到他就到,于是微愠道:“你们约好了的?”林雪轻嗔道:“呸,谁约了,你也太小看我们林家庄了。我跟你说,在庐山、鄱阳湖地面上,天下掉根绣花针下来,我们找起来也用不着一时三刻,何况你这么一个大活人!”韩山童知道林雪所言非虚,便不答话。
林家豪早看见韩山童,飘然下马,而后风驰电掣地越阶而上,到了跟前,立即指着韩山童怒喊道:“韩山童,你这个下三滥的无耻之徒,还是男人的话,赶快放开我妹妹。挟持女子做人质,亏你做得出来!”韩山童哭笑不得,说道:‘林兄看我有要挟她吗?”林家豪道:“不是你挟持她,她怎么会与你在一起?”韩山童道:“脚长在她身上,她为什么与我在一起,我怎么知道,林兄何不问问她自己!”他因为大仇已报,林雪又有话说在前头,所以见了林家豪不似以前那般憎恨。若是以前,他见到林家豪肯定拔剑相向,根本不会与他说话。
林家豪听罢,问林雪道:“妹妹,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林雪道:“我发现他的行踪,跟他打了一架,打不过,就跟着他,省得找不着他。”林家豪道:“底下有的是弟兄,不用怕找不着他,哪用你自己涉险,这人与我们势不两立,你离他远一点!”林雪看了一眼韩山童,走到了林家豪身边。林家豪见林雪安全了,眼神向“衡山三鹰”微微示意。“衡山三鹰”得令,立刻将韩山童围住。韩山童哂笑道:“林兄自己不动手吗?”林家豪道:“你破坏了少年英雄会的规矩,成了朝廷钦犯、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这追杀之事,有他们就够了,不用我动手!”
韩山童看了一眼合围他的三个人,抱拳道:“林兄既然对三位这么有信心,倒是要请教三位名号。”却是从容不迫,真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态度。三人见问,其中的老大脸露傲色,自报名号道:“某乃瞿杰,他二位是我师弟崔炳、吴鸿飞,人称‘衡山三鹰’的便是!”韩山童淡淡道:“恕在下孤陋寡闻,三位的名号,我真没听说过。”三鹰中的老二崔炳一听,火冒三丈,怒道:“师兄,这小子看来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也别跟他废话,拿下再说!”吴鸿飞道:“小子,别说我们三人欺负你一个,我们师兄弟一向来都是并肩御敌的,一人如此,十人如此,百人也是如此!”
韩山童嘲讽道:“你们厉害,一百人也打得过。”林雪听了莞尔一笑。崔炳怒道:“小子,你有种,死到临头还笑话人!”韩山童道:“正因为死到临头才要笑,做哭丧鬼多没劲!”崔炳见他完全没将自己三人放眼里,忍耐不住,挥刀便砍了过来,三人中却是他脾气最急。崔炳一动,瞿杰、吴鸿飞紧跟而上,挥舞着银枪和长剑,攻向韩山童。韩山童见三人三般武器,有长有短,配合得却是天衣无缝,看得出是经过多年演练,才能配合得如此默契。不过,他已经非昔日吴下阿蒙,身手敏捷至极,虽然三人的刀枪编成了一张网,他却能穿梭自如,游刃有余。
过了四、五招,韩山童觉得自保有余,要取胜,却有点麻烦。这三人使得阵法与林雪先前的阵法大致相仿,可三人的武艺却比紫烟和雯儿高出一大截,且他们实力大致相当,没有明显的弱点。他几次强攻一人,欲要撕开一个口子,却总被其他二人化解,情形就像一只昆虫落在蜘蛛网上,一只脚从网上挣脱,另一只脚又被沾上,摆脱不得。又过了几招,韩山童有点不耐烦,用上了师门绝技“八仙凌风剑法”,刹那间,场上剑光爆涨,银芒四射。站在一旁的林家豪兄妹也感觉到了凛冽逼人的剑气,各自后退了几步,之前林家豪以为,擂台上韩山童应该已经使了全力,此时才知不然。
然而尽管韩山童使出了绝招,却并未能奏效。崔炳见韩山童厉害,连退了好几步,可瞿杰、吴鸿飞的枪和剑却缠着他,让他不得不回防。韩山童又连使绝招,回身抢攻瞿杰。瞿杰不与他正面相持,游走避过。韩山童把师门的三绝招瞬间用完,瞿杰三人虽然都被逼退了几步,却并未露出败迹。韩山童劳而无功,又用“全真剑法”应敌,剑光稍稍收敛。瞿杰三人跟着收紧战圈,压缩韩山童的活动空间。但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却也攻不到韩山童周身三尺之内。四人之战,双方都不能一招制胜,意外地陷入了僵持。韩山童边沉着应敌,边寻找破绽,观察了几招,觉得三人的武艺,若是单打独斗,自己几招就能赢下。可因为自己不懂阵法变化,看不透其中奥妙,对付起来还真是有些棘手。
林雪看双方僵持不下,又看瞿杰三人多半游而不击,催促道:“瞿叔叔,你们快点上前把他拿下,别总是绕圈子!”瞿杰答应一声,三人便围得比先前紧一点。韩山童突然发力,使了“七子解厄剑法”的“长春降龙”,剑光复又大盛,瞿杰三人同时退后,方才避过。韩山童施得这一招,林家豪却是认识的,骂道:“早几年果然是你这小子袭击我。”韩山童笑道:“几年前我还不是林兄的对手,只能靠这些绝招保命,现今林兄可不是我的对手了,这些招式都上不用。”林家豪恼怒道:“等我抓住你,有你好看!”韩山童哈哈笑道:“只怕不能!”
说话间,他又施了一招“长真伏魔”,把瞿杰三人又逼退了一步,然三人却也是忙而不乱,依然有守有攻。韩山童见“七子剑法”也难见效,知道对付三人不是靠剑法的凌厉能取得的,还是耐住性子,以静制动为上,当下便用些普通的招式,与三人周旋。“衡山三鹰”见韩山童半天没出绝招,只道他黔驴技穷,大胆地攻了上来。谁知攻了几十招,却也净做无用之功,进不了韩山童周身三尺。
如此,打了盏茶功夫,依然胜负未分。林雪看得黛眉轻颦,拔出碧玉寒冰匕首道:“瞿叔叔,我来帮你们!”说此欺身上前。林家豪阻止道:“妹妹速退!”瞿杰也道:“小姐,不用你帮忙!”可是在他们出口之时,林雪早已经加入了战圈。林雪一加入,场上形势瞬间便起来大变化,战局顿时一边倒。“衡山三鹰”本来配合精妙,间不容发,突然间多了一人,反而不知如何应对。若是多个敌人还好说,刀枪剑戟架上去就可以了,可她不仅不能与自己配合,偏偏还是自己人,不能伤及她分毫的,手中的武器得绕着她走,这非但帮不上一丝一毫的忙,反而碍了手脚。
三人略一迟疑,韩山童的手中剑却瞬间即至,砍向了他们的手腕。瞿杰三人的武器纷纷落地,惊慌之中,只道自己受了伤,退身看时,见并未受伤,知道是韩山童手下留情,于是俱都抱拳谢道:“多谢韩少侠手下留情!”韩山童收剑道:“承让!”林雪只做不知,收了匕首道:“怎得我一加入你们就输了!”崔炳道:“因为!”他想解释。瞿杰却赶紧阻止道:“师弟,不用多说,是我们技不如人!”林家豪道:“那里因为妹妹你碍了他们的手脚,让对方有机可乘!”林雪哦了一声,说道:“这样啊!不过,瞿叔叔他们本来好像也赢不了是吧,早点结束了也好!”瞿杰应了声是。
林家豪见事不成,便对韩山童道:“韩山童,这次看在你没为难我妹妹的份上,我们暂且饶过你。不过,你若不认错,我们林家庄是不会放过你的!”韩山童不温不火答道:“随时候教!”林家豪便对林雪道:“妹妹,我们走!”说此,转身欲走。林雪却不动,说道:“哥哥你先走好了,我要跟着他,省得他跑了不见踪影!”林家豪道:“胡闹,这人是亡命之徒,跟我们又有仇,你跟着他岂不是很危险!”林雪玉首轻摇道:“没事的,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这一路上,我跟着他都没事,手指头他也不敢动一下,哥哥你就放心吧!”林家豪知道这个妹妹有勇有谋,说一不二,也不多劝,说道:“那你自己小心!”说此下山去了。衡山三鹰紧紧跟上。
韩山童见林家豪几人走远,理也不理林雪,顾自下山。林雪娇斥道:“喂,你怎么这么失礼?要走也不叫我!”韩山童道:“你是林家庄监视我的奸细,我为什么要叫你一道走!”林雪道:“小心眼,你不谢我也还罢了,说我是奸细,太没道理了吧!”韩山童反问道:“谢你,我为什么要谢你?”林雪道:“感谢我帮你打赢他们啊!”韩山童道:“你是帮我吗?”林雪道:“你说呢!”韩山童想想刚才的情形,虽然林雪说是帮“衡山三鹰”,实际确是帮了他。但他不服气,说道:“就这几个人,不用你多事我也能赢!”林雪道:“你是能赢。可我不帮忙,这会你应该还在费力打斗吧!”
韩山童问道:“那你为何帮我?”林雪玉首轻摇道:“不为什么,只是看你们打半天分不出胜负,觉得无聊,就想让你们早点结束。而且,你笨笨的,逗着挺好玩的,万一被抓起来就没得玩了!”韩山童恼恨道:“你才笨呢!”林雪咯咯娇笑道:“你说你不笨,我就举刚才的例子来说,看你笨不笨。以你的身手,自保完全没问题,你让他们靠近一点,突然发力,就容易取胜了。你倒好,拒敌三尺之外,这样人家固然伤不了你,可彼此离远了,你动作最快,也难以凑效,结果乒乒乓乓打了半天,你不费力是吧!连缩回拳头打人的道理都不懂,你说你是不是笨了点!”
看她仙嘟嘟的样子,韩山童既爱又恼,说道:“我是笨蛋,你跟我走在一起,不怕人家笑话你吗?”林雪道:“不会啊,笨蛋不太看得出来的。你的相貌还可以,陪在身边,还不至于给我丢脸啦!”韩山童揶揄道:“你这样缠着我,不会看上我了吧!”林雪也不慌,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胜子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韩山童听她说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林雪美目轻瞪,似无情而有情。风波过后,两人继续游程,有说有笑,恰似仙侣游戏人间。
不多时,天黑将下来,两人便在双钟古镇投宿。次日,韩山童也不急着赶路,跟着林雪继续游山玩水。
午时时分,两人到了陶渊明的故里彭泽城,刚进城门口,林雪忽兴奋地呼喊道:“张爷爷,你怎么在这里?好久没见,可想死我了!”说此抢步上前,敛衽施礼。张康道:“我听说你俩要从这里经过,就特意过来等着!”韩山童循声看时,见城门下立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仙风道骨,乃是张康,于是也上前行礼道:“张老前辈好!”张康道:“小哥好,别来无恙!”韩山童道:“托张老前辈的福,晚辈甚好。多年没见,张老您还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张康道:“老了,不如从前了,想着趁腿脚还能走动,到处走走瞧瞧!”
韩山童道:“前辈好雅兴!”张康道:“人老干不了事,只能游山玩水,图个逍遥,不像小哥年轻有为!”韩山童谦逊道:“不敢当张老夸奖!”张康道:“小哥不必过谦,你能在擂台上打败我家公子,那就了不得!”韩山童碍于林雪的情面,更谦逊了,说道:“侥幸而已!”张康道:“这不是侥幸能达成的。难为你在遭受打击之后,还能卧薪尝胆,发奋图强,实在了不起。老朽想朝生老弟也会感到欣慰的!”韩山童道:“连累师父受辱,我至今耿耿!”张康道:“老朽料秦老弟早将荣辱祸福看透,不会在意的,何况你如今这般有出息。”韩山童道:“但愿如此,我也稍稍弥补一点愧疚之心!”
张康道:“你恩怨分明,想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这是血性男儿的本色,理该褒奖!只不过不该拒接武林金印,这你不接,坏了规矩,可是一件大事,麻烦无穷的!”韩山童道:“小人志在报仇,没想过要什么金印,故而就没接。”张康道:“你年轻不懂事,老朽能理解。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卖老朽一个面子,跟老朽回去认个错,接下金印。老朽跟庄主和夫人说说,让他们宽恕你年少轻狂,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如何?”韩山童轻轻摇头道:“多谢张老好意,只是要我卑躬屈膝的,我实在做不到。”张康道:“并不要你卑躬屈膝,认个错就行了!”
韩山童却还是记恨林家豪,不想看他的脸色,于是又摇了摇头。张康见之,叹息道:“你小小年纪,怎这般固执!你这不单是与我们林家庄为敌,可是武林公敌,朝廷钦犯,不是闹着玩的!”韩山童抱拳道:“恕小人有违你老钧意!”张康欲待再劝时,林雪劝阻道:“张爷爷,别理他,他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等他路上被人杀死了,他才会后悔这会儿没有接受你的好意。”韩山童又向张康致歉道:“张老,对不住!”
张康道:“你如何对老朽,老朽都不会介意,可你非要与林家庄为敌,那老朽便也是你敌手。那老朽没办法,只能遵从庄主的命令,将你带回去交他处置。”韩山童问道:“前辈要亲自动手吗?”张康还没回答,林雪抢先道:“张爷爷怎么可能跟你动手,你识相的话,就跟他回去,他自然会帮你开脱罪责。”张康道:“老朽年老力衰,动手也怕不是小哥的对手。不过,既然见着了,也不能轻易放你走,这样吧,老朽给你出道厨艺方面的题,你过了老朽就放你走,过不了你就跟老朽回去。”
林雪拍手儿道:“这主意好,张爷爷你真会出题!”说此对韩山童道:“你是神厨,不会不敢接题吧!说起来,我认识你这个神厨也五年多了,还没吃过你做的饭菜呢,都不知道你是真人还是冒牌的。如果做不出来,那就请你乖乖地跟张爷爷回去。”韩山童本就不敢跟张康动手,想想这题倒也好,于是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如此请张老你出题!”张康道:“老朽前些日子游历泉州,吃了一种名叫“跳丸”的肉丸子,弹牙的,鲜美无比,百味俱呈。老朽尝过之后,至今尚能回味,难以忘怀,不知你可愿意重现?”
韩山童还没答,林雪却好奇,问道:“张爷爷,真有这么好吃的丸子吗?”张康道:“不是亲尝,很难想象。老朽吃了以后,就想打听配方,可这是人家不传之秘,他们不愿意透露,外人也无从知晓。离开泉州,老朽每到一地都要问问有没有这种丸子卖,却都没有。”林雪便轻笑着问韩山童道:“你能接招不?以前做过这种丸子吗?”韩山童道:“没做过,不过可以一试!”他自忖熟读各种食经,调鼎美味,原是自己专长,岂有畏惧之理。林雪却兴奋,欢呼道:“太好了,有好东西吃了!走,我们找家大酒店借厨房用用。”韩山童道:“不忙,先得找材料!”张康道:“好,我们这就去菜肆找找。”
于是三人进城,到菜肆寻找食材。林雪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唯对食经没有丝毫研究。平素也不逛菜肆,肉、鱼、五谷等等不太分得清,更不知好差,至于砂仁、白芷、山楂、丁香、陈皮、茴香等配料,认识更少,故而好奇万分,瞧瞧这个,问问那个。韩山童便揶揄道:“果然是大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林雪反驳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专门钻研过这个,自然知道。我从来不做,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韩山童偏偏打击道:“你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因此五谷不分!”林雪哼哼道:“我就是命好,你拿我怎么着?”韩山童笑笑。
张康道:“这说起来不能怪我们家小姐,我们林家庄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公子和小姐,确然是不会下厨房的。”韩山童点头道:“也是!我若不是家里藏着几本食经,让我产生了兴趣,我估计也分不清!”林雪道:“这些食材我的确分不清,可做成菜,我一吃就知道好差了!我跟你说,你可要好好选材,别砸了招牌。”韩山童笑道:“那我就等着林大小姐指教!”三人边交流,边买菜,却是开心。
他们三人,或仙风道骨,或倾国倾城,或英姿勃发,都不像买菜之人,却偏在这菜肆出现,自然吸引目光。一干闲人便围着三人看,想看他们干什么。年轻男子则盯着林雪看,仿佛看着仙女一般,目不转睛。一时间,菜肆被堵得水泄不通。林雪早已习惯这种情形,顾自语笑嫣然,不以为意。韩山童看了,不时皱眉头,殊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他而代之。
不多时,韩山童买好了自己需要的食材,于是打听着到了城里最好的酒楼“悠然斋”借灶台。掌柜见三人贵气非常,满口答应了。韩山童忙着做菜,参考崔浩所撰的《食经》,做这跳丸。《食经》曰:“作跳丸炙法:羊肉十斤,猪肉十斤,缕切之,生姜三升,橘皮五叶,藏瓜二升,葱白五升,合捣,令如弹丸。别以五斤羊肉作臛,乃下丸炙煮之,作丸也。”他以此法为基础,再根据自己的调鼎经验予以改进,并不觉得为难。
林雪并不进厨房,只陪张康聊天,问各地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张康知道这个小姐爱好天文地理,便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与她听。两人正聊得欢,林雪忽闻一股异香飘来,萦绕鼻端,久久不散,不禁赞道:“好香!”张康嗅了一下,说道:“不错,就是这个香味!”林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香味?”张康道:“跳丸啊!”林雪喜道:“那就是说他做出来了!”张康道:“我闻这香味,与前些日子闻得一模一样,从香味判断,他应该是做出来了。这小哥还真是有本事,名副其实!”
林雪道:“这丸子闻起来就这么香,吃起来肯定好吃,我都有点嘴馋了!”张康笑道:“他应该马上就会送过来了!”果然,话音未落,韩山童已经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盆子出来了,说道:“青龙吐珠,请两位品尝!”说此,把汤盆放在桌上。
餐厅内顿时香气四溢,许多食客围了过来,看是什么菜。林雪起身看时,见一条青龙盘居盆内,栩栩如生,周身则散落着许多白色的珠子,把这菜称之为“青龙吐珠”,还真是形象贴切,于是品评道:“这菜色看是好看,闻着也香,只不知道味道到底好不好,我尝尝再说!”说此,用汤匙捞起一颗丸子,吹了几口气,而后轻启樱桃小嘴咬了一口,但觉肉质弹牙,劲道之至,细细品味,觉得味道极淡,然鲜美至极,唇齿舌头便似掉进了鲜露河,波浪翻滚,极是活泼。于是赞道:“真是劲道、鲜香极了!吃得一丸,真可回味三年的,没想到肉丸子能做得这么好吃!”见张康还没吃,催道:“张爷爷,你吃吃看,看能不能比上你之前吃的!”
张康夹了一个,咬了半个吃,细细品尝罢,脸露幸福之容,赞道:“就是这个味道,细处略有不同,不过各有千秋。论鲜美劲道,小哥做的要胜一筹!”说此问韩山童道:“小哥以前真没做过这跳丸?”韩山童道:“丸子菜常做,但这跳丸,真是第一次做!”张康赞叹道:“听人一说,你就能仿制出来,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不亏为神厨!”韩山童道:“张老过奖了,这方法食经有记载的,不难。调味难些,刚才在厨房,我调试了好几种丸子,取其长而勉强得成,浪费了不少材料!”林雪道:“好就是好,不用谦虚,过谦就显虚伪!”韩山童笑笑,说道:“我去端其它的菜!”说此进后厨去了。
林雪抬头见一些围观者馋涎欲滴,便吩咐小二道:“伙记,你去拿口碗来,我把丸子分给大家尝尝!”小二在边上拿了碗给她。林雪接过,分了一多半到碗里,让小二分给众食客吃。食客们抢而食之,赞不绝口,溢美之词说了一罗筐。此时,韩山童又端了几道菜上来,有忆江南、松鼠鳜鱼、乾坤夹饼、冰清玉洁。其中“冰清玉洁”乃豆芽炒豆腐,脆嫩爽滑至极。张康吃后,赞赏有加。林雪在言语上一直与韩山童针锋相对的,此时却也只有赞叹的份。虽然她的舌头很刁钻,但韩山童做的菜,真心称她的口味,无可挑剔。
三人喝酒品菜,谈天说地,其乐融融。旁人只道他们是祖孙在一起用餐,殊不知这也是一场较量。这场较量,结果自然是韩山童胜了。分别之时,张康说道:“小哥的厨艺真可谓神乎其技,如果两家和好,老朽也可以多吃几次你做的菜!”韩山童道:“晚辈与前辈有缘的紧,应该还会有机会。”张康道:“但愿下次见面,我们已经化敌为友!”说此问林雪道:“小小姐不跟我回去吗?”林雪道:“我还想看看谁能抓住他,先不回去了,你老走好!”张康道:“如此老朽先走一步!”韩山童道:“张老请!”
两人目送张康离去以后,接着游山玩水,离开彭泽,两人雇船渡过了长江,到了对岸的安庆望江。走不多时,前方现一大湖,碧波荡漾、浩瀚无垠的,韩山童之前到过洞庭湖、潘阳湖,却不知眼前这个大湖叫什么,便请教林雪道:“这个是什么湖?”林雪反问道:“你听说过不可越雷池一步吗?”韩山童立即反应过来,问道:“难道这是雷池?”林雪点头道:“正是!”韩山童道:“我还道雷池是传说的呢,没料还真有!”林雪道:“那只能怪你学识浅薄了!这不敢越雷池一步,是有典故的,晋咸和二年,历阳太守苏峻谋反,东晋都城建康被围,驻守寻阳的平南将军温峤准备率大军驰援,丞相廋亮回书劝阻道:‘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后来这雷池便演变成了‘不可逾越之地’!”
韩山童道:“原来如此!我原以为这是个奇险之地,不可跨越,才有此说法,没料只是一个普通的湖而已,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林雪道:“见面不如闻名的事多了,那能一一较真。不过嘛,这雷池对你来说,恐怕真是一块险地!”韩山童问道:“怎么个险法?”林雪道:“这里是我们林家庄的八门之一,估计你很难过去!”韩山童道:“我正想见识你们林家庄还有什么厉害人物!”
林雪道:“现在镇守此地的,倒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说起来你也认识!”韩山童更奇,问道:“是谁!”林雪道:“你的老对手,黑虎寨寨主殷义!”韩山童疾恶如仇,对殷义更是深恶痛绝的,没料林家庄却收他在麾下,不禁嘲讽道:“你们林家庄厉害了!牛骥同皂、鱼龙混杂,真成了鼠窝狼穴啊!”林雪玉脸一沉,娇叱道:“我们就收他了,怎么了?”韩山童冷冷哂笑道:“这人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这样的武林败类你们也收,真是可以的!”林雪不怒反笑道:“可你一个人说了也没用!我们就是收了他了,可江湖上并没人说我们林家庄不好,没人非议!”
韩山童质疑道:“是吗?掩耳盗铃,自己听不见吧!”林雪轻嗔道:“你才掩耳盗铃!”说此解释道:“我们是收了他,可是束之以规矩,劝之以道义,并不让他们为非作歹,百姓不要太感激我们。难道非要像你那样将他们赶尽杀绝?”韩山童不服,嘲讽道:“你们林家庄成菩萨了,让人立地成佛啊!可我只知道狗改不了吃屎,没见过脱胎换骨!”林雪美目怒睁,娇哼道:“就你是好人是吧!我们把他束缚在这里,不知道少了洞庭湖百姓多少事,即便你师父他们也受益的。你不感恩也算了,还讽刺我们,岂有此理!”
韩山童想想这话倒也有点道理的,便不置可否。林雪却继续辩驳道:“再者说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要在这江湖之中立足,重在人势,你这个不要,那个不纳,谁还来投靠你。”韩山童道:“如果一个人建功立业,一定要依靠这些蛇蝎鼠辈,那我宁肯终生潦倒落魄。”林雪笑道:“我也没说你只能结交这些人啊!成大事者,当然要多结纳英雄豪杰,然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辈也不能一律拒之门外。‘虎豹踞山群兽远,蛟龙在水怪鱼藏;堂中有客三千辈,天下人人畏孟尝’,这你总听过吧!鸡鸣狗盗之辈,如孟尝君这般用得好用得巧,却比英雄豪杰还管用。”韩山童哼哼道:“歪理!这殷义能与鸡鸣狗盗比吗?”
林雪道:“不能比就不能比吧!人各有志,也各有生存之道,我就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了!”韩山童便也不与她争了,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走?坐船还是绕行?”林雪道:“这坐船,他们如果行凶,你有本事也施展不了,多半喂鱼,还是绕行活命的机会大些!”韩山童道:“听人劝吃饱饭,那就绕行吧!”林雪道:“难得你听我一次!”韩山童道:“好赖我还是能分的!”林雪道:“那你就多听一句,若是危险,赶紧跑!”
韩山童问道:“难不成他新学会了什么厉害的武艺?”林雪道:“没听说!”韩山童道:“那我跑什么,当年我都不怕他,现在还怕他不成!”林雪道:“如果单打独斗,他自然不是你对手。这一点,相信他也万分清楚,故而绝不会像以前那样跟你一对一地打斗,也正因如此,才危险!”韩山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走着瞧吧!”林雪道:“骄兵必败,没命的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你。”韩山童道:“好意心领了!”他当年几度命丧殷义剑下,对殷义恨之入骨,此时自忖艺业已成,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碰上了刚好报仇雪恨,为民除害,却是不肯退却。林雪提醒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最好小心点!”韩山童道:“不一定碰得上吧,碰上再说!”林雪想想不会有事,便也不劝。
两人往前跑了一程,经过一片桃林,时值暮春,桃花早已不见踪影,桃叶正蓁蓁。正跑时,林雪忽的缓缰道:“小心点,前面好像有埋伏!”韩山童问道:“你怎么知道?”林雪指着桃林上飞翔的鸟儿道:“群鸟惊飞,久久不下,下面必有古怪,小心为上!”韩山童道:“没事!几个宵小之徒,何须惧怕他们。”说话时马不停蹄,仍旧前行。林雪无奈,只得拍马跟上。跑得一箭之地,两人进入了林道,韩山童正自警觉时,忽听得前方有箭矢离弦之身发出,紧跟着一枚箭矢迎面而来,他侧身避过,怒喝道:“谁敢偷袭你家老子!”桃林里跳出了五、六个人,其中一人应道:“是你家殷爷爷!”韩山童听声音就知道是殷义,并很快从人群中认出了他,叱咤道:“我以为你这恶贼早就被人千刀万剐了,没料还留着狗命!”
殷义道:“你死了,你爷爷我还不会死!”韩山童冷笑道:“你没死也好,今日老子送你下地狱。”殷义狂笑道:“说得好,爷爷我也正有此意,今日就让你葬身于此。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省了爷爷不少事!”说罢,向林雪行礼道:“属下殷义见过小姐!”林雪道:“殷寨主不必多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殷义道:“属下接庄主飞鸽传书,说是这小子挟持小姐往雷池来了。庄主命令我截住他,救出小姐你。属下得令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火速赶到此地设伏,幸好截住!”
林雪螓首轻摇道:“他怎么可能挟持得了我。是我跟着他,想着伺机捉拿!”殷义道:“那正好,属下现在就帮你捉拿他!”林雪道:“不用你们帮忙,我一个人就行。你们赶快把路让开,别妨碍我的事。”殷义拒命道:“这恐怕不行,庄主有令,不得让这小子越雷池一步!”林雪道:“我的话你也不听!”殷义道:“属下怎敢不听小姐的话,只是庄主有令,我们如果不遵从,庄主怪罪下来,我们担当不起!”林雪道:“我爹爹那边我会帮你解释的。”
殷义道:“属下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帮这小子!你也知道,他以前有个相好,为了那个女人还与属下结仇!”林雪呵斥道:“谁帮他,我只是想一个人抓住他,让他知道我们林家庄的厉害。如果依仗人多势众,即便抓了他,也难叫人信服!”她当然明白殷义话中之意,因此立刻截断了他的话。殷义道:“小姐的话属下不敢反驳!可属下职责所在,绝对不能放这小子过去。”说此对韩山童道:“姓韩的小子,你不会躲在我家小姐背后,做缩头乌龟吧!”韩山童仰天长笑道:“缩头乌龟!就凭你殷义想让我做缩头乌龟,白日做梦吧!”殷义道:“算你小子有骨气!”说此对林雪道:“小姐,他本人没意见,你不会再制止我动手吧!”
林雪知道韩山童肯定不会畏惧,于是说道:“那正好,你如果能抓住他,省得我动手。不过,殷寨主,你最好与他一对一过招,省得人家说我们林家庄只会以多欺少!”殷义答道:“属下是在执行任务,不是与他了断个人恩怨,故而就不单独与他拼杀了。而且属下听说这小子赢了少庄主,那属下肯定不是其对手,故而不想做无谓之举,请小姐明察!”这人老奸巨猾,话讲得是滴水不漏。林雪也抓不住其把柄,轻笑道:“殷寨主这么说,岂不自灭威风,谁不知道殷寨主武艺高强,威震一方的!”
殷义道:“属下的手未断之前,自忖武功尚可,可自被八臂游龙秦朝生那老贼暗算断了手掌之后,再不敢自负!”韩山童听殷义骂秦朝生,不禁怒火中烧,怒斥道:“老贼,休得诽谤我师父!你想怎的,尽管划下道来,老子无不应承!”殷义道:“如此就请小姐来属下这里,看属下收拾这小子。”林雪微微迟疑了一下,答道:“好,我过来!”说此拍马上前,步至殷义身边。殷义见林雪离开韩山童,立刻扯开嗓子道:“小的们,给我使劲放箭,把这小子射成刺猬!”
他身边的五个人立刻弯弓搭箭,五支箭矢疾速而出,射向韩山童。韩山童拔剑在手,不费吹灰之力,全都打落。五人又射了几轮,依然无功。韩山童笑道:“就这么几支箭,想把我射着刺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让人笑掉大牙!”说话间,向殷义等人靠近了几步。殷义道:“那就给你加些箭!”说此大声喊道:“二队上!”他话音未落,立刻有七、八个弓手从两边树林窜出,弯弓搭箭,射向韩山童,十来人同时射,顿时箭矢如雨。韩山童没料殷义设有伏兵,多了一倍多的人,应付起来自然不似刚才轻松,好在他身手确然敏捷至极,尚能自保。
殷义见韩山童还是毫发未损,赞道:“小子算你厉害!”韩山童郎笑道:“多谢夸奖!”就在这时,听林雪夸道:“殷寨主设得好阵势,居然身后也有人!”韩山童顿时警觉,发现身后又多了几个人,正在搭箭,如此一来,结成了箭网。韩山童不但要瞻前,还要顾后,加之他还要保护黄毛儿不受伤,这应付起来就有点吃力了。偏殷义是白了尾巴尖子的狐狸,巨猾万分的,一眼看透韩山童爱惜黄毛儿,于是喊令道:“射他马!”
这令一下,弓手们都转射黄毛儿,一通乱射。韩山童与黄毛儿相伴五年,虽是一人一马,却情胜兄弟,如何肯让它受伤,奋剑将箭矢一一击落,然如此一来,他要防守的空间大了数倍有余,对方人又多,箭矢乱飞,饶是他身手敏捷,却也应付不过来,便有一枚箭矢擦臂而过,让他挂了彩。殷义见韩山童忙不过来了,又连声喊道:“快射,射死他!”韩山童恼怒,想着拍马上前杀了他,可前面箭矢密集,进身不得,此时听得林雪喊道:“后方空虚,你们可别让他跑了!”
韩山童一听,恼怒万分,没想到林雪是这样的人,真欲置自己于死地。然她这一喊,倒也提醒了他,自己已经中招,处境危险万分,不跑待何?心念一动,便调转马头,纵马而走,后面人少,倒是被他突围而出,边跑边怨恨殷义歹毒,更怨恨林雪无情无义,蛇蝎心肠,想着来日,一定要向他们讨回今日之仇。跑得一阵,他忽发觉自己手臂发麻,疼痛地厉害,转首查看时,发现左臂黑了一片。他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毒箭擦伤,中毒了,得赶紧治疗,不然有生命危险。可此时,自己离敌极近,如何能耽误时间治疗,还得忍忍,跑远了再说。
于是催马狂奔,边跑边运内息,阻碍毒气攻心,然而跑得一阵,他发现自己神志开始恍惚起来了,却是毒发症状,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却也懊悔自己先前过于自信,没听林雪劝说,致遭此祸,然更恼恨林雪落井下石,见死不救,是个蛇蝎美人。又跑一阵,他的双目开始发黑,但觉天旋地转,而后便倒伏在了马鞍上,失去了知觉。
正是:“才逃万箭穿身难,又蒙百毒攻心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