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顾曾讨论过一个难题,若有重权在握,是应该提携忠心于自己比较好掌控的人,还是提携比较有能力但不好掌控的人?
顾清桓选前者,朝廷百官,就是多个朋党,若身后无人,也不能在朝堂上立足长久。
顾清宁选后者,她始终有女子秉性,喜欢驯服的成就感,宁愿出力迎击对手,也不愿被人拖累凝滞不前。
顾清玄只道:“你们且看长安卢家今日如何?”
论党羽,卢远植朝上党朋最多,论实力,这三十年的政治生涯,亲手成就一个帝王,难道不令人折服吗?
有党朋却不会剔除渣滓扶持能人,有能力却不会应势变通。
才弄得如此局面。
顾清玄有言,所谓朝堂结盟之道——我要你,你最好是会做事的,我不要你了,不一定因为你不会做事,只是没做有利于我的事。
……
工部官署工事房内。
虽然天一神坛工事已完成,只剩一些零碎收尾的事情要处理,工事房也闲下来了,但顾清宁仍日日亲自来监督参事们的工作。
她还有一项任务没有完成,就是还没定下要提拔谁为新任司监。
她看着堂上数十位参事,觉得人太多了,翻着手边的图样稿件,又觉得人太少了。
如今工部最高一级,是侍郎殷韶初,她的前面已经没有了太多障碍,如果顺利,升官也是指日可待。所以她必须保证她的下级是既忠心又可用的。
他们会是她最初的势力。
顾清宁背手游走在一排排画案间,偶尔用余光扫几眼参事们所画的图样。
这些参事大多有较大的进步,不再似她刚来时那样懒懒散散应付了事,如今就算很闲,也有很多人愿意主动学习,参考临摹着各种经典图样。
他们也会向顾清宁请教,一开始难免有多动心思的人想试试顾清宁,或给她难堪,刻意请教一些较高深的问题,或者让她帮忙看复杂的图样中有什么缺漏。
然而他们试出来的却是顾清宁的真才实学,还有天赋异禀一般的作图能力,不由得对她尤为敬佩。
当然他们不知道,在本该专注于女红和《女则》的年龄里,顾清宁就开始将自己全部身心投入到这项技法中,人家女儿在绣阁日复一日绣鸳鸯,她却趴在绣阁屋顶日复一日描绘楼宇宫阁的图样……
顾清宁在程墨然的画案前驻足,看着他笔下所绘,等他画完之后才出声,由衷赞赏道:“画得不错,你的画技真是整个工事房都没得比的。”
程墨然听她如此盛赞,心中欢喜,放下笔,抬头笑着看她:“谢执事大人赞赏。”
顾清宁轻轻掂起那张图来细赏,看了他一眼:“这画的是我?”
他疏朗含笑点头:“是的,我一直记着,执事大人你作女装时就是这样清丽动人……”
他仿佛是个天生眉眼含情的人,风华正茂之龄,有芝兰玉树之貌,声音总像缥缈在山谷间那样悠远动听,作画的手也很好看……
其他参事都在心中轻蔑地嘲笑他,其实在官场,男子也和女子一样,不能太好看,不能太张扬,不能太聪明。
所以,他们瞧不起他用这等花招讨上司欢心,也气自己没办法讨上司欢心。
顾清宁微笑着,“那好,这幅画我收下了。”
她微微欠身,面色不改,道:“但是你在官署署事期间不做正事,画画取乐,还是得罚的。”
程墨然面色一僵,其他人也愣了一下。
他低头道:“是,卑职认罚。”
她道:“我罚你去给天一神坛画展览图,画大幅的,务必在祭天大典之前完成,且要画好,若不是佳作,本执事也观赏不了。”
程墨然只好回:“是,卑职遵命。但是……这画展览图不是丹青阁的事吗?”
她自然道:“是啊,你现在就是丹青阁的人了啊,等下带着你的画笔墨彩去丹青阁报到。”
谁愿去做最难升职的画工?
原来真正的处罚是这个……
程墨然的心瞬间就沉下去了,郁闷地垂下头,“是……”
她看着程墨然落寞的背影出了工事房,远去,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将前程寄于别人身上的人难道不可悲吗?委曲讨好设法迎奉难道不算用心吗?最后落得这种下场难道不可怜吗?
只是,在这名利场上,总有一些人要充当牺牲品。
她知道身后有些人笑了。
她没有回头,直接转身去往自己的公房,当天拟了提拔新司监的禀呈,给梁正卿送去了。
梁正卿很疑惑,她没有选中最有才华的唐风,也没有选最偏向她的程墨然,而是选了在才华上略次唐风一些的徐子桐,还有当初极力反对她做司监的张远宁。
她此有考量,徐子桐比耿直呆板的唐风更会做人做事,很有能力的张远宁当初虽然反对她,但如今已对她十分折服,且当初她烧了那些人请求撤她的禀呈而没有发作报复,已经算给了他们恩惠了,所以张远宁面对她,一直是心虚的,才更好掌控。
程序一走,公文下来,第二日,她当堂宣布,徐子桐为东堂司监,张远宁为西堂司监。
这一辙就是定下了。
接下来,她就是要准备将要到来的祭天大典。
那才是最为严峻的一节,若成,她再不用畏畏缩缩,若不成,前功尽弃。
……
大齐今年的天灾尤为严重,南方各州大都上了报灾求济的折子,络绎不绝的灾民涌向长安,朝廷却没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去接济他们。
赈灾事宜方开展进行,又面临一个很棘手的问题——祭天大典将至。
在这历届皇帝最在意的神圣仪式上,从皇室到朝廷都是不得马虎的,届时邻国来访属国来朝,各地的知府皇亲都会聚到天一神坛前,而这些贵宾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往长安赶了,这几日达到皇城的不在少数。
礼部早在开始科考之前就在忙这项重大外交事宜了,他们负责接待他国使臣及封地贵胄。
皇上交代了礼部和长安令尹府一件很难办的事——让各国外宾都从东城门入,不能让一个难民出现在东门五里范围内,因为这关乎大齐的颜面。
这么为难的事情,礼部上下都应对无措,董烨宏又要忙于祭天大典的筹划,接待事宜原是由礼部侍郎杨容安负责的,于是顾清桓一成礼部郎中就被他拖上了“前线”,两个书生开始整天脚不沾地地在城外“拦截”贵宾的行辕,引他们走“正确”的路,向他们展示大齐最繁盛的美景。
负责“扬长”的是礼部,负责“避短”的自然是长安令尹了,难民救济营都被迁到了离长安城五里之外的地方,加派皇城防卫军在城内城外巡逻,之前已经进入城内的难民都被赶到了南城郊野,官兵限制他们进入内城。
朝上有殷济恒在那里提防卢远植,救灾筹款的事多得是好大喜功的人抢着去做,所以顾清玄,看起来挺闲。
话说自从他年初病过一场之后,那姐弟三人就没有一时不担心他的身体情况的。
他们也都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体魄强健,但自从做官后因为劳心劳身劳神,就开始变得体虚多病,加上年纪上来了,身体就愈发虚弱。
最上心的是顾清风,他留在长安城就想帮父亲调理好身体,认为他是不怎么活动才导致身体变差的,就要他每日在去上署之前都先做一整套的立式八段锦,每日睡觉之前再做一整套坐式八段锦,每每都是陪他一起做,一个动作都不准少。
且不止如此,每逢休沐,他还要拉顾清玄每隔一个时辰就出去绕府苑快步走一圈以活络筋骨,就差逼着父亲跟他一起练剑了。
顾清玄是“苦不堪言”,每次见到洪洛天都“催”他把顾清风快点带走。
后来每次休沐,他都不在家待了,每每一早扛着一把锄头慢慢悠悠地走去南城。
那里有顾家的几处农庄田园,他把这些地方都给了难民,让他们住在那里自己耕种为生。
他一有空闲就去那里跟那些农人一起种地,也能达到强身的作用,然而身后总会跟一个“小尾巴”,自然是顾清风。